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轿车多,县城“的士”多,乡镇中巴多,村里“摩的”多。我呢,坐过轿车,坐过“的士”,坐过中巴,坐过“摩的”;当然,屈指数来,还是坐中巴多。单位距县城四十多里,很多时候往返县城,我都坐乡村的中巴。坐在中巴上,抢入眼帘的,都是农民;溜进耳朵的,都是地道的农家方言。也许是坐中巴坐了十多年,见得多,听得多,我常想写一部《乡村中巴》的电视剧。还别说,我有几次坐在中巴上构思入了迷,还错过了下车地点。
如果我写电视剧,那满脸胳腮胡的中年司机一定是剧中的重要人物。胳腮胡中等身材,浓眉大眼,说话高声大嗓。有一次,我坐他的车,没开多远,他追上前面的一辆车,一踏油门超过去,然后呢,放慢了速度,在那辆车的前边一斜一横,一斜一横,我们坐在车上的几个人都被晃得东倒西歪。我连连制止他,并要挟说要下车。可络腮胡就是不听,最终把后边的车逼到了路边,停下来,与那个司机怒目相向,大吵大闹。原来那辆车发车时间应在他后边,但却在他之前发车了,抢了他的生意。这以后没多久,我又坐到了胳腮胡的车,却见他头上还缠着白绷带,一问,才知道他不许过路车在他们镇上停靠收客,与人争着争着打了起来,把别人打伤了,他自己头上也挨了一榔头。私营客运刚开始的那几年,无序竟争激烈,为了多拉几个客人,多跑一趟二趟,司机们翻眼不认人,冷酷无情,常常吵架斗殴,胳腮胡可说是个典型了。
车上卖票的女人,一般都是司机的堂客(妻子)。有个堂客三十大几,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那天,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婶上车后坐在门边,卖票的堂客要五元,可那大婶只能拿出三元。还没有说几句,卖票的堂客就把大婶推下了车,我想制止都没来得及。眼看着大婶踉踉跄跄的样子,我于心不忍,轻声细语指责了卖票的堂客几句。可那堂客没好气地说:坐车的人多又多,你少三元,他少二元,我连养路费都交不起啊。现在搞车的多,钱难挣得很。我去年还亏几千块!那卖票堂客的话,真让我感到了金钱给人际关系带来的冷漠。
当然,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发生的一些事。石门县,当年贺龙带红军活动过的山区县;在九十年代,经济发展也不算快,农民为一元两元同车主吵闹的事常有发生。人穷无尊严啊。
几年过去了。我经常来往的这条乡村公路,有了一段水泥路,一段柏油路,尘土飞扬的沙石路只有几公里了,据说明年就要打水泥路。而司机也变了,司机的堂客也变了。就说胳腮胡吧,照样的浓眉大眼,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优雅。他又换了一台新车。有一种富裕的知足。有一次,距县城不远,有其他线上的司机超他的车,他挺风度地减速,让道;还自言自语:跑那样快?多不安全。那个让我心凉的卖票的堂客,也显出了富态相,言谈举止宽容大度多了。有几次,我看见她亲手扶老人上车,帮小贩子搬货物呢。司机们的关系也亲密友善了。那天,我坐的中巴“抛锚”。司机安慰大家:不要急,后面的车快到了。并立即拿出手机同队长联系。一会儿,后边来了一张中巴,两位司机非常友好地交流了情况,把乘客转到后来的中巴上。我还发现,中巴车上卖票的堂客,不是“押车夫人”了,都是别人的堂客。每次停车上人,不仅卖票的堂客收钱;而且,司机会在一张表上用笔画正字,标记某点上车的人数;行驶间,卖票的堂客常会同开车的司机讲孩子读书的事,讲自己的男人在家做饭洗衣的事。
我留意到许许多多的变化,心里好奇,自然免不了打听。开车的司机、卖票的堂客告诉我,他们实行联营了!全乡跑县城的二十来辆车,组成了车队,发车次序由队长统一安排;每半小时发一趟车,每天的收入由司机和卖票的相互监督,下班时都要交队里,由队里统一分配。每天收入高的按一定比例提成,体现多劳多得原则;剩余的钱兼顾了收入少的。司机若有走亲访友车辆修理等情况,队长统一进行调度。他们还告诉我,这是他们队长在外地学回来的经验。
那么《乡村中巴》电视剧的主角当然是队长了?几次碰巧坐队长的中巴时,我有心同队长攀谈,了解了更多的情况。队长面容清瘦,很平常的一张脸,那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和善的光芒。他说,当初,看到司机为争客的事吵架打架,他心里也感到不是滋味;特别是少数司机机遇不好,总是碰到的客人少,一年下来,还亏几千万把块钱,儿女读书都没有钱,家庭因此失和,个别人到了闹离婚的地步,他的心也非常沉重。可是,他也不知怎样解决。后来,他听说外地有私营客车联营,便自己出钱前去取经。回来后,他就一家一户做工作。那些收入偏低的车主工作好做,但那些收入不错的车主开始硬是不同意。他请乡里的书记出面才把工作做通呢。队长乐呵呵地说,他们实行联营几年了,车队里没有亏本卖车破产的了,大家共同致富,车队的人,亲密得就像一家人。队长是很纯朴的一个人。一些司机和卖票的堂客告诉我:队长组织大家学习、开会、有什么问题到各家勾通,从没有要过报酬;他这个队长是兼职的,没有工资。
嘟嘟。嘟嘟。一辆辆中巴,奔驰在乡村公路上。停车。开车。老大娘上车了。老大爷下车了。小伙子乘坐中巴外出打工了。小贩子带着大包小包走乡串户了。坐在中巴上,我常想:乡村中巴,解决了农民“行”的问题,带动了农民出游和交流,从这个角度上说,乡村中巴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机械化部队”。而在这同时,私营车主从无序竞争各奔各到自觉联营共同致富,内心祥和了,仁慈了,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了一种精神文明;他们不正是以自己的方式,谱写构建和谐社会的新篇章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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