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

我在堂兄怪克家门口的垃圾箱旁边扔下包袱，按了一下门铃。

十分钟后我在五百米远处的情人酒吧里喝酒，一个光头走过来与我搭讪。要不是这家伙连上身也光着，我真看不出她居然是个女人。

我看着她很显眼的标志：“36d？”

“不，”她挨着我坐下，“38f，亲爱的。”她咳嗽了一下。

“啊噢。”我有些自卑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一马平川。

“有时间吗？”她看着表问。她又开始咳嗽，用手掩着嘴，剧烈的咳嗽，表也随着震荡。我注意到这是她上半身唯一的饰物，她没有戴项链和耳环，甚至连鼻环也没有，看来她最近生意不太好。

“对不起，小可怜儿，”我摸出钱包，把所有的钱连同钱包一齐交给她，“我刚好有约会，不过你可以在我男朋友来之前陪我聊一会儿。”

她翻看了钱包，深吸了一口气，还给了我：“我是职业的，拿钱不做应该做的事有违职业道德，”她皱了皱眉，捂着嘴咳嗽了一阵，“但是我不知道陪客人聊天竟然也收钱，太不像话了。”

不过我们还是聊了一会儿。这个有怪癖的情人居然是个情种，她每次做生意总会疯狂的爱上客人，然后在他们身上砸钱，为他们买东西，满足他们每次伸出的手。她有31个爱人，这些人的需求，使她一贫如洗，身体也渐渐不好。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不再找男人。我是她找上的第一个女人。

阿飞来的时候我已经和38f成了朋友，哦，我是说，她叫连露。看着阿飞走了过来，连露奇怪的问：“他是你男朋友？”我并不奇怪她会这样问，因为阿飞无论走到哪都是那么引人注目，这让我非常自豪。“你是谁，从我的女人身边滚开。”阿飞对连露说。她吻了我之后起身走开了。要知道阿飞非常爱我，他是个英俊的青年，非常英俊。我们从小就认识，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少年学校，因为我只是不小心怀孕，又堕了胎，而他竟然开车撞死了我父亲养的一只蝴蝶！

阿飞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一样。我立即心疼起来：“怎么了？”

“他又在打我姐姐，那个混蛋，你知道的，”他颤抖着握着我的手，“姐姐却不准我对别人说……呜……”

我轻叹了一口气。

阿飞说的“他”是阿飞大姐的未婚夫，是本市妇女权益保护协会的会长，很有权势，是个虚伪的家伙。他和阿飞的大姐已经有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却迟迟不举行婚礼。那个女儿做了丑事，阿飞的大姐为了保护女儿，被这家伙打断了腿，对外说是车祸。更可恶的是，他在竞选会长的时候假惺惺的抱着未婚妻上台，做出一副情深意笃的样子，只这一手就得到来自全市女性的支持！

这世界……

“对了，”阿飞止住了哭泣，“二十分钟后他们举行婚礼，我们走吧。”

“他们终于结婚了吗？真是个错误。”我轻蔑的说，“走吧。”

我们荡到教堂的时候仪式早就开始了，正好轮到亲人祝福。阿飞走上前去紧紧拥抱着坐在轮椅上的新娘，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轮到我了。我慢慢的走上前去，在轮椅面前，不由自主的跪下，新娘的手慢慢的抚摸着我的脸：“你记住，我是永远爱你的。”

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妈妈……”我抱住了她的没有知觉的腿，为我断了的腿，被父亲打断了的腿，“妈妈……”。

“原儿，”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很高兴接受你的祝福。”

我抬头看着那个伪君子，站起身，面对着他，一字一板的说：“你去死吧。”

阿飞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对伪君子说：“禽兽，你休想再伤害她，阿原，我们走。”

妈妈握着阿飞的手叮嘱：“阿飞，好好照顾原儿，我也许活不到你们婚礼的时候了。”

“妈妈你保重，”我看着妈妈消瘦的脸，好像她随时都会在我眼前消失，我偏头看着阿飞：“舅舅，我们走吧。”

人应该为着理想和爱情而活着。我的理想是拥有爱情，而我的爱情就是阿飞舅舅。

快到中午，我们在黑民巷的十字路口吻别后分别回家。当我回到家时，堂兄怪克已经带着包袱在等我。他很不客气的说：“阿原，把包袱甩来甩去不是办法，我想我们应该彻底一些，扔掉他算了，当乞丐也不关我的事，你看着办吧。”

“爸爸，妈妈，不要啊……”包袱哭了，抓着我的手，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脏乱的头，问怪克：“你去扔还是我去？”

“开玩笑，当然是你去。”他起身拍了拍了我的脸，“你是母亲。”

我牵着包袱来到黑民巷，看见一群人在争执着什么。我向来不喜欢凑热闹，不过一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我踢了包袱一脚警告他不准乱跑，就走到人群外边，原来是阿飞拿着一块表正与一个收表的人在争执着什么。

阿飞说：“不行，你要是给32块的话，我们31个人没有办法分啊，请你一定要给31块。”“是啊是啊。”围观的人也附和着。

收表的人说：“不行，这块表值32块，我要是给你们31块，有违我的职业道德，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我看了一眼那块表，想知道它值不值32块，却发觉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这时阿飞看见了我，把表交给其他人继续争执，走过来拉起了我的手：“怎么有空来？到我那里。”我丢下包袱和阿飞一起走，阿飞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在阿飞的家门口我站住了，转过身盯着阿飞说：“那块表是连露的，你是她的爱人之一。”他偏着头看我：“曾经是。她已经死了，我们翻遍了她所有的东西，只有那块表还值点钱。”我哭不出来，尽管我非常想哭，尽管阿飞依然英俊。“她在哪？”

我飞快向医院跑去，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肉堆里翻出了连露，她还有一口气，她还是光着头，光着上身，她的皮肤已经没有弹性，她的38f也已经松塌下来。我搂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眼泪流了下来。她撑开了眼睛，看着我，轻轻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这世界……”

我脱下上衣盖住了她，盖住了她的赤luo，再见，永别。

再见了，我的爱情；再见了，我的理想……

突然觉得好冷，从心底，冷。我的衣服送给了一个离开的人，我赤luo着上身，赤luo着精神。

太阳已经向西沉下去。我爬上医院的楼顶，想看看这座我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已经有人在那里了。我迎着楼顶的风走向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包袱，他居然尾随我到了医院。

“儿子，你来这干什么？”我问。

包袱看着走近的我：“我想看看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这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和包袱并排站在一起。

“你呢？斗原？”包袱偏着头喊我的名字。

“我嘛，吹吹风。”我张开双臂，迎风舞动。他盯着我，没有说话，眼中明明白白的不相信。

“好吧，”我承认了，“我想跳下去。”

他羡慕地瞪大了眼睛：“真的？我也想，可是不敢。”

我嘲笑着说：“胆小鬼，把眼睛闭上，向前迈一步就可以了。但是要记住在空中的时候要睁开眼，风景一定很美……”

“你跳，我也跳。”他忽然严肃起来，认真的说。

我低下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他用手括在嘴边扬声喊道：“你跳！我！也！跳！！”

于是我跳了下去。当我在空中翻滚的时候我看见包袱在楼顶向我挥手再见，微笑着。

胆小鬼，他还是不敢。

又或许，他欺骗了我。

这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