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乡，河边长大的孩子，应该没有不会玩水的；会玩水的孩子，应该没有不会划船的；会划船的孩子应该没有不喊“划龙船”号子的。

老家门前的清水河里，我儿时的伙伴们，不论男女，不论大小，只要有机会获得一条没有管制的小木船，总会蜂拥而上，然后象模象样地坐在船舷的两边，手里拿一根树枝当成桨，在领头“艄公”的指挥下，小伙伴一起划起来。船也有模有样地向前行了，坐在船头，那真是心旷神怡呢，感到一切都在向后移，人在向前行，那种感觉的美妙还真是难以言喻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高亢的童音，开始在清水河的河面上嘹亮地响起来：

“划龙船咯！”“艄公”在领起。

“划——咯！划——咯！划——咯！”大家在齐声喊，“划龙船啦，嗬——咿！”

“十五的哟龙船咯，抢它一支标哦！”艄公又领了。

“吆也——喝！吆也——喝！”我们再次回应。

“划龙船啦——嗬——咿！”

“划龙船啦——嗬——咿！”．．．．．．

这就是我儿时游戏中，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一个画面。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迷恋这样的游戏，常常大半天不吃饭，也会乐此不疲，直到母亲的呼唤越来越近，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只晃晃荡荡的小木船。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划龙船的认知，是从妈妈的讲述中开始的。那时候我还小，也就三四岁吧。每当下雨的日子，妈妈就会讲很多故事来打发时间，其中就有划龙船的故事。在妈妈的故事里，那龙船简直就是神，参加划龙船的人也都成为了英雄，于是我迷上了划龙船。

妈妈讲的一个故事，让我至今扼腕痛惜着。据说，很久的时候，有位妇女去看划龙船，怀里抱着不满周岁孩子，她一路追赶着龙船，一路为自己的龙船加油。她每跑一步，就大喊一声“加油——划咯！”，也就拍一下孩子，可是眼看自己的龙船输了，气得她要死，于是就狠狠地拍，结果，孩子就那样被拍死了，那个妇女也疯了。我既感叹那妇女过分投入，也更加坚信划龙船的无穷魅力。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一直认为，看龙船是最大的幸事，而能够划上龙船，那是最大的荣光。可是那时候生活很艰苦，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心思去组织划龙船比赛呀。

小伙伴们的梦想，也就只能在游戏里得到实现了。我们依然热切地渴望看到真正的龙船，看到真正的划龙船比赛。终于有一天，我忽然听到一个特好好消息：藕池河西支流，两岸的两个“公社”的社员，即将自发组织划龙船比赛。真是个好消息！小伙伴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我常常在梦里笑醒，因为在梦里，我也成为划龙船的一员呢！

还记得那个端午节，天气不是很好，太阳没有出来，有点闷热，吃过早早饭，好多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陆续开始向大堤涌去，宽阔的大堤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女人们穿红着绿，花枝招展，男人们吆五唤六，孩子们和大人分了伴，三五成群到处乱钻。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从心底发出的笑容，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

我们盘腿坐在码头旁边的草地上看河面。河里已经有半河水了，浑浊的河水夹着泥沙，滚滚向下游流去。虽然是夏天了，天气也很闷热，可把脚伸进河水里，才知道那河水是透心般冰凉。小伙伴一边在河滩上踩着“沙婆子”玩，一起吃自己带来的干粮。我的提袋里的粽子和“发粑子”都已经吃光了，对岸的龙船也已经开始嚣张地试划了。可我们那龙头都还没有出场，几个不耐烦的伙计开始骂起人来，我不要他们骂，因为划龙船讲禁忌，不吉利的话是禁止的。

就在我们焦急等待得不耐烦的时候，码头那边鞭炮轰鸣，爆竹的碎片在空中飞扬，只见那烟熏得变了颜色的龙头上，系满了大红绸子，被很多人抬出来了，好神圣的龙头哦，我终于看到你了。因为人太多，地方狭小，他们当时举行的是什么仪式，我们根本无法挤进去看。

划龙船的比赛总算就要开始了，比赛暂定行程是顺水和逆水各一次，大约两公里远，要是比成一比一，继续划。两头的河边上，都插着飘着红旗的标杆，顺水从他们那边过，逆水从我们这边过。两条龙船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一起，他们好象真的是一对天然的敌手：我们这边是红色龙船，对河那边是黑色龙船。

我们的龙船划过去的时候，我才能好好的看我们的队伍。呵呵，好威风哦！清一色的红色短装，清一色的精壮汉子。尤其那擂鼓手和那掌舵梢公，简直是两座黑铁塔。压着鼓点的节拍和熟悉的龙船号子，桨页整齐而轻巧地下水，起水，好象是一个人那样整齐，一溜烟地，龙舟就射到了对岸。

随着一声铳响，摆好阵势的两条龙船如真龙腾飞一样，箭一般射出去了，顺水行船，又是齐心协力的满船划船人。岸上的人也没有闲着，人流早就像潮水那样向前涌了，岸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开始震天般的呐喊，为自己的队伍加油！有的干脆就喊：“划！——划！——划！”有些年纪小的小朋友跑得气喘吁吁，有的捂着肚子喊会跑死，可是还是拼命跑啊。

开始，两队还是短暂的拉锯战，到终点之前约两百米许，黑龙船觉得不能支撑了，他们开始耍赖，首先是“包头”，然后是用桨砍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红龙船的桨页是铁做的。没几个回合，黑龙船就稀里哗啦有两个人下了水。我们的龙船没有一个受损，乘胜前进。这轮的结果不用说，我们胜利了！接着，前面传来消息，黑龙船放弃了第二轮比赛，他们认输了。我们不无遗憾地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码头。真想他们反悔，让我们再看一次。我也一直没搞懂，我们的红龙船，什么时候就这样厉害了呢？

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想起这次经历，我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又觉得非常满足。

再次看到划龙船，那是二十多年后，“岳阳国际龙舟节”让我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龙舟大赛，也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龙舟精神了，但在我的记忆深处，依然不能释怀的还是儿时“划龙船”，看龙船，还有梦里依稀的令人荡气回肠的龙船号子！

2007-5-29写于清水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