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东西，是岁月无法消融的，比如，老家；比如，旧事；比如那浓浓厚厚的亲情，它隐蔽于内心深处，无时不刻的提醒我们，要，常回家看看。－－－题记。

外婆：

秋高气爽时，带了孩子回老家看望年迈的外婆。

见到外婆时，她老人家正搬了个马扎坐在墙角处，低着头打盹。秋日素妆的阳光下，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像塑雕像。这一刻，满心的欢喜自不必言说，那是份溶于呼吸，再喘息着蔓延着一路溶入到血液里去的，亲切。

可惜外婆已经耳背到听不清我说的话了，必竟已是九十三岁的高龄了。我连着叫了两声外婆，她老人家才反应过来，呆滞的眼神明显一亮，颤巍巍的拉起我的手，便一迭声的叫喊着我的乳名，眼角旁的密密鱼尾纹，笑开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瞅着这些被岁月精琢划就的痕，日渐加深，不由鼻子酸酸的。

喜极而泣的外婆，举袖拭泪的动作，让我惭愧不安。这些年忙忙碌碌的，特别是添了孩子后，看望外婆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年也回不了几趟。二舅妈哽咽地告诉我，每次我走了后，外婆都会闷闷不乐好久，外婆还常常拄着拐杖，挪到路口望着我们回去的路，直到日落西山，暮色降临才回去。有次病倒了，大把大把的吃药，让因母亲去世时受不了打击而中风的身体，更加的单薄，咳嗽不止还不让告诉我们。我的泪扑漱漱的就下来了，搂了外婆好久没动。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外婆牵着我的手回屋，蹒跚的步履让我感觉到，外婆真得是衰老了，像那些在秋风里瑟缩的叶子。年老的外婆也愈来愈不爱说话，尽管我的表哥表姐们，舅舅舅妈们整日里在跟前嘘寒问暖，外婆还是郁郁寡欢，我知道，外婆是想念姐，想念她远在他乡的我。有许多次，我提出要把外婆接过来和我一起住，外婆总是不答应，外婆总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故地。也许，年龄大了的人都这样吧，特恋旧，哪哪都不去，就这么独守在家里，直到终老。

外婆这一生极不易。外公虽出身书香世家，但却是标准的纨绔子弟，除了教教私塾便是赌博抽大烟，弄到后来学堂是办不下去了，烟瘾赌瘾却依旧，整日里偷偷的拿家产变卖后便拿到外面去花天酒地。为此，外婆还投过湖，人虽被救过来了心却死了，自此和外公分居。外婆自己开坊子，含辛茹苦的带大了我三个舅舅和母亲，那时的女子大多裹小脚，居家相夫教子，极少抛头露面做生意，而外婆迫于生计，不得以而为之，想来也是有许多的委屈和辛酸吧。

我和姐姐都是外婆打小一手拉扯大的，跟外婆的时间比母亲还要多，自然对外婆也就多了层类似于母亲的感情。有时，会看到外婆独自一人垂泪，我那么小我也不懂，只好陪着流泪，还很乖巧的说：“外婆，等我长大了，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你花。”外婆听了便破涕为笑，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而如今我早已成婚有子，孝敬的钱物外婆却丛不舍得花用，说检朴惯了，还老是提醒我们不要多花钱，怎么劝她也不肯听，这让我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饱受病痛折磨的外婆，看到我跟儿子精神大好。吃了不少东西，还兴致勃勃的看儿子耍足球。末了，又拉着我，给我看了她让舅妈提前做好的一套寿衣，惹得我又红了眼圈，我抽噎着说我要外婆长命百岁，外婆说我还是个傻孩子。

午饭后，安排外婆躺在竹椅上。我兑好热水，像少时外婆给我洗头发一样为外婆洗发。阳光底下，外婆的满头银发闪闪发亮，攥在手里的只有稀稀可怜的一小把，记得以前外婆的秀发是又黑又亮的，盘成发髻，整日里梳得服帖顺溜，穿着当时流行的青衣，干净又利落。此时见到手搓时一绺绺散掉的落发，又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洗得干干净净后，又为外婆的手足修剪了指甲，蓦然间发现，我能为外婆做到的竞不过如此，似乎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收拾妥当后，外婆揽镜自照，喃喃自语的说：“老了，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又这么些年过去了。”声音有份苍凉的无奈，我知道，外婆又在想母亲了，想母亲那时给她梳洗时的情景。于是，思绪流转间，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重现，昨日犹在眼前。那时的母亲每每会在阳光底下给外婆梳头，外婆慈祥的含笑端坐，旁边是我盯着母亲手指翻动的眼光，时间仿佛在那一刻便定格住了！那幅画面，犹若烙印般深深的镌刻于心，如同这温暖的光线般，让我不能忘。

又陪外婆聊了会，扬声说了些儿子的调皮和各种糗事，外婆努力的听着，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光影缓缓走到西墙根了，外婆困了，外婆睡着了，呆呆的看着外婆安详的睡容，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唱的童谣，想起我眠时外婆打的蒲扇，想起醒来后美味的小点心……一幕幕的往事，转身间，仍清晰如昨。

走时，已近黄昏，夕阳站在树梢上看着我们，外婆站在门口看着我。

一步步的走远，又遥遥的回首，望了又望，外婆潺弱的身影伫立在风里，且退且小，慢慢变成一小黑点，终至不见。却似以一粒种子的姿态，滑进我内心的最深处，生根，发芽，然后盘如墼石。

这世上，亲情的距离是空间所剪不断的，感情的这扇门会永远为想念的人而敞开；只要有心，只要常回来看看，便会找得到，它们轻若鸿毛，重若泰山；不管光阴如何蹉跎，面目怎样全非，始终没有走远，就在近处，不曾离开半步。

写于：2007-09-07　11:50:2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