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的航程之后,我在苍茫的夜色中抵达了青海的心脏——西宁。
印象中的青海,似乎是庄子笔下的姑射之山,那里住着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仙。在某个莺飞草长的夏日,极目望去,阳光洒满黄绿色的草原,白色的绵羊和黑色的牦牛漫山遍野又怡然自得,天色纯净湛蓝,远处必定会传来飘渺而引人遐想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人们走过——”
然而,眼前和耳边的一切却是如此的令人趣味索然——西宁无非和常州一样,高楼马路立交桥,灯红酒绿加乌烟瘴气,惟独的不同在于南大街换成了王府井、打的费从八块变成了六块。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看着远处昏昏欲睡的万家灯火,我不禁怀疑自己仍滞留在家乡小城的某个街角,而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关山万里的梦。青海湖,莫非你也已经象太湖那样历尽沧桑,风光不在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在微冷的清晨往青海湖去。
道路平直,汽车飞驰。城市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的景致也迥异起来。路左面不远处是青色的山岩,巍巍然敦实地向西绵延,阳坡上披着青绿的草,不见一棵树;右面是黄绿交杂的野草,不规则地点缀着黄褐色的坡地。时而有河流从路边或桥下流过,那水也是黄褐色的,如冲淡了的卡布奇诺;水流呈5-10度角,自上而下,湍急奔腾,将一块块褐色岩石冲出圆润的弧线。水边常有民宅坐落,三三两两,清一色是黄土夯成的墙体,平直的屋顶,屋子虽然简陋,但比起那些贴了白瓷砖像及厕所的房子来,已经算是艺术品了。
再往西去,山势渐渐平缓,土色由黄渐灰,视野也越来越开阔。路两侧是大片的草场,草场上稀疏但均匀地铺着低矮的牧草,像是有人刻意种植的一般。远远的盖在山脉顶端的是青色的云,像母亲备置的羽绒被,厚实温暖。青海长云暗雪山,大概就是这样吧?
翻过了日月山,我们就从黄土高原进入了青藏高原。道路也骤然狭窄起来,一条双向单车道的柏油路面,如灰色的丝带,镶嵌在黄绿色的草原上,蜿蜒向上,飘舞着直至天边,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路”了。天路两旁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白色和黑色,导游自豪地告诉我们,青藏高原上的牛羊,吃的是东虫夏草,喝的是唐古拉山的雪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尿的是太太口服液——我不禁宛然,如此宝贝,以后是一定要建议那些老太太、少太太和准太太们来见识见识的。
陈眉公言:“名山乏侣,不解壁上芒鞋”。一路上和同事嬉笑神侃,间或欣赏一下窗外的美景,又或者畅想一下窗外羊羔烤熟以后的皮焦肉酥和香气四溢,倒也别有一番滋味。突然,有人手指窗外,大喊了一声:“看!”顺着手指的方向,远处蓝汪汪的一片,正是青海湖了!
那是一片沁人心脾的蓝,凝重而又清亮。像满盆的蓝色水银,发出幽幽的蓝光,迎着清风,仿佛能闻到一阵薄荷般的清香。我们急急下车,急急乘船,往蓝色的中央荡去。
水是烟波横,山是眉峰聚。青海湖宛如一个明眸善睐的清丽女子,一颦一笑都让人驻足叹赏。天际,白云层层叠叠地舒展着万千姿态,正如她亲手编织的哈达;那湖边大片的油菜花,金灿灿洋溢着喜人的光,正是她华美的裙裾了。微风过处,白云与黄花齐飞,秋水共青山一色,仿佛整个世界都翩翩然跳起舞来了。
亲爱的,我能用什么来形容你呢——或许,你还不如西湖般婀娜多姿善于装扮吧,缺了三潭映月的玄妙和苏堤拂柳的风雅,少了雷锋塔边的夕照和断桥上的残雪,更不见了被暖风熏醉的熙攘人群。或许,你也不如太湖般吴侬软语温婉可人吧,没有七十二峰的飘渺和杏花烟雨的滋润,也没有沿岸的千里莺啼和繁花似锦;或许,你并不如洞庭湖般玲珑八面吧,没有南极巫峡,北通潇湘的地缘便利,也缺了岳阳楼上吟风弄月的骚人迁客。然而,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倾城佳人,自不必如西湖般淡妆浓抹花枝招展;大家闺秀,自不必如太湖般故作姿态犹抱琵琶;大雅如拙,自不必如洞庭般曲意阿迎左右逢源吧!或许,你是唐人诗中的那棵兰,就那样冷冷地开在空谷中,一任幽香萦绕,无关风月;或许你又是宋人词里的那株梅,在寂寞中自开自落,飘零成雪;在那浩瀚无垠的忧郁蓝色里,你用清冷而溅滟的目光,望断了天涯,也望断了我的梦。
船儿像风一般,轻轻掠过你蓝色的肌肤,你微微张唇,绽放出醉人的笑,那浪花就分明是你洁白的齿了。你就这样看着我,微笑着,不再挽留了吗?
斜阳如酒。在落日的余辉里,我们依依不舍地登车离去,看着你,看着这盈盈的水、蓝蓝的天、悠悠的云,我不禁想起范仲淹的那阙词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这词本是写游子思乡之情的,但在我,却分明是对你的流连啊。
车行渐远。后窗外,油菜花开得越发绚烂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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