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我留下了小猫,就为了它有着哑巴的可能,是因为我在最初,原也是被以为有着哑巴的可能。为了这个缘故,我的名字里,才带了一个“静”。
姐姐结婚两年之后,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孩儿,长成粉雕玉琢的摸样,一直到了周岁的生日过去,却还是不肯开口尝试学着说话。姐夫的一家人,都有了心急火燎的意思,既担心,又诧异,想探询,还不忍开口。姐姐就只是稳当当的做着自己的妈妈,过一阵子,对大家说:“没事的。到她愿意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开始说了。只怕一旦说开,你们烦也烦不过来了。”大家听了,又不免换上莫名其妙的表情:这个样的话,是从何说起呢?姐姐便笑了,说到:“是随她的小姨了。”
果然,过不多久,小丫头开始说话。一张口便是成句的话说了出来。虽然是短短的,也足以使得许多人惊奇。姐姐还是稳当当做着妈妈的样子,轻声浅笑:“这个正和她的小姨当年一个模子似的。只是说得早一些了。”
我说话晚,在我们这里一个相当大的方圆之内,都堪称是相当的有名。我几乎是随着小我两岁的弟弟一同开口。只是,他当时便如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采用了循序渐进的方法学习,而我则有着些“一鸣惊人”的味道:从不发声的我,据说当年第一句话,足有六七字的长度,着实起到了“一鸣惊人”的效果。大约是为了这样子占据一个高起点的位置,以表明姐姐怎么着也是姐姐,并没有落到弟弟的后面去。
而弟弟则充分展示了男孩子的风度,在儿时的几年,当真的并不和我们分个高低出来。直到成年后,才表演了一把“一飞冲天”的本事,跑到了我们的前面。那个时候,已经是一表人才的弟弟,做为这个家庭唯一的男性公民,一改儿时随在女孩身后遭一群“姐姐”无限厌烦的常态,已然是一副完全的男子汉的风度。
我完全的打开“话匣子”,是在过了十二岁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我虽然用那种一鸣惊人的态势,表明了自己并不是不会说话,却也在同时还表明自己实在是不愿意说话而已。证据是在那之后,我便又紧紧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再不能轻易逗出我的一句话来了。
那个时候,尤其是童年时代,家里不断上演着一出一出的悲剧。那些倍受宠爱的宠物们,和宠爱着那些宠物,以及宠爱着我的人,总是在不断续的死亡。于是,人们在消除了“哑”的担心之后,开始另一种更加揪心的担忧:分析起来一个极小的孩子,屡屡看到极不寻常的景状,会有的后果。
那个时候,我常常是一个人,静静的发着呆,傻傻的或站着,或坐着。对于我眼见的死亡,大多是呆滞着,用写着空洞的眼神送了去,了事。
姥姥对此并不以为意。
姥姥说:许家的子弟,可以不及得祖辈的智慧,只需长就祖辈的风骨。而她相信,她眼见的这么几个许家的子弟,日后便是定可长就了祖辈风骨的子弟,如此,便无须定要有多么大的智慧,成就出什么可光宗耀祖的出息来。
在那只鸡死去以后,我的内心有了和从前见到死亡之后,不相同的感觉。自己并不明白的知晓。
那只鸡的罪过,是因为它做为一只牛鬼蛇神豢养的畜生,居然胆敢欺负到了又红又专的贫下中农身上:有一天,一个贫下中农出身的孩子,用脚踢它一下,它竟然回头就钎那孩子一口。这个实在是了不得的罪过,于是,为了惩罚它,它便只有死。为了惩罚它的主子,我们,便得在它死后,亲自吃掉它的肉,啃尽它的骨。
当桌上终于摆上一只鸡的美味。我竟不知想到什么,大口大口的吐起来,吐出来以后,眼前幻化出一只只猫,一条条鱼,一只只鸡,一个个都还是活生生的样子―――
姥姥不做声,一手牵起我,一手端起盛着鸡的盘,到屋后,挖一个小小的坑,将它埋了进去。
从那以后,直到如今,我始终保持着素食的习惯。
童年,我禁闭着双唇,囫囵吞枣似的记下了姥姥讲给我的一句句话,这些话和她始终如一的平静,淡化掉我对死亡的恐惧,接续不断的死亡,和童年不更世事而不曾间断的快乐,交织到了一起。现在回想起来,便无法分清,那种沉默,是死亡沉寂了快乐,还是快乐洗淡了死亡,只有当年硬硬的记下的话,影响着我的所行所为到今天,也将一直到我生命的终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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