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你真的很美·他棒着我的脸,如是说着。

我轻笑,不语。

纵使我有千种风情,也只属于他。

他是花家的三公子--花绝尘。彼时,他正值弱冠,眉目清秀,才华出众。

花家在长安也算是有头有脸，不过,最有名的当数他的三个儿子。

而我,则是三公子身边的一个婢女。

六岁那年,我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饥寒交迫得躲在一家大户人家的后门口找吃的。

他刚好经过此地,见到我,竟停了下来。

我有些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衣着华丽的白衣男子。

他定定的地看了我许久,随即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而纯净。让我不禁放下了心里的戒备。

他朝我神出手,对我说,丫头,跟我走吧。

我抬头看他,他眼里有种叫作疼惜的东西。良久,我终于把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之中。

他的手很温暖。

有时候我会想,他只一眼,一伸手,便换走了我一生。

媚儿,今晚夜色如此之好,我们去赏月可好?他笑着问我。

我点头说好。

月华如练,夜色如水。

他躺在我的膝头,闭着眼睛。

我抚着他的脸。无比宠溺。

绝尘,你可知道,我多想就这样与你过一生,与你相看两不厌。而你对我,又是怎样的感情?为什么十年了,我还是没能看穿你的心?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如画,夜色如歌,你为我唱一曲可好?他忽地坐起身来,问我。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里的哀伤。应了声。

我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唱将起来。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沈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歌声凄婉哀怨,如这夜色一样醉人。我红色的衣裙随风摆动,灿烂得如同盛开的红莲,眼波流转,媚眼如丝。一举手,一投足间,便是绝代风华。

花绝尘的眼神有些迷蒙,好似在看我,又好似穿过了我,抵达更远的地方。

穿过浮生,透过浮世,抵达彼岸。

媚儿。有人唤我,声音急切。

我回头,二公子。

媚儿,他的双手锁住我的肩膀。眼里有狂热的光。你嫁给我吧!

我有些恍惚,只觉他的脸不真切。但记忆里那张带着爱怜与疼惜的笑脸却渐渐清晰起来了。

你可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了吗?我眼神空洞,喃喃道,绝尘。

捆着我双肩的手徒然松了。眼神里的光渐渐熄灭。

花冠玉的声音沙哑,不复当年风流少年的踪影。你,还是只爱他?

我收回心神,渐渐看清了他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花家二公子花冠玉,想也是位风流少年,才貌出众，生性洒脱。我却使他落魄至此。

难道爱真的是罪过？

纵使他不爱你?

我只想守在他身边，对不起。

如果,当初是我牵起你的手,把你带回花府,今天的一切,可会不同?

风吹乱了我的发丝,垂在脸颊边。我的眼睛望向远处,一棵正盛开的桃树。或许吧!

可是,在爱情里是没有假设的。谁都控制不了。

我在弹琴,一如往常的哀伤。

琴是他教的,他说女子要懂琴棋书画。

可是花少,你可懂得我的琴声为何如此忧伤?

他占去了我前半生最美好的十年。对他来说,或许这十年没有任何意义。但于我,足够换取一生。

"叮"手指有着细微的疼痛,弦断了。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耳边不断回响着白日花冠玉说的话。他要娶妻了···

他要娶妻了,而新娘却不是我。

我等了他整整十年,终究还是没等到那句话。

花绝尘,莫非你从未爱过我?

莫非你真的只把我当作你的红颜知己?

而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认定了你。

一生一世。

可是花少,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了。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你。

虽然我知道这该有多么的不容易。

这三月,甜腻的春风可断人肠。

我站在花绝尘的房门外。

红色的床幔,白色的被褥,以及床上生死纠缠着的身体。

我的眼睛被刺的生疼。

隐约间,我能听见床铺"吱呀""吱呀"的声音,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他低沉的喘息声。

心上好似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如喷泉般不断向外涌出。

我没有哭,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异常·动了动唇,只觉一口腥甜的味道涌了上来。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

原来不是不难过。而是伤心的眼泪早已化作了血,变得更浓烈,更刻骨。

花少,原来,我做不到不在乎,我害怕看到你与其他女子恩爱甜蜜的模样。我爱你有多深,伤的就有多深。

原谅我的自私。

花少,我怎可如此爱你。

过了两日,他来找我。

媚儿,我要成亲了。

我知道·嘴角挂着微笑,轻轻的应着。头却低垂着,遮住眼里的哀伤。

你知道?是了，也该知道了。你也不小了,在我的身边待了十年,委屈你了。我成亲了,你也不方便再留在我身边···

他的话有些词不达意,我却笑了,削的那样的灿烂,眼里的忧伤却愈发的深不见底,公子,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听我说···他的声音里透出难得的焦急。

我歪过头,仰着脸,以最美丽的姿态看着他说,公子,我最后为你舞一曲可好?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点头说好。

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身红色衣裙。抬头,腰肢轻摆,红色的裙摆如水般荡漾开来,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美到及至,却是彻骨的哀伤。

花少，如果我不在了,谁为你唱歌?谁为你跳舞?谁为你挑灯?谁为你磨墨?谁同你浅斟低吟?哦,还有你的妻子,她会代替我,与你过你所向往的红袖添香夜读书,醉卧美人膝的生活。

那么，纵使我不在了,你也不会感到寂寞吧!

只是许多年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花少，我这一生,若不能侍侯在你左右,活着也没有意义。只是,来生,你莫要负我!

我的眼神渐渐模糊,他的脸却异常清晰如同初见一般,朝我微笑。耳边不断回响的是他曾为我读过无数遍的《望海潮》,语调温柔宠溺。

花少,我要把你的脸刻在心里,即使喝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岳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舞毕,倒地,身亡。

红色的衣裙散落一地,鲜血般的艳丽,如盛放的红莲。

我早已服了鹤顶红,决心一死。或许这样,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只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年的长安,有一个男子为我一夜老去。

尾声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有多爱她。当看到她在我面前倒下时,我的心也早已通他一起死去。

我多想一生一世留她在我身边,为她读一辈子的《望海潮》。但是不可以。十五岁时,我看见她背后的胎迹。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永远也无法和她在一起。

因为,她是我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妹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