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年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大帝，老弱妇孺，都知道，相应的金屋藏娇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所谓英雄美女，在故事里总是联系在一起的。

倾国倾城的故事，发生在阿娇被废冷落长门宫之后，也是在子夫恩宠渐衰的时候。

有一天，李延年刻意在武帝面前唱了这首歌。武帝叹息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呢，结果旁边有人禀报说歌中的美女就是李延年的妹妹。

于是，她便入宫，果然能歌善舞，清高绝世，美得超乎想象。

于是，被封为李夫人，又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刘髆，被封为昌邑哀王，然后，又很快得病，在很短的时间就死去了。

或许应了一句话，叫做从来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有一个和李夫人有关的故事。

有一次，武帝到李夫人宫中，偶然头痒，便拔下李夫人的玉簪搔痒。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一时之间，宫中女子以玉为簪为风尚，以至于长安城中玉价涨了一倍。从此玉簪便在中国历史上多了一个浪漫的别名：“玉搔头”。后来玉簪被宫女们用得多了，为了突显李夫人的与众不同，武帝又下令工匠用象牙给李夫人制作篦梳插在头上。

恩宠冠绝一时。

病重的时候，武帝前去探望她，李夫人坚持不让武帝见到她因为重病而衰的容颜。因为，聪明如她，深知自己的受宠不过是因为美貌，在容貌尽失的最后，只愿意留给他最美丽的记忆。

果然，在她去世之后，相思情切的武帝为李夫人写诗招魂做赋。其中最感人的当属《李夫人赋》。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秋气惨惨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硃荣兮，嫉妒翕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沬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极尽思念缠绵之能事。

一直不能相忘。

一直到汉武帝死后，李夫人被追封为“孝武皇后”，其灵位与武帝并列享受后人的祭祀。

其实，李夫人在汉武帝刘彻身边所有的女性里，算是最幸运的一个。

先说阿娇吧。且不说拥立他做皇帝有功，只说青梅竹马的情份，刘彻的第一个皇后的结发情意，又抵得过什么呢。她不过想要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愿望——结果呢，被废长门宫，冷寂了二十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郁郁而死。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曾经的故事，金屋藏娇，到最后变成了现实里真实的场景，只不过，不是金屋，是冷宫。不是藏娇，是幽禁，是彻头彻尾的冷漠。

再说卫子夫，患难与共的旧情，三十八年的夫妻，谦恭忍让的脾性，战功显赫显著的弟弟，保家卫国的功绩。结果呢，被诬陷之后，被逼自杀身死，而且在死后，在刘彻明白真相之后，对她，没有一点怀念的意思，哪怕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仪式——毕竟是三十八年的皇后啊。

曾经的浪漫传奇，那个关于皇帝和女奴的故事，到最后，落下的幕布上，只简单清楚留了两个的字——残酷。

还有钩戈夫人，被刘彻亲自选入宫中，生了一个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健壮俊秀，而且非常的聪明伶俐。刘彻下定决心要立他做太子。按说母以子贵，该是钩戈夫人的幸运，却不料这个幸运偏偏葬送了她的性命——因为武帝害怕太后干政重现，害怕吕后之乱重演。所以，花样年华的钩戈夫人，便不得不死去。

眼泪和美貌，匍匐在地的请求，加上幼小的孩子，加上曾经的情谊，都不能支撑她想要活下去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

很快，钩戈夫人不明原因地暴死。天色一黑，她便被连夜就近埋在甘泉宫以南，而且小土坟上连墓碑都没有树立。

这一年，她不到二十五岁。

同时，后宫里其他的女性，只要生了孩子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律被处死。在史书上她们只留下了这样淡淡的记载：“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

比钩戈夫人更不幸的是，她们的儿子没有做皇帝的福气。她们虽然同样是因为生下皇子而死，却死得更无声无息。

甚至不可能留下她们的名字。

和这首倾城倾国的歌里完全不同——在佳人和家国之间，一代大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天下。

这个故事，几乎没有描写的成分，因为其中美丽的因素太少。和武帝的名字一样，从头到尾，彻骨的，都是冷漠残酷。

可是，偏偏却是，倾城，这个美丽词汇的缘起。

所以说，李夫人的早逝，实实在在的，是她的幸运——她死在了汉武大帝还爱着她的时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