我是烟雨人 ▷

《女人花》之《芳》旧梦残阳

发表于-2007年09月15日 晚上11:09评论-0条

一、 

雨夹雪的天气,不大,但让人压抑。坐在车上,芳想象着哥哥嫂嫂、侄儿侄女们见到自己时喜悦的情景。父母早逝,是哥哥嫂嫂将她拉扯大的,还省吃俭用,供她读书。她对哥哥嫂嫂一直心存感激。她知道,在她那个小山村里,即使一个父母全在的女孩子也不见得能读她这么多的书,她们往往小学未毕业就辍学了,能读到初中的也是极少数,何况她还读到中专。她的学业,如果不是在村小学教民办的哥哥督促着,恐怕也是不能够完成的。哥哥说,再苦再累也要让你将书读完,你只要想读下去,哥哥就会一直供你读下去的。她理解哥哥的心情,但她看到家里也实在拿不出钱来让她读更多的书了,所以初中毕业后,她没有选择进高中学习,而是进了市艺术学校,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有半年多没有找到事儿做,哥哥急得不得了,四处托人想办法,后来终于找到了猎狗宾馆当服务员的事儿,哥哥才松了一口气,你也大了,可以养活自己了,我也放心了,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不过,我期望你进入社会后要学好,不要学坏了,有合适的男孩子谈一个,将自己嫁出去。哥哥也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省着用,将来也好给自己办嫁妆。 

我是不是学坏了?她抚心自问,眼睛瞟向了车窗外。沿途是修路的人群,他们冒着雨雪开山挖土挑土,修整路基。泥土洒在路上,经了车轮一碾,雨雪一调和,变得像稀粥一样的糊糊了。新填的路基深深浅浅,一会儿陷住了车轮子,一会儿又擦着了汽车的底盘。汽车东摇西晃,艰难前行,仿佛行进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样。 

她看到了人群中许多像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子,她们衣着破旧,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系着蓑衣,脚上是高高的雨靴,或挑土,或铲土,偶尔抬头看看路过的车子,目光呆滞。她看到了她们粗糙的脸皮,这是经了艰辛的劳动和风霜雨雪的洗礼得到的。心说,如果不是哥哥供我读书,我也一定是她们中的一员了,我的皮肤也一定像她们这样难看了。她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下了汽车,又坐上三轮车,再走上两个小时,终于到家门口了。 

她高兴地叫道,兵兵,洋洋,你们快来看,姑姑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了。兵兵和洋洋是她侄儿侄女的小名。兵兵和洋洋此时正与爸爸妈妈围着火炉烤火,听到外面有人喊,连忙跑出来,一看是姑姑回来了,也全都兴奋地叫起来,姑姑,姑姑,姑姑回来了。抢出来帮姑姑拎东西。 

两个大人也跟着出来,嫂嫂也过来帮着拎,路不好走,又下着雨,干嘛要买这么多东西? 

累死我了。芳见到哥哥嫂嫂,心底轻松许多,有想撒娇的心态。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谁知哥哥板着脸,将两个孩子和妻子扯进屋子里,将孩子手里的东西接下来撂出大门外,将门反身拴上,我不认得你,你不要到这里来。 

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愣在外面。 

屋子里,女人说,你看你这人,妹子刚到家,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干啥?她没招你惹你,还带这么多的礼物来看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我没有这样的妹子!男人执拗地说。 

两个孩子刚有一点喜欢劲头一下子就被爸爸打消了,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 

门外,芳哭了起来,哥哥,妹妹做错了什么事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屋呢?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子,我不认得你,你找错人了。男人愤愤地说。 

芳说,你说出来呀,妹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妹子就是死了也做个明白鬼。 

你走吧,我许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何必要人说出来呢?我许家几代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有脸到这儿来?你走吧,我再穷,也不稀罕你来可怜我!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呀,你就不能打开门,让妹子进来说清楚么? 

你最好不要进来,我这屋子很干净的。 

哥哥,你就这样绝情么?你不能让妹子进来看一眼么? 

我说过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子,你走吧,从哪里来,你还到哪里去!以后也不要在人前说是我的妹子! 

哥哥,妹子知错了,妹子给你跪下了,你原谅妹子吧?芳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哥哥,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跪下了。 

屋子里的女人从门缝里看到小姑真的跪下了,心也不忍,劝男人说,打开吧,让妹子进来,你看外面风是风,雨是雨,雪是雪,小心冻坏了她。 

男人的心肠十分刚硬,冻坏了她?冻死了才干净! 

芳哭道,哥哥,你不开门,我就跪死在外面! 

两个孩子看到姑姑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都扯着爸爸的衣袖说,爸爸,让姑姑进来吧? 

男人对女人吼道,你,将两个孩子带到里面去! 

女人从未见过男人发这么大的性子,十分畏怯,扯着两个孩子进了里屋。 

男人对门外说,你走吧,你看我这小屋子哪里容得下你这高贵的县委书记的情人?你走吧,我不会认你的,就算你跪到明天,我也还是不会开门的!我许家祖上几代,男不做贼,女不为娼,你这种行为,与娼妓有什么两样?你走吧,我不想与你多说。 

芳泣道,哥哥,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母的在天之灵,对不起许家的历代祖先,可是,可是,我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呀。你能听我说吗? 

我不想听。 

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寄予厚望,期望我走正道。父母早逝,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大的,还供我读书。我知道家里日子艰难,你更不容易。我也想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为你为嫂嫂为侄儿侄女尽点力。可是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这都是命,命呀!我想去做人家的小老婆么?我想去做人家的情人么?不想呀!可我有什么能力能反抗呢?他们有权有势,他们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 我一个弱女子,斗得过他们么? 

谁让你去和他们斗了?明知自己斗不过,为什么还要往他们枪口上撞?你就不会躲得远远的? 

他们找上门来的,我有什么办法? 

我不想和你说了,你还是走吧,趁天还早,你赶快走。 

不,不,我不走,你不开门,我就跪在门外不起来。 

那你就跪吧。男人说着也进了里屋。 

女人和孩子看着他,他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别理她,我们继续烤火。 

女人小心翼翼地说,唉,说起来这事儿都怪你。 

怪我?难道是我让她去做那事儿的? 

如果不是你让她读那么多的书,她就不会走出这大山,她走不出这大山,她就不会见到那些坏东西,见不到那些坏东西,自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如果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小学没毕业就回家种田来了,你看谁还看得上她?她也可能早就找上一个男人成了家,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的。 

呵呵,呵呵,不承想我供她读那么多的书,到头来还我的错,是吧?天下有这个理么? 

你没有出去,不知道外面人的人心凶狠,他想得到你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你的,得不到的时候,他也会毁掉你,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法生存。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男人冷笑道,想不到你足不出户,还能知天下大事哟。像你说的,天下现在漆黑一团了,那这还是不是共[chan*]党的天下? 

共[chan*]党的天下?共[chan*]党的天下怎么了?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会有的。共[chan*]党的天下还不一样有好人,有坏人,有杀人放火的,也有抹牌赌博的?你真的是多读了几句书读傻了,什么事儿都相信书上说的。 

我不信书上说的还相信你说的?你一个农村妇女,懂什么? 

你别看不起我,我祖上也是书香门弟,进士世家,从明到清,几乎代代都出进士举人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要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个书呆子的。总以为你多读了几句书,能明白些事理,想不到,你比我还不如!每次有转正的机会,总让你去活动活动,你拉不下面皮,怕丢了你的人,怎么样?到如今,别人都转了,就你还没转吧? 

我问心无愧呀,做人嘛,就要堂堂正正的。 

那也得看什么时候,官清则民清,这是一句古话。当官的都喜欢钱,你不送钱给他,他当然不给你办事了。假清高,饿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去,去,去,去把门打开,将妹子让进来。 

男人见女人恼了,自己也不好再恼的,何况外面还是自己的亲妹子,关她在门外,让她挨冻受饿,他也于心不忍的。刚才实在是在气头上,不出出气,也好像对不住自己似的。再说了,父母不在,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有管教妹子的责任,没管教好,他不该负责任的么? 

男人打开门,妹子还跪在那儿,一双手乌青,一张脸泪水涟涟,两只眼睛桃子一样红肿,几个袋子散在门口。他连忙将妹子搀扶起来,妹子,是哥哥不好,哥哥对不起你。让进屋,坐在火炉旁。两个孩子与女人趁机去将袋子收拾进来。 

烤得身子热了,芳从一个袋子里掏出水果、饼干,塞进侄儿侄女的手中,两个孩子看着爸爸,半天不敢接。 

姑姑给你们的,你们就接着。爸爸发话了,他们才接了。 

芳又从另外一个袋子里掏出几件衣服,一件一件地说,这一套是兵兵的,这一套是洋洋的,这一套是嫂嫂的,这一套是哥哥的。 

你的情我心领了,衣服我不要,我自己有衣服穿的。男人还是有点儿解不开心中的疙瘩。 

女人和孩子都喜洋洋地试衣服,女人见男人不动,责怪道,难得妹子这样想着你,还不领情,你真是个木头!去,试一试。 

男人这才拿起衣服去试,穿上一看,颜色、样式都很好,很喜欢,这才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花这么多的钱干嘛,有钱就自己留着吧。 

没事儿。见哥哥露出了笑,芳的心里顿时轻松许多,待要将那一万块钱的事儿跟哥哥说,又怕他不高兴,只得忍了。晚上,趁嫂嫂替她打点床铺的时候,悄悄地将钱给了她,也说了哥哥转正的事儿,并嘱咐她不要跟哥哥讲。嫂嫂听了,很高兴,妹子,不是我说你哥,现在这样的事儿外面都普遍得很,就他不开窍。想想,一万块,这么多的钱,他得多长时间才能挣回来,想他在村里当个民办教师,每年才拿五六百块钱,得近二十年才能挣到一万块,那还得不吃不喝。又说,他要是转正了,将来退休后也有点退休费,养老就不用着急了,每个月也能拿钱。我听说国家老师每个月就有五六百块,以后两个孩子读书都不着急了。本该感谢你才是,可他-- 

哥哥也是为我好,我不怪他。我也想过,我做情人也不是长久之事,终究是要找个男人成家过日子的,到时,别人可能因为这事儿嫌弃我的。芳淡淡地说。 

一夜无话,次日,乡里教育组长来了。教育组长级别的领导到家里来,这在许家来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教育组长来没有别的事儿,就送来一张民师转正表让男人填了。男人不明所以,组长笑着说,让你填,你就填吧,反正这是好事儿。看到坐在一边烤火的芳,这是你的妹子么,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填完表,教育组长拿起就走了,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芳一眼。 

芳每日在家里就与兵兵和洋洋一起玩,他们上学去时,她就与嫂嫂聊天,也帮着干些家务活儿。心里预备再也不到黄文达那儿去了,过了年就去广东打工,远走高飞,越远越好。十多天后,她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常常恶心想吐,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出来,还想吃酸的。嫂嫂悄悄地问她这个月的例假来了没有?她说没有,嫂嫂说,那你是不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 

你是个女孩子,连这个都不懂么? 

她明白过来,头轰地大了,与黄文达做事儿时从没想过会怀孕的,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下子出了麻烦,看怎么办才好? 

是黄书记的么? 

不是他的还有谁? 

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他! 

也只好这样了,哥哥知道这事儿后,也没有再责怪妹子,只是说,要当心身体,千万不要干傻事儿。 

二、 

猎狗宾馆。县委书记黄文达一行进入一间装潢考究的包房,大家依次落坐。片刻,酒菜上来。无非是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土里钻的,酒水还是五粮液之类。席毕,黄文达一行进入舞厅。一个女孩子引起了黄文达的注意,于是他便始终只跟这个女孩子跳了。轻歌曼舞中,他知道了这个女孩子叫芳,平湖县人,江城市艺术学校毕业。 

为什么不去找个别的工作? 

你也认为这个工作不好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工作。 

可能么?能找到这个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在学校时我学的就是酒店管理,到这儿做事不正是学以致用么? 

那是,那是。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趣事逸闻,聊得非常开心。 

你谈了男朋友么? 

我还小,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芳笑道。 

你多大了?呵呵,这话问了也是白问,女孩子的年龄一般来说是保密的。黄文达也笑了起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好啊。芳的回答挺爽快。 

说说你选男朋友的标准吧? 

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高,也不要太矮,不要太胖,也不要太瘦,不要太有钱,也不要没有钱,不要读了很多书的,也不要没有读书的。 

这么苛刻的条件,还说没有呢? 

那就简单一点吧,像你一样就行了。芳开玩笑似地说。 

像我一样?那还不委屈你呀?黄文达厚颜无耻地说,那你看我,行么? 

你?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黄文达借着酒意,搂着芳的手暗暗地用了力。晚上到我房里来,行不? 

芳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开那个玩笑,想不到这黄文达还真的想占她的便宜。虽然她在这里上班,见惯了里面追欢买笑的人和事,但她是一个将爱情看得很神圣的女孩子,她不会轻易地对一个她看不上或者不了解的男孩子敞开心扉的,何况这不是一个男孩子,是一个已婚的男人。尽管他在闪烁迷离的灯光下看起来也很年轻,手中还有不小的权力,但权力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来说,不如纯真的爱情那么有吸引力。 

舞会结束,众人散去。芳收拾东西,正要回房睡觉,宾馆公关部苏经理将她找了去。 

苏经理笑道,小许呀,恭喜你了。芳莫明其妙,经理附在她耳边说,县委黄书记看上你了,晚上请你过去。芳道,我不想去。 

经理道,这种事儿可遇而不可求啊,你可别失去了这个机会。女孩子嘛,有时候将爱情看得很神圣,其实结了婚之后,感觉再甜蜜的爱情也只不过如此。嫁得好,还可以夫唱妇随,嫁得不好,丈夫在外寻花问柳,你还不照样得忍气吞声?趁你现在还年轻,有机会能靠上一个人,折你十年的努力还不止,就是将来丈夫不喜欢你,你也有钱,也无需靠他呀。女人,有钱才活得滋润呀,现在广东深圳那边的女孩子甘心做人家的二奶,不都是这种情况。还有许多电影电视女明星,不都是靠肉体换取导演的亲睐,出了名,那钱就滚滚而来了。听姐的话,姐不会害你的。 

经理,你别说了,我还是不想去。 

经理堆着满面的笑,走过去拉起芳的手说,芳呀,听姐的话,姐说十条理由,你再要不去,那也就由你了。 

第一,黄书记有权,从古至今,有权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清楚。第二,黄书记有钱,有权就有钱,这是必然的。钱能通神,要是你嫁了个没钱的,想要买件衣服、化妆品之类的还得看他的脸色,你受得了那个气么?第三,黄书记有情,他看上了你,古语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第四,黄书记年轻,你们也很般配,如果是一个五六十岁,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姐也不会劝你的。第五,黄书记大学毕业,学识也在你之上,男才女貌,才子佳人,自古流传的佳话,你不能错过。第六,你长得漂亮,女为悦己者容,就算你将来能找一个小白脸儿丈夫,但他会珍惜你么?只有黄书记这样成熟的男人才懂得怜香惜玉的。第七,你心气高,一般人你也是看不上眼的,放着眼前一个大县委书记你不要,你还能要谁?第八,你是一个有前途的人,可惜只少了一个拉你一把的人,有了黄书记这棵大树,你还愁不能成就事业么?从商,从政,还不由你的愿。第九,听说你哥哥是个民办教师,教书多年,一直没有转正,拿不到财政发的工资,这事儿在黄书记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只要你跟他说了,那还不立马将你哥哥转正了。第十,你嫂嫂没有工作,让黄书记给她找一个好工作,那也只是点头之间的事。俗话说得好,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不仅你沾光,你家人沾光,连你的亲戚朋友都得跟着沾光的。芳呀,听姐的话,姐不会害你的,将来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了姐今晚的话,有机会也照顾一下姐姐。 

芳一想她的话也对,可要她答应,她一时还是抹不下脸来。 

经理问,芳呀,谈过男朋友么? 

芳摇摇头。 

以前做过那事儿么? 

什么事儿?话刚出口,她就明白经理说的那事儿指的是什么,立即又摇摇头,脸也红了。 

你还是一张白纸,这就好了,我会跟黄书记说的,让他好好待你,他可以在你这张白纸上画最好最美的图画。女孩子总有第一次的,第一次给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更合适些。他要知道了,那还不喜从天降,他也会真心待你,包你以后衣食无忧,平步青云。男人嘛,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第一次。有什么想不开的?姐现在是老了,早回去几年,有这样的机会,那还不从梦中笑醒了。去吧,去吧,我送你过去。 

我,我,我…… 

没什么犹豫的了,和你同房的小刘,小王,小张,她们那几个早就躺在男人的怀中酣睡了,就你这么磨蹭。 

我……我还没……没洗…… 

呵呵,这事儿不着急,那房里都有洗的用品。 

经理连拉带拽,芳半推半就,进了黄文达的房里。 

经理附在黄文达耳边说了几句,黄文达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仿佛这经理是芳的老娘,做女婿的黄文达作保证要好好待她女儿似的。 

芳粉脸含羞,娇柔无限,真如做新娘子一般。 

三、 

关上门,将门栓扣好。黄文达挨挨擦擦,摸到芳身边,轻轻拉起她的一双小手,很爱怜地放在手心里摩搓着,刚才苏经理将你的情况都给我说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决不负你对我的一片真心诚意。芳的脸更红了。黄文达扳过她的脸,在绯红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芳挣脱他的手,我去洗一下。 

黄文达喜形于色,连连说,好,好! 

芳进了卫生间,将卫生间的门关起来拴上。开了热水器,放出热水,立即雾气迷漫了整间屋子。在雾气中对着镜子端详,雾气蒙住了镜子,看不清自己的容颜,用手抹去雾珠,镜子里的她似乎换了一副容貌。她叹了一口气,命运,都是命运的捉弄啊!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少女之宝就要被这个有权有势的人夺去了。从此,她就不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了。女人呀,这就是你的命运! 

黄文达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他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放晚间新闻,女播音员用她机械的女中音播报说,全国各地组织党员干部学习江泽民同志三讲的重要思想,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大家一致表示要……可黄文达哪有心思看这些,他脑子里只有那个清纯的女孩子,耳边是她在卫生间里放水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她洗涤的声音,他想象着她在洗她的身体,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激情涌动,体内的热血在沸腾。 

出来了,出来了!芳出来了!像泰山看日出的人们正看到那喷薄而出的朝阳,像等在产房外面期待孩子分娩的外婆听到孩子出世时的第一声啼哭,像海边玩耍的孩子突然拣到一只美丽的贝壳,像守财奴突然发现了一地的金子,像失散了多年的儿子突然找到了亲娘一般,黄文达激动地注视着她。她的头发上还带着雾气,面上还残留有水渍,紧身的内衣掩饰不住身体流畅的线条,胸前一对涨鼓鼓的ru*房让人想象万千。正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 

过来,过来吧! 

你把灯关了。 

黄文达像个乖孩子,听话地将电视和床头灯都关了。黑暗中,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轻轻一跃,钻进了被子里。黄文达如获至宝,立即张开双臂,搂紧了芳温润如玉的[ch*]女之身。 

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肌肤相接,芳浑身颤栗,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前,两腿夹得紧紧的。 

黄文达一边用梦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一些情话,一边伸出狗一般的舌头去舔她滚烫的脸蛋。一双充满权力的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从外面摸进内面,沿着她光滑的[ch*]女的皮肤游动。一会儿,他像煮开的一锅粥一样沸腾起来。由下至上,脱去了她的上衣,又由上至下,去脱她的下衣。弄了半天,却在她的髋部卡住了。她浑身哆嗦。他说,我会轻轻的。她说,我怕。他说,别怕,女孩子都有第一次的。她说,你真坏!当了县委书记还这么无耻。他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县委书记也是人嘛。我就是有一点小小的坏。她说,你会对我好么?他说,我会的。她似乎相信了这个男人的话,略抬起臀部,他很顺利地就剥下了她的下衣。他翻起身,将她压在身下。她叫了一声,两行泪从眼角流出来。 

一夜好梦难述。夜半开灯,黄文达看着雪白的床单上片片猩红,搂着芳的身子说,芳,你给我生个儿子吧。 

四、 

芳回到县城,黄文达已经从省里送礼回来。她将怀孕的事儿跟他说了,他喜出望外,真的?你真的有了?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看他一点不着急还有些欣喜的样子,她心里十分来气,你也不是没有生过孩子,才一个月怎么能看得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问你现在该怎么办?是男孩子怎么样?是女孩子又怎么样? 

黄文达果断地说,是女孩子就做掉,是男孩子就生下来。 

说得轻巧?就算是一个男孩子就能生下来么?生下来了,他父亲是谁?谁做他的父亲? 

自然是我呀,还会是谁? 

你?芳冷笑,你不怕犯重婚罪? 

呵呵,呵呵,你也太小瞧我黄文达了,就是撞死了人我也不怕,何况还是多找一个老婆,多生一个儿子这样的小事? 

那我呢?你打算让我一直做你的小老婆? 

做我的小老婆,不好么,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其它的不就是一个名份么? 

我要的就是一个名份,有了这个名份,我就有了法律上的保障,到那时,你不是想抛弃就抛弃我的。 

可这对于你来说,是很难的,也应当说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离婚,也离不了的。实话跟你说,我就从来没想到过要离婚的!黄文达的态度非常坚决。只要你不想与我结婚,我什么事儿都可以答应你,什么条件都满足你! 

那我明天就去医院打掉。 

别这么着急嘛,等一段时间再说嘛。 

为什么? 

看看是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黄书记,你也重男轻女? 

你这话就见外了,我还不是一个中国男人,普天之下的中国男人,还不都是一样的想法!黄文达走过来,拉起芳的手,温柔地说,芳呀,给我生个儿子吧?我会对你好的。轻轻搂起她的衣服,将耳朵贴近她的肚皮,我听见他在动呢。 

芳见他这个样子,心下又软了,预备离开他的心思又淡了,她笑道,你真傻,这个时候他哪会动呢?黄书记,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舍不得你呀,可我们总这个样子也不是事儿呀?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你就会将我一脚踢开了,那个时候我还能去找谁?谁还要我呀? 

黄文达不吭声,心里却说,你没人要关我什么事儿呀? 

一个晚上,芳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看电视。见黄文达进门,忙放下衣针,问吃了么?又说我去放热水你洗澡。黄文达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她忙来忙去,心里有一丝感动,贴着她的耳边说,想我吗? 

芳虽穿着宽大的睡衣,但肚子也略有些显了。她曾经无数次想离开黄文达,想离开这个让她莫明其妙的地方,但一看到自己渐渐鼓起的肚子,她就没有勇气了。黄文达明确地说了,不能给她任何名份,甚至也不能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一个爸爸的身份,但他能给她安逸的生活,能给她丰富的物质享受,还有,他也是爱她的,他和她做爱时也是激情四溢,欢乐无穷。一个女人,一个从山里面走出来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登上天梯了,与上到天堂只差一步,就算差那么一步也没有什么呀。人心也不能太贪了。芳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女人,她只想做一个小女人,她也只能做一个小女人。再说,做一个风情万种的小女人有什么不好呢? 

黄文达的手感觉到了芳的肚子硬度大了,扯起睡袍,将手伸向她的小腹。这圆润的,腻滑的小腹里此时正孕育着黄文达播下的种子。这种子会在里面发芽,生根,开花,然后结出果子来。他轻轻地揉搓着,慢慢地向下滑行,接触到了那片水草地,然后向水草地更深处漫行。他忽然想起了一句有名的诗句“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徐才子的这几句话是不是写他自己做爱时的感受呢? 

芳在黄文达的抚摸下,呻吟着,有些忍不住了,于是说道,水放好了,你去洗澡吧。 

不,我们一起洗。黄文达说。 

我洗过了,听话,你去洗吧,我在床上等你,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黄文达放开她,自去洗澡。一会儿出来睡到床上,见她仍然织着毛衣,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织毛衣了?芳笑笑,女人做这事儿还用得着学吗,一看就会了。黄文达牵起毛衣看着,这么小?给谁织的?芳还是笑笑,你猜猜?黄文达说,你侄儿侄女?芳摇摇头,黄文达又说了几个名字,芳还是摇头,黄文达说,我猜不着,你说出来吧?芳红了脸,指着肚子说,你怎么那么傻,我是为他织的呀。黄文达听了,无比兴奋,芳,你真好,这么快就想到我们的孩子了。芳说,我也不知道,这也许是女人要做母亲的天性吧。 

黄文达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摸摸小腹,又摸摸下面,芳略张开了两腿,黄文达便将食指伸进去,那里面潮湿、温暖。芳说,抽出来吧,我织不成衣服了。黄文达将头又拱进她的睡衣中,含了她的ru*头,喃喃说,别织了,睡吧。 

芳收了针,关了灯,也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黄文达起来就出去了,芳没有起床,披了衣服,倚着枕头织毛衣。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铃响了。芳听到了,但没有动。一般情形下,黄文达不在家的时候,无论什么人来,她都是不开门的。她依旧织着毛衣。 

门铃仍顽固地响着。往日也有人来,只是按了几下,见没有人开门也就走了。不知今天这是谁,大有不按破门铃不死心的意思。不得已,她披了一件衣服起身去开门 。门开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袋子,脚旁边还放着一个蛇皮袋子,显然是乡下人给黄书记送土特产的来了。 

芳转身往里走,却说,进来吧,黄书记不在家。 

年轻人憨憨地笑着,黄书记不在家?那我也就不进去了。这是我爹让我给黄书记送来的,没别的,就一点自家产的东西。 

芳回房去换了衣服出来,见那年轻人依旧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笑道,进来吧。年轻人看看屋子里的地面,又看看脚上的鞋。这些天不是下雨就是下雪,路上都是泥泞,他的鞋上都沾满了泥水。芳从门边的鞋架上抽出一双拖鞋扔到那年轻人的脚边,换上吧。那年轻人弯腰脱下自己的泥鞋换上她扔过来的拖鞋,又将自己的泥鞋在门外的角落里摆放整齐,这才一手一个袋子进了屋。 

请坐,喝杯水吧。芳指着大厅的沙发说,又去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年轻人东张西望地打亮着室内的陈设,见那沙发上盖着白色的纱巾,憨憨地笑着,我不习惯坐,站着就行了。 

见他不坐,芳也不勉强,这类人她见得多了,就是很多机关的科长之类的人到黄文达家里来也都是站着不敢坐的,何况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 

你与黄书记约了吗? 

年轻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约了,茫茫然。 

黄书记知道你今天要来么? 

这话那年轻人听得懂,连连摇头,他不知道的。 

你是哪儿人呀?黄书记知道吗? 

说起这些,那年轻人口齿清晰了些,我爹叫何宝山,是黄书记的结拜兄弟,我叫何家富,是何宝山的儿子。 

芳笑说,我想起来了,你是猎狗镇的。闲时与黄文达聊天,黄文达对她说起猎狗镇何家父子的故事。不过在黄文达的嘴里,何家父子像小丑一样可爱。 

芳说起自己曾在猎狗宾馆干了几个月的事儿,又说到猎狗镇的人情风物,什么猎狗八景呀,昭化寺呀,凤凰山呀,荆王府呀,朱元璋的土城呀,等等。两个年轻人说到这些相互都熟悉的事儿,彼此好像都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似的。那何家富也不再拘谨了,不时地发出开心的笑声。 

芳也觉得非常开心,自进了黄文达的这个“家”之后,她心里就十分压抑,别人到这儿来,尽管表面上对她都是一副极尽讨好的模样,但她知道,他们在心里是十分鄙视她的。有时候她也自我安慰,你们是用钱来换取荣华富贵,我没有钱,幸好身体还有几分姿色,用来换取我的荣华富贵也是应该的呀。平时,黄文达除了和她做爱时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儿,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她没有朋友,没有人和她交流,没有人来关注她的喜怒哀乐。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自由的蓝天。可是,可是谁能给她这一切呢? 

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何,你结婚了吗? 

何家富红了脸,女朋友都没找呢。 

为什么啊?你长得这么帅,该是你的条件太高了,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不,不是啊,是我的条件太差了,没有女孩子看得上我的。 

为什么? 

我家里穷,也曾有人给我介绍了,可人家到家里一看,扭头就走了。何家富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声若蚊蝇。 

家里穷也不是你的过错啊,只要你肯努力,将来还怕发不了财么?芳到底与上层人物接触多了,说出的话自然有一股长者的口气。 

要是人家姑娘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看起来何家富也不是个傻透了的蛋,还知道说些让人高兴的话。 

芳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我还不是和你一样没人看得上,当保姆嘛,尤其是给大官家里当保姆,看上去挺风光的,可人家哪里会把你当人看! 

想起自己怀了孕,可毫无着落,哥哥嫂嫂都不想认她,只因她还有点利用价值,能给他们带几个钱去,他们才没有撕破脸皮。有朝一日,黄文达调走了,或者出个什么事儿,能对她负起责任吗?还不是将她一推了之。那时,真正是有家难回了。昨天县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怕黄文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整天价坐卧不安,后来见他平安无事,才放了心。晚上说想问他几句话,看他累得不成样子,又咽了回去。心里这份苦痛,外人哪里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铃又响了。何家富说,我去开门。芳制止他,起身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 

你找谁? 

我找谁?那女人反问道,我找黄文达。 

那小女孩说,我找我爸爸。 

原来,来的这个两个人是黄文达的老婆白玉梅和他们的女儿。 

她连忙让她们进屋,黄书记开会去了,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我知道。白玉梅口气生硬,你是谁?他又是谁? 

芳说,我叫芳,是黄书记请我来做保姆的。他叫何家富,是黄书记结拜的兄弟的儿子。 

白玉梅听到又是保姆又是结拜兄弟的儿子,不耐烦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不要随便什么东西都放进来,你们当这里是猪圈牛栏呀,想进就进? 

何家富见白玉梅不善,连忙对芳说,我先走了,黄书记回来时麻烦你转告一声。侧着身子,从白玉梅旁边闪了出去,换下拖鞋,穿上自己的鞋走了。 

芳关上门,将何家富换下的拖鞋放到鞋架上去。 

白玉梅说,什么人穿的?扔掉! 

芳似乎没有听清楚,白玉梅又说了一遍。 

芳说,这鞋刚买了没多长时间,还好好的。 

哆嗦什么,让你扔掉你就扔掉!白玉梅恼怒起来。 

芳又从鞋架上抽出那双拖鞋,打开门,扔了出去。 

白玉梅一双眼满屋子里搜索着,冷笑道,怪不得这些时都不回家,原来有座小金屋哩。只不知是不是金屋藏娇啊?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芳。芳站在一边,面无表情。 

白玉梅进了房间,突然大叫,黄文达,你不是个东西,居然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也不想想你这县委书记是怎么当上的?没有我白家,哪有你黄文达的今天? 

芳没有想到如此风光的黄书记家里还有这样一个悍妇,她替黄文达难过起来。没等她过多地想清楚,白玉梅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啪!啪!啪!一连三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芳的脸上,嘭!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芳的小腹上。 

芳捂着脸蹲下身去,小腹一阵巨痛,她感觉有一股热烘烘的液体流出来,流过大腿,流过小腿,她的眼前呈现出一片绯红的轻云,她像是做梦一般,身子轻飘飘地乘着那片绯红的云,飞去,飞去。忽然,她又坠下,从无垠的高空,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下,坠下。她睁开眼睛,她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女孩子。她恍然明白,她在别人的家中,虽然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居住了不少日子,但这个家是属于别人的,是眼前这个凶悍的女人的。她明白,她的梦该醒了。她听见了那个女人的怒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男人就是被你们勾引坏的。滚!滚!滚!从这里滚出去!永远也不要再来!我永远不要见到你! 

芳挣扎着起来,那股热热的液体还一个劲地往下流着。她一只手抚着小腹,一只手拄着膝盖,一步一步地挪到门边,打开门,挪了出去。门在她的身后“嘭”地关上了。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出了县委大院,正好有一辆客车过来,车停下,她挤了上去,靠在坐椅上就睡着了。 

五、 

朦胧中,有人喊,到站了,该下车了。睁开眼睛,见周围似曾相识,却不知是什么地儿? 

这是哪儿呀?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了 

这是猎狗镇汽车站,你是坐我的车来的,你还没买票呢? 

芳恍然记起自己是被黄文达的老婆驱逐出门了,她摸了一下衣袋,身上居然一分钱也没有,她哀求似的望着售票员,我,我没带钱。 

下去吧,下去吧,真是晦气,早知这样就不让你上车了。你看你,将我的车也弄脏了,身上有那事儿就该在家里呆着,跑到外面来不是找晦气么? 

她的车钱我付了。一个年轻人掏出钱来对那售票员说道。 

还真有人学雷锋啊。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走吧,年轻人过来搀起芳,下了车。年轻人说,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芳看着那年轻人,你,你认识我吗? 

我是何家富,刚才还在黄书记家里见的面呀。 

芳一甩手,我不要你管,你走吧。 

何家富说,你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走?是不是那女的打你了? 

芳反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为什么没回家?是不是看到我出洋相? 

不是的,我也是刚搭上一班车过来的,准备买一点东西带回去,在那边市场里转了一圈又转到这里,看到车里的人像是你,就走过来,没想到居然就是你!你怎么了,都流血了?她打你打得狠了吧? 

芳佯笑了笑,没有,她没有打我,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我来了那事儿,太多了,又没空儿换,所以就流出来了。 

她说的何家富都不懂,也笑了,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回家吗? 

芳一楞,家?我的家不在这儿,我到这儿来干什么?这里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猎狗宾馆,我还能回到那儿去吗?她们不笑死我才怪? 

走了几步,腿上冰凉的,也许是血流尽了,里面似乎没有液体流出来,但流出来的血已冷,身上也感到冷嗖嗖的。她打了个寒噤。 

冷吗?我脱件衣服给你披上吧?何家富果真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芳见他也没多穿衣服,脱下外套后只剩下一件半旧的羊毛衫了,还是你自己穿吧。 

何家富说我不冷,让你穿你就穿呗。芳只得穿上。 

我送你回去,何家富说。 

我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芳终于哭出来,她扭过身扑在何家富的肩头,将蓄积多时的泪尽情地渲泄出来。 

周围有不少人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何家富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哭了,要是你不想回家,那,那就到我家里去吧?只是,只是我家里太穷了,怕你不高兴? 

此时的芳只要有一个栖身的地方就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其他条件?她哭着说,何大哥,你带我回去吧。 

何宝山对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女孩子并不感兴趣,骂儿子,你就这点儿出息,见了女人就不知东西南北了,及到听说这女孩子是黄书记家的保姆时,态度就明显地转变了,让儿子去烧水,让老婆去找衣服。可他家里哪有适合芳穿的衣服,于是他说我去买吧。乐颠颠地出门,走出去几步,想想,我一个老头子去买女孩子穿的内衣算怎么一回事儿呀?人家都知道我还没娶媳妇的,就算娶了,也该我儿子去买呀,又回来了,对儿子说,我来烧水,你去买衣服。 

何家富从来没给女孩子买过衣服,不知该买什么?芳说,我和你一起去吧。何家富看她那个病怏怏的样子,你不要去了,外面风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说买什么吧? 

芳只得将要买的衣服尺寸说了,何家富去了,时间不长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衣服。 

芳洗了澡,将干净衣服换了,精神好了一些,但还是奄奄思睡的样子,何家富说,想睡就睡一会儿吧?将她让到自己的床上睡下,过了一会儿,何妈妈又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有肉还有鸡蛋,芳吃了一些,又睡下了。 

到了晚间,何家人看着熟睡的芳商量着晚上他们几个怎么睡,何宝山说,我和儿子睡,老伴和那女娃子睡。儿子也同意,何妈妈问儿子,这女娃子有对象么?儿子摇摇头,何妈妈说,你是不知道还是她没有呀?儿子说,不知道。何妈妈说,我看她是没有,要不然,她怎么不去她对象家,反跑到我这儿来了?何宝山明白了老伴的意思,你是说,让她和儿子搞对象?何妈妈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吗?何宝山说,她在黄书记家里干保姆,按道理说也与我们家是门当户对的,她长相还算可以,与家富也配得上。那就这么定了。我早就说过嘛,我们何家不是等闲之家,看儿子那福相,必定有贵人相扶的。这一来,与黄书记的关系就更深一层了,他不想提携家富都不成的。 

何宝山对儿子说,你回你房里睡去吧。何家富为难地说,可,可她在里面?何宝山说,她是你媳妇,怕什么?何家富还要说话,何宝山扬起了手,你再不去,老子一个大耳刮子打过来了。何家富没有办法,只好进了房,他一进去,老两口就在外面把门给关上了,并且上了锁。 

何家富看着熟睡在床的芳,心头如有一只小鹿,咚咚直跳。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更没有独自一个人和一个女孩子相处一室。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挨着床沿坐下。床“吱”地响了一下,他弹了起来,芳也动了一下。但她依然还在睡。 

他又坐下去,这回他双手先压着床,然后屁股再落下去,床没有响。他心里挺高兴。借着不太明亮的灯光,他看着熟睡的芳,听着她若有若无的呼吸。虽然现在看上去她的脸略显憔悴,但这的确是一张好看的脸,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这样的脸也只有画中才有的。坐了半晌,有些冷,他脱了鞋去床上坐着,扯了一点被子将脚盖上,怕惊醒她,不敢太用力。又坐了一会儿,瞌睡上来,倚在她的脚边就睡着了。 

半夜里芳醒来,她想小解,睁眼看时,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床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她以为是黄文达,忽然想到白天发生的事,那个男人从她的生命中消逝了,永远地消逝了,包括他曾在她肚子里播下的种子。她忽然一阵轻松,她可以从那个天堂般的梦中醒来了,她来到了人间,她又过起了她曾经过的、一度又不能过的、现在又可以过的人间的生活了。她记起了脚边这个酣睡的年轻男人,她才认识他一天,却仿佛觉得自己等了他几个世纪!有些人你和他打了几年的交道,可能觉得彼此并不熟悉,而有些人,你和他没接触多长时间,反倒像彼此深深了解似可以托付终身似的。何家富就是后一种人。她望了一眼地下,没有找到她可以小解的地方,她用脚轻轻地踹醒他,喂,小何,我想小解。她说这话时脸也红了,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讲这些不能不让人脸红。 

何家富睁开惺忪的眼,听到她的话时下地去开门,不想门被反锁了,打不开。他苦笑着说,他们锁了门,没办法。 

芳突然有一种被强j*的感觉,质问道,为什么他们要将我们锁在房中? 

何家富依旧苦笑,他们想你做他们的儿媳妇。 

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也这样想吗? 

何家富摇摇头,我没有,是他们这样想的。 

你不这样想?你是看不起我吗?你是嫌我曾在人家家里当保姆吗?为什么你不睡觉?为什么你宁愿坐着,我就那么讨嫌?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就明说,你就不要让我到你家里来呀? 

芳也不知怎么了,东扯西拉的只顾说,一会儿说何家富欺骗她,一会儿又说何家富不爱她,一会儿说她的命苦,一会儿又说她不是个好女孩。弄得何家富在一边不知怎么劝解才好。 

等她说完,何家富问,你还要小解吗? 

芳哭笑不得,可是,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何家富说,就这地上吧?反正是泥土,一会儿就浸到土里去了,明天也不会有人看到的。 

芳实在忍不住了,下了床,解下小衣,对何家富说,你不许偷看。急急忙忙在墙角处解了。又上了床。 

何家富听着那小便流出的声音,只觉一阵阵昏眩,血流加速,似乎要冲破头顶。芳又上了床,睡在了他的旁边,他再也忍不住了,掀开被子,扑在芳身上,去扯她的裤子。 

芳没有阻拦,只是说,女人有事儿的时候是不能做的。如果你能娶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何家富扒开裤子,果见她的下面红红的,像足球场上的红牌警告,住了手,却认真地对她说,我娶你,行不? 

过了年,何家就准备办喜事了。亲戚们听说何家媳妇来头不小都羡慕不已,都说何家小子有福气,攀上了高枝,将来也一定会有出息的。 

黄文达也知道了,有些不舍,但也只是瞬间的想法,走了也好,我可以毫无牵挂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终究与芳相好一场,他也念旧情,让人送去了一些礼物,还让钟大城给何家富在猎狗镇政府找一个职事干。 

这一来,何宝山更加坚信何家交上好运了。 

六、 

尽管芳没有对何家富说起自己与黄文达的关系,但他还是从一些途径知道了。回家问起芳与黄文达的关系。芳不敢隐瞒,尽数都说了。何家富心里说,我的爹呀,你还以为你拣了个大便宜,巴结上了一个大官,谁知她却是一双破鞋,早被人穿烂了。 

芳却很冷静,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何家富想不通,闷闷不乐。晚上自睡了,也不理芳。 

芳见他不理,也暗自流泪,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戏里的女子失足以后往往就堕入青楼,不是她们不愿意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是正常人不能接纳她们。她当过一回黄文达的二奶,就得一直当下去。否则也可能只有去当妓女了。 

睡吧。何家富见她倚在床角流泪,心中不忍。 

芳脱了衣服,抖抖瑟瑟地扯起被角钻进去。她往他身边靠一点,他就往旁边挪一点,总不让她的身子接触他。她突然伸出手,搂住他的腰,不让他再往开挪,哭道,家富,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何家富心也软了,嘴上却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清楚。睡吧,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芳松开手,翻过身去,将头埋进被子里,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次日一早,何家富还是与往常一样上班去了。芳起来洗脸梳头,她用洗面奶将脸洗过三遍,才抹粉,画眉,然后梳头,换了几种发式,最后试衣试鞋。弄完,又伏在桌子上给何家富写信。一边写,一边流泪。写完信,折成一个纸鸽状,压在梳妆台的粉盒下。方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出门时对何妈妈说,我去看家富去了。何妈妈刚起来,正往外端马子,听见儿媳妇说要去看儿子,心里甜滋滋的,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 

芳刚走不久,何家富就回来了,这几天镇里让他写一份材料,他打好了初稿,想给主任看看再修改,不想让芳的事闹得头昏脑涨,把那稿子放在家里了,到了镇上才想起来,于是又请了假急急忙忙往回赶。回到家里,何妈妈说,你怎么回来了?芳呢?家富说,我回来拿东西,我哪儿知道她?何妈妈说,芳说她去找你呀?你们没在路上碰见? 

管她呢?我有事正忙着。何家富不耐烦与妈妈东扯西拉,进了屋,找到自己写的材料,揣上就要走。何妈妈说,你别走,我有话问你。何家富说,妈,有话你就快说,主任还在镇上等我。何妈妈说,我看你们俩不对劲儿,是不是吵架了?何家富躲开妈妈逼视的目光说,没有。 

没有?那她为什么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了? 

何家富没办法,只得将昨晚的事跟妈妈说了。却没有说芳与黄文达之间的事。 

傻儿子,娶个媳妇容易吗?你怎么不珍惜她呢?猪痒要抓,女人要花。我还指望早点儿抱孙子呢。何妈妈有些气恼,去,去把她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也不要回来。 

何家富有些为难地说,地方这么大,她是个有脚的,我怎么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忽然想起刚才好像看到梳妆台的粉盒下压着一张纸,会不会是她留下的? 

冲进屋,果见一张纸折成鸽状,打开看时,是她留的一封信。 

家富: 

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就必须自己去承担后果。我走了。 

我们的结合很偶然,如果不是那一天见到你,如果不是那一天你对我这么好,我想,我们是无法相聚的。有缘则聚,无缘则散。我知道自己的过去对你不利,知道这些你无法承受,我也不想让人在你的背后指指点点。因为,因为你是我今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为了我心爱的男人,我该走了。我也不知我该到哪儿去,也许今生我的命运注定就是漂泊。你不用找我,你找不到我的。 

再见! 

永远挚爱你的:芳 

何家富看完信,顿时泪流满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芳,你不要走!也不管何妈妈在后面呐喊,顾自冲出门去。 

再说芳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去。出了大门,有两条道,直走是通往江边的,斜着的一条是通往市镇的。在路口,她楞了一下,便一直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就上了江堤。上到江堤,眼前一亮,胸襟豁然开朗,浩瀚的长江卷着涛涛巨浪,从无穷无尽的天涯奔来,又向无穷无尽的天涯奔去。白色的江鸥在宽阔的江面上戏逐,飞旋。已是春天,虽然很久都没见到太阳,但江边的柳枝儿已生出新芽,堤上也隐隐地显出绿色。走了一程,有些累了,她在江边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江边这样的石头很多,都是为防汛护堤用的,有的散乱成一堆,有的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像石头城堡一般。 

她的脑子里很乱,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何家出来,却又想不出留在何家的理由;她想离开这里,却想不出究竟能到哪儿去,哪儿才是她能去的地方?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坐得久了,腿脚有些酸麻,她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芳——别跳—— 

她回头望去,只见何家富向她跑来,一边跑,一边喊,芳,别跳,我来了。 

她一阵感动,心说,我只是想清静一下,哪里是要跳江呀?不想坐得久了,腿脚酸麻,刚站起来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真的不由自主地向江中坠去。 

何家富急了,衣服也来不及脱也跳进江中,在滚滚的急流中抓起芳漂浮的长发,将她拖上了岸。 

芳,你真傻!有什么想不开?为什么要跳江呢?何家富浑身湿透,冷得上下牙齿打架,要不是我及时来了,你这条小命不就玩完了么? 

芳心说,谁说我要跳江了?我是被你吓到江中去的。她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嘴上说出来的话是,你也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就让我去死吧?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给你丢脸了,我不想让你一辈子都生活在阴影中。 

不,芳,那是过去的事情。冻得直打哆嗦,何家富依然说,我知道人言可畏。可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不希望你不快乐,更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儿。芳,咱们回家吧。 

回家?我没有家。 

傻丫头,我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吗?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以后咱们再也不提那些事儿了。 

芳钻进何家富的怀里,像一只瑟瑟的小猫。 

七、 

洋洋湖是平湖县南部湖区众多湖泊中的一个,原生状态时,洪水期,有几千亩水面;枯水期,也有千百亩大小。随着六七十年代的围湖造田,枯水期露出的地方都被改造成了良田,有数道长堤各自为政,将良田与湖水隔开。每一道堤就属于不同的村子。这次溃堤的地方叫白山村。白山村隶属猎狗镇,有两三千人口,三四千亩耕地,其中围湖造田造出的耕地就有两千余亩,是以保护堤坝事实上就是保护白山村人的肚皮。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围堤只能死保。经过数日的大雨,洋洋湖的水面超出了坝顶。于是在坝顶上又筑起了一道子堤。堤外是滔滔洪水,堤内是一片片黄灿灿、沉甸甸未收获的稻谷。人们心里都明白,一旦有所松懈,那就等于眼看着就要收获的稻谷淹没在洪水之中。但今年的洪水实在太大了,上级有令,内湖的水不能抽往外江。浸润多日的大堤根基都软了,不断有管涌出现,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堤全线崩溃。于是白山村决定将低洼处的人家先行撤离,然后有组织地破堤进水。破堤在白天进行,何家富作为镇里派到白山村指导防汛工作的领导亲临现场。 

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先撤了防汛的人,何家富与白山村党支部书记白刚亲自指挥几个人扒口子,大堤上有一道子堤,子堤是用蛇皮袋子填土筑成,扯开几个,洋洋湖的水哗哗啦啦地就流进了圩内。一会儿就冲没了一大片稻田,人们见到即将收割的梦想成为泡影,眼前一片迷茫。 

急促的水流刮走豁口旁的泥土,豁口愈来愈大,眨眼间就有几丈宽了。从堤外到堤内落差有十五六米,滔滔水流奔泻而下,气势恢宏。像成千匹战马奔驰在草原,像上百面威风锣鼓一齐擂响。何家富、白刚站在离豁口不远处看着湍急的水流,近乎忘情。 

这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在何家富与白刚的后面的一段大堤崩溃了。事情来得过于突然,两人没有来得及逃离就陷入洪水的包围之中,像处于一座孤岛。不远处,人们在呼喊,可谁也想不出办法来拯救他们。眼看着脚下的这段大堤越来越短,洪水越来越近,两人心如死灰。只片刻工夫,被洪水包抄的大堤就溃了,两人消失在狂泻的洪流之中。。。。。。 

结婚两年,芳一直没有生育,每一次怀孕了,不经意间就流产了,这一次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已经有了几个月,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何宝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整天价围着媳妇屁股后头转,问这问那,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总是想尽千方百计办到。那天中午,芳正在家里与何妈妈聊天。何宝山不在家,虽然他腿脚不太方便,但他还是上长江大堤上防汛去了。儿子现在是政府的人,他不能给儿子拖后腿。突然传来何家富在大堤上被洪水卷走的消息,正笑着聊天的婆媳二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好半天,她们才缓过神来,何妈妈叫了一声“儿子”倒在地上,芳叫了一声“家富”就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她拦了一辆车赶到白山村,村民将她带到湖边,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水,哪里有何家富的影子!不久,何宝山与何妈妈也一起赶过来了。何宝山悲悲切切,老泪纵横。何妈妈则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的是昏天暗地,地动山摇。芳却傻楞楞地盯着水面无语。 

黄昏来临,霞光依旧灿烂,映得满湖都是血红。何家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存的希望。打捞不分白天黑夜地进行。第二天,白山被打捞出来了。第三天,第四天,几十只大小渔船全力搜索,可就是找不到何家富的遗体。就在人们想放弃打捞的时候,何家富自己浮出来了。身体极度膨胀,就像是一只弃足了气的皮袋子。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这才哭出声来。何家富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一位副县长亲自主持。他深切地怀念着何家富同志生前所作过的一切,称赞他是一个彻底的马克思主义者,虽然他还不是共[chan*]党员,但他以一个共[chan*]党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共[chan*]党员。鉴于他用实际行动实践了自己对党的追求,又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出了一份字迹几乎无法辨认的入党申请书,因此上级党委决定,追认何家富同志为中国共[chan*]党的正式党员。并号召全县党员干部向何家富同志学习。 

何家富一死,何家立即缺少了往日的欢笑,屋子里阴冷、肃杀。芳病了,发着高烧,卧在床上,经常说胡话。这下可急坏了何宝山夫妇。他们不敢请医生,怕吃药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围坐在她的床头,不时拿热毛巾给她敷头退热。芳肚子里的孩子是何家唯一的希望。 

不知是芳的运气,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命大,没过几天,芳退烧了,身体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几个月后分娩,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婴儿,是一个女婴。从医院回来,芳明显感到何宝山的脸色不好看。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女婴的缘故。何家富已经死了,何家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孩子没有生下来,他们还存有一线传宗接代的希望,现在,这希望破灭了,尤如给了何宝山当头一棒。何宝山的先是脸色难看,说话也跟着难听了。最后,他把儿子的死也归结到芳身上,如果不是芳,家富也不会去镇上工作;家富如果不去镇上工作,那就肯定出外打工去了,要是他出外打工去了,他也就不会参加防汛,他要是不参加防汛,他怎么会死呢?追根究底,芳是祸水。古语说得好,红颜祸水,为什么他就不听呢?芳那脸,那眼睛,那腰枝,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狐狸精嘛,她是来勾家富的,为什么他就没注意到,没有防备呢?他先前竟还以为她是何家的福星呢,真是老糊涂呀! 

对芳的不满日溢显露出来,芳还在坐月子,何宝山就不允许何妈妈帮她做事了,给女儿换尿片,洗衣服,端茶倒水之类的事情她得自己亲自干了。好在芳是个能上能下的人,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她只求母子平安。她已经对不住她挚爱的丈夫,她之所以决定生下他的遗腹子,就在于她太爱何家富了,她想保全他的骨血。现在,她生下了女儿,她为何家富完成了任务,以后怎么办,她没想那么多。 

她的哥哥嫂嫂还有侄儿侄女都来看她,他们也感到了何家的态度不友善,哥哥想把妹妹接回去。妹妹说,我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我不回去!哥哥说,那你打算为何家富守寡?妹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日子难过天天过。搂着女儿,芳心里一阵安慰,想起丈夫,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夜深人静时,便偷偷洒泪。 

由于没有好好的调养,芳很快就没有奶水了,女儿饿时,她也只能将奶头塞进女儿嘴中搪塞,女儿吮吸几口,没有一点奶汁进肚就急得哇哇大哭。何妈妈急了,劝何宝山说,就是个孙女儿也是何家的骨血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死去的儿子面上,去弄点打奶的东西回来吧?你没见孙女儿直哭吗?何宝山拧着脖子说,我不去!让何家没了根,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让去给她弄好吃好喝的,我没那么贱! 

何宝山的声音特大,像不仅是说给何妈妈听的,也像是说给芳听的。芳自然在房中就听到了,听到了也不敢出来说话,只有在房中悄悄流泪。 

女儿长到了半岁,能吃一点米粥,何妈妈不用求何宝山,自去用小瓦罐炖稀粥喂小孙女儿。何宝山却另找话头,这么大个人也不想干活儿,还要我这个七老八十的人养活,亏你还有心思吃饭?换了我,早一头撞死算了。何妈妈低声劝道,你就小声一点吧,隔壁左右的都能听到。何宝山说,我怕啥?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先前不干活儿那是说怀孕了,现在还不干活儿,有什么理由?贪吃贪睡,不干活儿,是个什么东西?是猪吗?养头猪养到地头还能卖上一千多块钱,养她算什么?还害了我的儿子! 

芳终于忍无可忍了,顶嘴说,是我害了你的儿子?凭良心说!你要赶我走就直说,也用不着扯东扯西的,我横直要走的,我是看着女儿那么小,不忍心抛下她不管呀。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泪汪汪的。我知道你家嫌弃我,我也嫌弃我自己呀,可我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还要听你的咒骂!你放心,我不会在你家呆长的,我会走的。 

何妈妈赶紧又过来劝媳妇,你别听他的,这个老家伙是老糊涂了,尽说着混账话呐。你只管带好女儿,有什么事我替你作主! 

危难时刻,何妈妈的仗义给了芳一丝安慰,急待要离开的心思又放下了。 

八、 

何家富的忌日。 

正是黄昏,芳抛下襁褓中的女儿,独自一人出了何家大门。她来到丈夫坟前,作最后的告别。一抹斜阳,几片残霞。晚风习习,坟草青青。芳依在坟头,哀哀而泣: 

家富,我要走了,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愿意听吗?我知道你愿意的,我的话你是听的。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只是短短几年,但我们却都把对方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生命中。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那次你是那么害羞,像一个大姑娘,跟我说话就脸红。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带着疲惫的身心,我去投靠你,你果然就收留我了。还记得你和我相处的第一个夜晚吗?你父母将我们锁在那间小屋里,你那么腼腆,坐在我的旁边不敢睡觉。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决定将我的一生交给你了。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你抱着我,我心里感到特别踏实,特别温暖。我是你的,我是属于你的,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遇到你呢?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永远属于你!我爱你,永远只爱你一个!你的生命结束了,你也带走了我全部的希望。你走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家富,我为你生了一个女儿,你高兴吗?我知道你是高兴的,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想要一个女儿,像你,也像我,综合了我们的优点。女儿有半岁了,她会笑了,也会叫妈妈了,我还教她叫爸爸,你可曾听见?她是你的,也是我的,是我们的。祝福女儿吧,她将来要比我们现在过得好。我想你,家富,日里,夜里,不知有多少次梦见你,我以为你还在我身边,我高兴极了,我就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可是我笑着笑着就醒来了,醒来了一看,只有我,还有我们的女儿,你却不见了,你到哪儿去了呢?你说过我们要白头偕老的,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我而去呢?你真狠心!让我和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孤孤单单的没人疼,没有爱。你走了,我的心也死了,我曾经走错了一步路,我希望我们的女儿再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祝福女儿吧!但愿女儿过得比我们好! 

我该走了,我真的该走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儿去,但我真的该走了。我来和你说一声,家富,原谅我! 

芳站起来,看到何家富的坟头被冲塌了一块,于是从周围拣来几个大石头砌上。 

第二天,在猎狗镇开往县城的一辆汽车上,有一个少妇靠着窗口坐着。到了县城,她就下了车。她走到县委大院内,上了办公大楼,找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门锁着。问人,说是黄书记在东湖宾馆那边开庆功会哩。她又来到东湖宾馆,走进一间大会议室,果然黄文达正坐在主[xi]台上发表重要讲话。 

像一个幽灵,芳飘忽着就闪到了黄文达的跟前,黄书记,你还认识我吗? 

黄文达止住了正在进行的重要讲话,抬头看看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少妇,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摇摇头说,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我正在作报告,有事待会儿再说。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你认识我的,我脱了裤子你就认识的。我是芳。 

这时,过来几个维持会议秩序的警察,捉住芳的手臂往旁边拖。芳轻轻一甩手,很轻易地就将几个彪形大汉摔倒在地。 

几个彪形大汉爬起来,作势还要往芳身上扑,黄文达止住了他们。 

芳,我知道你丈夫死了,你很悲痛,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相信党和人民政府一定会替你作主的。 

你很爽快,我也不胡搅蛮缠,黄书记,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让我再吻一下吗? 

黄文达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提出这种要求,神情十分难堪,这,这,这不行! 

那你亲我一下,行吗? 

不行! 

那你脱光衣服沿着这会场走一圈,行吗? 

不行! 

那你让我打一耳光,行吗? 

这,也不行! 

那我们做爱,行吗? 

黄文达盯着眼前这张他十分熟悉的脸,忽然感到阴森恐怖,浑身冷簌簌的,像掉进冰窟窿一般。 

你是不是疯了?你快走吧,我不计较你就是。 

哈哈,哈哈,我是疯子?疯子?哈哈,哈哈,好借口!好借口!那也是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的人逼的。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黄文达的脸上,他细腻的脸皮上立即刻上五道鲜红的印迹。 

这女人真的疯了,拖下去!黄文达捂着火辣辣的脸对着几个警察吼道,谁让她进来的,马上停职! 

文文,达达,你是我的小狗狗,我是你的肉骨头。哈哈,哈哈。 

芳狂笑数声,忽然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向后倒去,咚的一声咂在地板上,将地面砖砸碎数块。 

将她送回去,她受了刺激,胡言乱语,让她家里人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到处乱跑。黄文达总算还念旧情,没有为难她,吩咐人将她送回家去,然后继续开庆功会。 

几个送芳回家的人抬着她租了一辆车去猎狗镇她的家,刚到她家门口便听得一阵嚎哭声传来,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她家的人有未卜先知的功能?回头看时,车上却哪里有芳的影子!进得她屋子里一看,只见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显然已经死了好久了。一打的,原来芳昨天就死了,死在她丈夫的坟前,是用头撞墓碑而死的。众人心里嘀咕,难道遇见鬼了?大白天的明明送的是一个活人,到了地头却不见了,一个死人直挺挺的躺在那儿。他们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回去后只说将芳安全送到,并不敢把芳死报生仇的事儿宣扬出去。但后来这事儿到底在平湖县传了开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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