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体一直不好，看大夫好多次了，可就是追查不出个原因来。其实我心里明白，糖尿病已经患了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是安然无恙呢。不知道是人到中年心思多，还是因为生命的经历让人开始反思生命，总之，存于生命的梦想开始已经发生异化了。

身体不好，所以也就没有去上班；开始还能清静，可是后来不知道是那位战友说出去了，结果来的人就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可不不必兴师动众；不知道是因为人到中年的缘故，还是大家真的就是多年前的那种纯真。一个上午就来了十几位战友。大家在一起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欢快，尽管许多人看起来还是让年轮雕刻出了一些模样，但是神情没有变，说起过去，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充满憧憬。

后来有几个战友说单位有事情走了，留下的非要让我拿出酒来，说是这么些年了，战友们都没有在一起聚过，今天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怎么可以放过呢。战友们说的也是，当年我们还都没有成家，也刚刚从部队回来，所以整天都聚在一起，有事没事都要豪饮一回。后来年岁增大了，大家好像自己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平日里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就少了。今天既然大家有这个愿望，何况又是来到我这里，自然我是应该尽宾主之宜的。

让妻子做了几个菜，就在我的书房里，我们几个人就开始了对过去的回忆。本来喝酒就喝酒，可是如今已经是县上一个局的副局长的老郭开腔了：“今天老李可是给我们上的五粮液，所以我提议大家每个人说说自己这些年的梦想，必须说实话，战友在一起，不要说那些屁话淡话，是什么就是什么，毕竟我们都曾经是军人。”

老郭这样说，大家附和着。我知道，老郭为什么这样说。昔日他可算是我们战友中的大秀才，特别是文采一流。当年他写的情书是我们战友中的畅销读物，甚至好些战友就换换名字，自己拿去用了。后来退伍回家，他被分配到一个成立不久的执法部门上班，业务是文书。

当年有这么一份工作已经是十分荣耀的事情了。再后来他因为业务出色升任成副局长。看起来一起都是那么的诱人。可是谁料他因为工作中的不同观点竟然被局长停职了，有一段时间竟然没有薪水。当时大家都愤愤不平，可是他却显得那么坦然，每次我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总是笑笑说：“世界本来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

世界是什么样呢？老郭就因为这样谁都没有弄明白的原因，被调到另外一个局里去做副局长了。不过现在他去的这个局是前几年所谓的机构改革留下的一个怪胎，听起来好象很不错，可是单位却没有一点业务，甚至于连办公的地方和经费都没有。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可是人到中年了，也许存放在心里的东西太多，所以似乎抵消了点什么。

“既然你说了，那就从你开始吧。”我说：“先干了这第一杯。”大家举杯一饮而尽。看起来今天大家还都准备说说自己曾有过的梦想。

“好吧，那我就抛砖引玉了。”老郭把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就说说这几年吧。因为过去的那些梦想现在看起来全他妈扯淡。我们恐怕都扯过淡，其实到了今天的年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面对现实做点无聊的梦。活了四十几年，到了今天我终于才明白，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无聊。”

老郭说到这里又让我给他把酒斟满，咂了一小口。要知道，老郭在我们战友中可算是海量了，而且特别的贪杯，在我的印象中，每次战友聚会，他不是最后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意识，都是让战友架回家去的。很少看到他能在酒桌上清醒的下来。

“大家都知道我和一把手的那个故事，可是大家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闹矛盾呢？当时在审计一个单位，我发现了几十万元去向不明。按理说自少应该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可是有一天一把手突然让我放弃追查。我当时问为什么？你们猜他怎么说，他说如今的社会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呢。我觉得咱拿国家的那点薪水，总得对得起那点良心，所以没有听他的，谁想惹下大祸，我就成了个文革人物，落下今天的下场。”

“那就没有公理？”老问平日里话语最少，没想到今天他竟第一个开始发问：“社会总该有点规则，总该有些标准吧。难道说……。对了，那你没有给领导反映过吗？”

“说了。”

“那领导就不管？”老问似乎还非得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管了，怎么能不管呢。今天就是管的结果。”老郭说：“所以到了今天我就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自己的生命能留给自己，当然还有老婆和闺女。”

“就这个梦想呀！”老韩把酒杯举的高高的，仿佛想从纯净的五粮液中寻找到点什么：“美酒呀，你可以造就诗仙，也可以造就酒囊饭袋。看来今天这个酒还真的不好喝呀。”

“下来老问说吧。”看来今天我成了节目主持人了。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老问抓紧吃了一口菜说：“你们都是做官的，我是一介平民百姓，没有你们那么多的花花语言，我只要能吃好穿好，养好老婆和儿女。什么梦想不梦想的，梦想是什么呀？梦想能抵得上咱们面前的这几盘菜吗。现在的社会，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呀。我现在就没有什么看不习惯的。人家有钱有权，人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睡女人只要不睡咱老婆女儿就行。”

“呵呵！你小子怎么成了社会小混混了。”老郭当然不肯接受老问这样的人生哲学：“照你这么说，世界就应该放任自流？社会还真就是王八蛋的宫殿？”

“我没那么说。不过你能改变什么呢？所以说梦想还不容实际一点。我现在就炒股呢，人们说炒股风险大，其实让我说，做爱也一样有风险呢，心脏承受不了怎么办，不一样也出人命吗。本来就是一个拿钱说事的社会，我们现在非要让大家不爱钱，这能行吗？你们都是在官道上混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现在官道上的事情，你们说梦想没有钞票能成为现实吗？我看八成不行。如今大家也能看到，是不是乌龟王八蛋没关系，有钱就可以做官，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吗？”

“哈哈，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乌龟王八蛋了。”老韩看来不能忍受这样的说法，因为他曾经为自己的局长做过投资；尽管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社会的潜规则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去遵循一回呢。

“至少在你们的官位上差不多。”老问没有学过逻辑学，可是这会儿的回答可是恰到好处：“如果非要让我说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想有一个漂亮的姑娘陪我睡觉，不对，最好是两个，因为这样就可以一天不摞。做人嘛，别说什么精神了，就说点本性我到觉得还实在一点。动不动就用所谓精神说事。明明就是想和女人睡觉，却非要说是为了爱情。明明就是为了当官享受，却非要说是为人民服务。大家说，现在的社会说梦想那不是亵渎梦想吗？”

老问平日里好像没有这么高的水平呀，难道说五粮液还可以在眨眼的功夫提升人的水平？看来老问这些年在自己平民百姓的岗位上历练不少，虽说上升不到理论的高度，可是大实说也许正就是我们今天的社会所需要的。

“好，老问说的也算是一种观点。下来老韩你说说吧。”我说。

“我就不说了，我的梦想是能当个县长什么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资金不够。就这个小局长已经让我把自己多年的理想打的粉碎，如果再……，那恐怕做人的信念都会不存在了。现在还说什么梦想呀，我看现在就是喝酒，你这五粮液不错，至少是真货。现在的假货比比皆是。”

“你这不是脱题了吗？”老郭因为是发起人，所以他是不能容忍老韩就如此的扯淡：“难道你给部下讲话的时候也是这么扯淡？”

“给部下那可不叫扯淡，那叫指示。”老韩说：“在我们单位，自己不管是什么感觉，在别人看来咱就是爷爷，是皇帝，咱就是扯淡，谁敢说咱是扯淡呢。”老韩说着笑了起来：“我也就是在咱们这里没有地位，也就是战友们说我扯淡。”

“其实大家在心里一样说你扯淡。”老郭好像不肯放弃：“扯淡不扯淡咱们这里不管，你总的说点自己的梦想吧。”

“我没有梦想。”老韩说：“要非说不可，那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渴望能把自己投资出去的收回来。市场经济社会，咱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

“算是一句大实话。“老郭说：“老李，就剩下你了，不能光主持，你也得说说自己的梦想吧。”

“我……我现在还有什么梦想，其实我的梦想大家都说完了，想当官，现在却做不好官，想找个十八的姑娘，一是没有胆量，二是没有那个实力，当然还有精力。扯淡吧，可是总觉得这样有些对不住心灵。所以说，别问我梦想。”我说。

“不行，一定得说一点。”老郭他们仨人几乎异口同声。

“这……”我怎么突然觉得要说梦想比做个乌龟王八蛋还艰难：“那就梦想做个乌龟王八蛋吧。”

大家开心了，开始举杯，一连喝了我四瓶五粮液。不过我没觉得不舍得，反倒很开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