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的骨子里永远是农民南香余

发表于-2007年09月14日 晚上9:02评论-1条

我家世代务农,祖上出过秀才却始终未及第。我骨子里永远是个农民,只要听谁贬损农民,我就觉得可笑。

我家很多吃饭的规矩,都是奶奶掌管着:盛饭时,饭勺要平着铲,若在饭篓里挖出深坑,家里会越吃越穷;碗里的饭得扒得光光的,不然会遭雷打;饭粒掉在地上不得去踩,不然脚板心会长恶疮的……不知这些规矩是奶奶现编的,还是世代相传的,反正我从小就谨慎地遵守着,几乎是种宗教情结。有时吃得慢了,奶奶也会风凉道:把那饭啦,一颗一颗,好好儿扒顺了!我开始学着大口吃饭,可那时毕竟太小,总快不了,只是碗筷响得热闹.奶奶就说:前辈子没吃过饭,就像饿牢!那时猜着,饿牢该是蹲监狱而永远吃不饱的犯人。

少年时,有位饿牢真向我传授过吃饭秘诀:头碗饭少盛些,二碗饭再梆硬地筑一碗!饿牢说这话时,才从牢房出来,帮我家筑菜园子的土墙。我觉得他使劲筑墙的样子,就像筑着碗里的饭。饿牢是地主儿子,因为同另一个地主儿子的老婆偷偷睡觉,被人抓住就坐了牢。那地主的儿媳妇也挨了打,不久就改嫁走了,但在乡村典故里她的名字成了“偷人”的意思。女人们相骂,就指着对方直呼那个名字:你这个谁谁谁!

坐牢好像也不太坏,村里人说起,是说去吃钵子饭。乡亲们有时调侃你敢!我叫你去吃钵子饭!别人就会笑道好,好啊!那年月,牢里还有碗饭吃,守在家里却揭不开锅。

待饿牢回村,我已长成了吃饭狼吞虎咽的少年。他说起自己狱中吃饭绝招,我立刻心领神会:头碗盛得太多,等吃完了想再添碗,饭桶早空了。

那时我必须飞快吃饭.每天凌晨,我热好隔夜剩饭,稀里哗啦地扒两碗,就背上书包赶去很远的中学。吃饭慢了,准会迟到.中餐是没有的,只能饿着肚皮在校园里闲逛。放学路上,只要看见沿途农舍的炊烟,胃里就翻江倒海。跑回家,父母多半还在田里,等到大人收工,又等到饭莱上桌,我早已饿得口水直流,却还不敢抢着盛饭.要是动手太快了,奶奶准会嚷道:喉咙里长手了?最后终于端在手里了,我就埋头大啄,嘴里吧叽吧叽地响,感觉就像潜泳,闷在水里不换气。

中年渐近,我很多脾性都改了,可吃饭太快的毛病,就是变不了。人们渐渐都优雅斯文起来,我吃饭却依然把碗筷弄得咣当响。也不管同朋友是在排档里吆五喝六,还是在高级酒店里应酬。饭菜合口,风卷残云,此属情不自禁;胃口不好难以下咽,干脆囫囵而吞,硬塞两碗,为的是活命,反而吃得更快。

前年我在北京修改小说,出版社的朋友隔三差五陪我吃饭,见识了我的饕餮之相,只是嘴上不明说。不久,这些朋友来到潮州,我尽地主之谊,虽然尽量克制,三碗饭仍然很快落肚。主人陪客,本该最后放下碗筷,我只得向众人致歉不好意思,我吃饭就是太快。朋友笑道:在北京就发现了!我便自嘲:我长期失眠,要不是胃口好,小命早没了。

爱吃的人,多半喜欢自己炒菜,我兴趣来了,也好操勺。好多次,我刚炒好几碟自己爱吃的菜,朋友电话来了,说有饭局,车已在楼下等着。此种无奈,嘴上说不出,我便说,行啊行啊,稍等两分钟!顷刻之间,我居然可以吞下两三碗饭,然后嘴巴一抹,一脸鲜光地下楼去。待上了桌,我就少有地斯文,只拈些蔬菜尝尝,慢慢地喝点儿酸奶。席上再多的山珍海味,我不遗憾。

很多人得意自己的高贵血统,会唱几句东北二人转,就硬说他原本姓爱新觉罗。我家世代务农,祖上出过秀才却终未及第。我骨子里永远是个农民。只要听谁贬损农民,我就觉得可笑。中国城里人上溯两三代,哪个不是农民?有些人刚把草鞋换皮鞋,脚指甲上的泥锈尚未干净,立即就觉得自己高贵了。一听说谁要求公平、公正或平等,就嘘声道:农民意识

今年清明,我回乡扫墓,围着奶奶坟茔绕行数匝。

有记忆始,奶奶已经很老,满头白发,牙齿脱落的嘴唇总是不停蠕动着。我总问:奶奶,你吃什么?奶奶一边回道:吃亏!一边迈着三寸金莲,摇摇晃晃地满屋子忙碌。我们乡下说的“吃亏”,就是吃苦。奶奶这辈子只吃过苦,好日子没挨过边。可是奶奶毫无怨言,走的前几天都还在劳作。如今奶奶的儿孙们总算可以细嚼慢咽了,可我大口吃饭的习惯总改不了。

奶奶的坟正朝着韩江方向,她老人家天天望着我,仿佛在提醒什么呢。我缄默无语,但闻松风过耳,鸟雀乱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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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草点评:

朴质老练的文字
道出了农民本色
厚重而耐咀嚼!

文章评论共[1]个
古草-评论

我的骨子里永远也是农民,问好周末快乐:)
  【浪里白跳 回复】:问好!农民兄弟! [2007-10-31 14:31:16]at:2007年09月15日 中午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