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说一些尘封多年的小事，可话一出口就言不由衷了。于是我不得不把这看作是记忆的灵和调皮捣蛋，像我当年一样。

用家乡话说，我就是蔫蛋，看起来文静得像个女孩子，净干一些冷不丁的事。比如晚上偷偷把别人家过冬的泥坯推倒，第二天看他们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跳乱骂，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站在他们跟前帮助找肇事者。现在想想，那一刻就该立志当卧底或者演员，不然太埋没了我的表演天赋，后来鬼使神差地当了老师，也还是在讲台上表演，也许那时我就有一个冥冥的宗旨——人生就是表演。

那时父亲说：你再捣蛋，就把你送到学校去。我很不服气，我认为我那是在行侠仗义，在除恶扬善。我从不糟蹋好人的一点东西的，巷子东头的大妈就说：隔几天不夸奖这小子我嘴就痒。可见有的人还是很爱我的。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推倒那家的泥坯的，是因为我听见他说我爸的坏话，我心里难受就想出口恶气，但我真的很弱小。

这种性格还是带到了学校。父亲给老师说：这孩子太调皮了，老给我捅篓子，我知道年龄不够，你放心，我不要他升级的，明年继续上学前班。我说：我考100分都不让我升级吗？父亲说：不让！我想我也许真的给父亲带来很多麻烦，惹他生气而不讲到道理了。毕竟经常有人找到我的家，说这东西丢了那东西不见了。

那时不爱学习，整天就盯着同学的眼睛，看谁斜看我了。一天大扫除，一个小女生说：你真像个女娃，男娃是帮助我们的，哪会要我们倒土呢？在女生众目睽睽的眼睛下，我还不好意思不倒，听着她们在我身后嘻嘻哈哈，我咬咬牙使劲地把簸箕扔到垃圾堆上。为了打击报复，事后我偷偷给她书包里灌满了土，气得她骂娘，找不到东西南北。但我们老师火眼金睛，很快就查出是我干的，结果我被罚站一个星期。我记得大二时的师德课堂上，我给大家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慷慨激昂，苦大仇深，我大学老师说：不该，真不该。我就更起劲了，激动处差点落泪，我想：你一个学前班老师再厉害，你厉害得过大学老师吗，你大得过吗？那一刻，我敬爱的大学老师就是真理，就是我的大救星！

话拉回来说，当年的第一次考试，我就得了个双鸭蛋。我对父亲说：这是老师捣蛋，她捣的鬼，故意不让我及格。父亲说：我看是你捣蛋。我说：这个结果我早猜出来了。我想说那老师体罚了我一个星期，父亲肯定不相信，说我诬陷老师，可是一个孩子怎么会说谎呢，天地良心，我当时是被罚了一个星期，不让上课，我每天像犯人一样定时吃饭定时站岗，父亲又天天要检查我的作业，没办法，我就每天迟回去半个小时用来补作业给父亲看。父亲问我是咋的了，我说：我在加班加点。父亲摸着我的脑瓜子说：成了！小子，知道什么是笨鸟先飞了。所以现在只能让父亲怀疑我在学校不干好事了，他说：你不是加班加点了？我说：我加错地方了。

父亲说话一言九鼎，果真不让我升级。我说我下次给你拿两个鸭蛋加一根油条，你让我升吗？父亲说：你只要及格就好了。看来父亲是对他的基因不抱什么希望了，这可不像20世纪的男人啊，好在那时还没到21世纪，否则我会损死他，你看如今的父亲对孩子多自信啊。可是父亲现在老了。

确切地讲，我那时还不知道考试为何物。一次，我问和我在一起的堂哥，我说：每次试卷都一样吗？他说：基本一样啊！我于是在考试前十多分钟把上次的试卷拿出来背了一个1+1=2，刚准备背“锄禾日当午”，我小师姐帮她母亲检查我们的纪律，我忙于偷看我的师姐而忘记了正事，所以第二次考试，我语文零分数学贰分，没脸回家。堂哥骄傲地把我拉回家，一进门就给父亲说我这次进步了，只考了一个鸭蛋。父亲问：卷子呢？我说：丢了！父亲说：老师又故意给你鸭蛋了？我想说：都怪那个小师姐。但没敢说，就找借口说：那一定是老师看错了。

父亲给老师送了点红薯和豆子什么的，一句话，想贿赂老师，我老师那时还是正人君子，死活不要，但父亲还是找机会把一个西瓜放在了她的房间门口。这点上，我比较佩服他，到底是大人，比我聪明一点。人常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第三次考试前，在被窝了发了一夜的誓，说自己再也不能背鸭蛋了。那一段时间，脑瓜子似乎也开窍了，不光记住了1+1=2，还知道了100+100=200，所以那次考试我终于实现了我的誓言。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没人相信，同学都说我是抄的，我说：那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是双百呢，我抄的人难道比我差呢？他们傻眼了，觉得对我必须刮目相看了。我们的老师二话没说，要我当场再考一次，我当时一定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看清这是场人格侮辱事件，就操起笔，唰唰唰，老师一看，又是双百。她当场把我抱起来，要大家给我鼓掌，我的地位在那一刻就历史性的奠定了。多年后的大学，我还认为这是件侮辱事件，这两天踅摸着过教师节，才慢慢意识到我错了，她是怕我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我在给大家诉说这一段历史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漏掉了一些小事，比如她开始接受我父亲的红薯，比如再没让我站一个星期，尽管她肯定知道我在偷看她的女儿。

我现在说这些，多少有点像成功人士在讲述他当年的苦难，如果没考满分，也许我早就忘记了。所以零分对于满分就是失败之于成功，只有成功了，失败才有意义。

我还没成功，却越看这越像小说了，所以雷同之处，纯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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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