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含涕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澹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当年，曾经为山鬼痴过。

传说中的那个山林的女神，披薜荔，束女萝，驾赤豹，跟文狸，乘辛夷之车，饰桂花之旗，妖娆着美丽着，从山林中微笑而出。

读到山鬼的时候，我虽是女子，也一样的悠然了半晌。

可是，山色幽暗，道路艰险，云海茫茫。转眼之间雷电交轰，暴雨倾盆，悲鸣的猿声里，为什么见不到你的踪迹？

是你没有空来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念我？

法力无边的女神，这个时候也照样心慌意乱，一样的如同凡人。

那个美丽的山泽女神，云之上月之下，望穿了秋水，最后，也还是没有能等到自己所爱的人。

虽然是那样动人的女神，一样的逃不出相思的缠绵。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白蛇传》，怎麽都是女神女妖爱上了凡人呢？就是《聊斋》，怎么也都是女鬼狐女爱上了书生？

还有，为什么深情之后，竟然全都是寂寞和伤悲？

2006年有一首打动了很多人的网络歌曲，《白狐》。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

听过这首歌无数遍，每一遍都是感动，在我的心里，山鬼，好像就是那只痴情的白狐。

千年孤独的等待，暗夜无声的哭泣，灯火阑珊时的徘徊，不过都是因为滚滚红尘里，无望的情爱。虽然，明明知道，海誓山盟天长地久，最终，不过是一场梦，不过是一场空。

她们，都不能算是人，可是在情爱的真挚和坚持上，远远超过把自己当作神和圣的人。

“仿佛有人经过深山谷坳，身披薜荔啊腰束女萝。含情流盼啊嫣然一笑，温柔可爱啊形貌娇好。驾着赤豹啊紧跟文狸，辛夷为车啊桂花饰旗。披着石兰啊结着杜衡，折枝鲜花啊聊寄相思。　

竹林深处啊暗无天日，道路险峻啊独自来迟。孤身一人啊伫立山巅，云海茫茫啊浮云舒卷。山色幽暗啊白昼如夜，东风狂舞啊神灵降雨。我痴情等你啊忘却了归去，红颜凋谢啊怎能永葆花季？　

我在山间采撷益寿的灵芝，岩石磊磊啊葛藤四处缠绕。抱怨公子啊怅然忘却归去，你思念我啊却没空到来。山中人儿就像杜若般芳洁，口饮石泉啊头顶松柏。心念公子啊暗自沉吟，你想我啊是真是假。雷声滚滚啊细雨蒙蒙，猿鸣啾啾啊夜色沉沉。风声飒飒啊落木萧萧，思慕公子啊独自悲伤。”

在写这些故事之后，要说一下《楚辞》，说一下《九歌》。

《楚辞》是我国古代一部重要的诗歌作品集，它得名于公元前四世纪的战国时代在我国南方楚地形成的一种叫做“辞”的新诗体。这种诗体经屈原发扬光大。西汉文学家刘向，负责整理屈、宋作品，编定为《楚辞》，其中选编了屈原的《离骚》、《九歌》、《天问》、《九章》等名篇以及汉代宋玉等作家的16篇作品。

《九歌》是楚辞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屈原据民间祭神乐歌改作或加工而成。九，只是一个虚指的数目，《九歌》其实一共十一篇：《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其中大多数篇章，则皆描写神灵间的眷恋，表现出深切的思念和所求未遂的哀伤。

和汉赋不同，楚辞虽然也富于文采，描写细致，含有叙事成分，但它以抒发个人感情为主，是一种诗歌。而汉赋则是适应汉代宫廷需要而发展起来的一种半诗半文或称带韵散文的作品，赋一般用主客问答为叙事的形式，它不是抒情，而是铺陈辞藻，咏物说理。

和《诗经》也不同，《诗经》的诗句以四字句为主，篇章比较短，风格朴素；楚辞则篇章宏阔，气势宏大威严，诗的结构、篇幅都扩大了，句式参差错落，富于变化，而且感情奔放、想象力丰富、文采华美、风格绚烂。一般来说，诗经产生于北方，代表了当时的中原文化，而楚辞则是南方楚地的乡土文学。

可以这样说：国风是素颜清丽的村姑，汉赋是华美容光的贵妇，而楚辞是神话和传说中，凄离、浪漫、深情的鬼神。

拿花作比喻的话，诗经是桃花，开在田野江河；楚辞是牡丹，开在磅礴大气的洛阳古都；而楚辞，是蓝色的妖姬，盛开，在天水凄迷的原始山野的深处。

所以，它们中的爱情也带了如此这般的色彩，或朴质简单，或堂皇铺陈，或离奇漂浮。

只不过，相同的，都是一往无悔的深情，和深情之后的寂寞悲伤。

选了九歌的三篇，选了天地人的神灵各一（湘君湘夫人是人神，少司命是天神，山鬼是地神），写了神——其实也是人的爱恋。

如此而已。

九歌。是歌也不是歌，我尝试借了现代的歌曲来写它们，是因为我想，人，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心灵都有相通的因素。

屈原是托物言志，借香草美人写君子；我也只是是借文抒情，借《九歌》写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