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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湘云的性美戾换现象康慨

发表于-2007年09月14日 中午12:51评论-2条

什么是性美戾换现象?

“性美戾换现象”,一称“哀鸿现象”,又称“服饰的逆转现象”,为性心理学名词。心美戾换的人男女都有,其特征是在服饰、兴趣、动作的姿态与方式以及情绪的趋舍上,男的自以为女,女的自以为男,但不能和同性恋混为一谈。在正常异性交往中男女界限还是很显著,男的依然是男的,女的依然是女的。(《性心理学》英爱理士著,潘光旦译,三联书店出版)

爱氏在20世纪初提出的性心理学名词,曹雪芹先生是无缘读到的,但他正确地写出了史湘云的性美戾换现象。

史湘云酷爱男装,并愿意将自己打扮成男子。在三十一回,作者借宝钗之口道出她“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象是宝兄弟

,就是多两个坠子“,结果哄得老太太只管她叫“宝玉”。在第四十九回,作者将这位“装出个小骚达子”的史湘云外貌作了详细的描写:

……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锈龙窄褙小袖掩衿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可以看出她穿的衣服全是男式的,并多次用过,她的作派也确是很象男子。另外,在六十三回还交代“他(指湘云)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当然,史湘云作为大家闺秀,不可能随心所欲地一直将自己扮成男子,但她时常“扮成个小子样儿”的倾向是十分明显的。

在我国古代,女子行动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要“以弱为美”,必须“甘于卑”、“伏于弱”,若非如此,便是“犯义而非正”。可是湘云对这些要求是全然不顾的,自是大说、大笑、大吃、大醉,全无一点端庄相衿持样。正如宝玉所说:“睡觉还是不老实”。她能把鹿肉弄到园中和宝玉一起烧将起来大吃大嚼,还自栩“是正名士自风流”;她饮起酒来粗狂豪放,说话简断爽利,毫无扭怩之态;抢联诗句时,她直嫌宝玉不中用,耽误了她的联句,便赶他下去,一人勇斗众人;她敢独自醉眠芍药裀,虽被落花埋住,“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湘云胆豪气壮,富于攻击性。深夜时分,她与黛玉在凹晶馆联诗,忽然黛玉指着池水中的黑影说:“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它一下”。便拾起一块小石片向池中打出,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径直飞出一只白鹤,把黛玉“吓了一跳”,湘云却象没事儿一样,还得鹤之助,激动诗情,得一好句:“寒塘渡鹤影”。曹公把史湘云胆魄之大描写得十分传神。

邢岫烟来到贾府之后,被姑母邢夫人扣了一半月钱。迎春生性懦弱,也没给她更多的关照,而那些妈妈丫头们又常常说三道四。在这种情况下,岫烟既不敢用迎春的东西,也不敢支使那些丫头、妈妈,为求得安生,还少不得当了些东西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尽管岫烟的遭际冷暖与湘云毫不相干,但她拿到当票,又从宝钗、黛玉处得知了原委,便立刻动了气,说:“等我问着二姐姐(指迎春)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如何?”说着便走。急得宝钗连忙拉住她,不许她“发疯”,黛玉也说:“你要是一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抱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这里宝钗说她“发疯”,黛玉只恨她终究不是男人,辜负了她的侠骨刚肠,都说明湘云的直爽慷慨,豪放不羁,自是不让须眉的。湘云喜欢象男子那样行事,既便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去做,也要鼓动别人去做。她不满意宝玉调脂弄粉,给丫头们充役的行为,劝他“常常去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湘云不仅做的是男人事,说的也是男人事,这是一般女子不会也不敢涉足的。她鼓励宝玉去做这些事,恰足以证明是她心中向往的表现。

由此观之,史湘云在服饰上,兴趣上,动作时的姿态与方式上,以及情绪的趋舍上,都明显地存在着性美戾换现象。她不仅有儿女情怀,更有丈夫胸襟,在大观园诸多女儿中占断豪情,独具气象。

对于产生这种性美戾换现象的原因,古人很少或几乎没有从性心理上去加以研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文化缺失。译者潘光旦先生指出:“木兰、祝英台这类故事多少都建筑在戾换状态之上,古时男女之别极严,少数女子居然敢冒大不韪以男子自居,其间必有强烈的心理倾向在后面策动是无疑的。

那么,这种“强烈的心理倾向”亦即爱氏所说的“认同心理”是怎么形成的呢?

爱氏指出:性美戾换现象之所以形成,有时候是“发育中途停止”或“内分泌利用的不平衡不和谐”,而这些又是常常与“不正常的童年生活有关”。

爱氏的分析是成立的。目前科学研究成果表明,性激素是对人的性心理产生重大影响的生物因素。性激素虽分为男性激素和女性激素,但它们并非为各自的性别所独占。男性激素也可在女子体内存在,反之亦然。其不同只在于数量上的差异,据测量,男性激素在正常女子血液中的含量仅是男子的六分之一。一旦某女子存在着发育停止或内分泌利用的不平衡与不和谐的倾向,使男性激素的含量进入“间性状态”,这便为性美戾换现象提供了性心理的生物基础。

史湘云体内的性激素情况如何,处于怎样的“间性状态”,我们固然无法调查,但对她童年生活的不正常,倒是可以从书中得窥一二的。

在第五回中,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见了“十二钗”的“正册”,其中湘云的判词前两句是:“富贵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及至宝玉听《红楼梦》曲子时,又有《乐中悲》单道湘云的一生遭际,其中前四句说尽湘云幼年时的不幸:“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湘云出生不久,便失去父母,从此在婶娘的监护下成长。尽管她生在富贵之家,却无一丝一毫的童年幸福。这种情况当然会对她的性心理形成起到重大影响。

童年时的湘云未得“娇养”,到了青春期,在家中仍是“一点儿作不得主”的。在第三十二回中,宝钗就对袭人说:“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指湘云和她奶娘)动手”。湘云曾几次对宝钗说“累得很”,因“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从宝钗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尽管湘云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娇贵的千金小姐,可实际上她在家中终日在劳碌责难中挣扎,与佣人丫头无异。湘云流恋大观园,不愿回家去,她婶娘打发人来接她,她又不敢不回去,只能悄悄地嘱咐宝玉:“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可以想见,史湘云畏家庭如牢笼,视女红如受刑,想摆脱它,自己偏偏又是个女孩儿,便怀着变易男子的“认同心理”也就不足为怪了。

史湘云幼年时的坎坷与长大后的苦痛,给她造成了不正常的性心理形成的外部条件。曹雪芹没有使用更多的笔墨来渲染描写,就是那随意的点虱就已经将问题指明了。

曹雪芹在其不朽的巨著中,表现了史湘云所存在的性美戾换现象。曹雪芹没有借助性心理的科学研究成果,他也无法借助这一成果,只是客观地观察现实生活,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精确细致地描写现实生活,以其现实主义塑造了真实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神采奕弈,不仅对读者产生了巨大的魅力,还经受住了现代科学研究成果的检验,这是曹雪芹创作中最成功最突出的特点,也是《红楼梦》这部巨著不朽的原因所在。(2007·9·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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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藤蔓居点评:

性格、家庭与环境等因素是共同造成其“性美戾换现象”的原因。
文章视野独特,探讨深刻,欣赏并荐之。

文章评论共[2]个
师师-评论

佩服!偶也喜欢红楼梦,但不过是看热闹而已。at:2007年09月15日 晚上11:35

建安风骨-评论

不得了,对红楼梦,性心理也有深刻独到的个人见解,君怎么这么厉害呀?在网上,我总算是撞上一个真心佩服的人啦!哈哈。at:2008年01月03日 晚上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