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有处奇观,叫百里杜鹃。沿着山间蜿蜒的公路,放眼望去,两边的山延伸开去,漫山遍岭都是那怒放的杜鹃花,连绵百里,极为壮观。花儿的美,能以壮观来描述的,实在少有。人生难得两回见,此景只有贵州有。而且,只有一处,就更为珍贵了。
我们那儿也有杜鹃花,也是漫山遍岭的,也就是一座山上有。待到山花烂漫时,那山,就是一座红山,在四周的绿山的拱护下,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周围的山,也有杜鹃花。就那么几丛。深闺里羞涩的少女似的,躲在那高高的茅草和密密的灌木里面,悄悄地绽开。再远处的山上,即使有,也是一、两篼,不能称丛了。
杜鹃花,以红色的为主,所以又叫“映山红”。花开时,叶片很小,花朵很大,几乎是见花不见叶,一丛就是一团红。红有大红、浅红、粉红,各自的花形、瓣形,也就不同。也有白的,但花瓣有深色的线条、圆点,那白就有点杂了,就有些灰白了。还有黄的,极少,也是灰黄的那种。我们就喜欢这白啊黄的,物以稀为贵嘛!
一到四月,杜鹃花山就成了孩子们欢乐的海洋。整个矿区的孩子都涌到这里来了,就有了女孩子的吵,男孩子的闹。这吵,这闹,都是笑着的·欢笑就驴打滚似的,从山顶滚到山脚。
到花山,自然是来采花的。但我们却不急着采摘。因为,我们是来玩的。男孩子来时,到狮子草山扯了一大抱的狮子草,就编起了草帽,就把那花儿往那帽上插。女孩子撸去狮子草的枝蔓,就串起了花环。那平常在一起玩的,就玩起了“躲猫猫”、“打游击”。藏的藏,跑的跑。玩着,玩着,就有新人加入。那“司令”就当得过瘾了,一声令下,几十个“土匪”就下山了。
最热闹的是“过家家”。扮新郎、新娘的,坐在小伙伴手搭成的“花轿”上,比那真的幸福百倍。身后是几十个“吹鼓手”的“呜里呜里哇哇”,两边是一阵阵的“新郎、新娘到我家”的欢呼声。头戴花帽,脖挂花环,身处花的世界,身后是花的队伍,两边是花的人们,还有那抛来的漫天的花。身处这花的世界,能不幸福吗?
这以后,我参加了许多婚礼,见过更多的婚礼,就没一个比得上这“假”婚礼的。可惜,我那时大了点,没当过“新郎”,这也是人生一件憾事。
这花还能吃,有点酸,酸中有丝丝的甜。见过吃花吃饱的吗?我就吃饱过。那次,我和刘麻子、丁老幺打赌,一人吃二十丛花。那,真是个饱。饱得我,从此不吃花。
待到回去时,我们人人手里是捧不稳的花。一路上,就有那大人要,我们就随他拿。大人很知趣,也就那么三支五支,够花瓶插就行了。
那时,家家都有花。
这以后,就有五月的枝枝花,八月的桂花,九月的百合花,腊月的梅花,开春的兰花。只是这些花分布太散,数量少,就没那份热闹了。
我们知道在那里寻找它们。每到花开季节,我们就三五结伴去采花。也正是少,就显得珍贵。而获得它,就多了份惊喜,多了份荣耀。
兰花,就是草兰。那模样就是草,只是叶子有点“硬”性。若非熟悉,准会把它当作常见的草。因此,我们就常在它抽出花茎时去挖。那花可香了,有一朵开着,就满屋添香。它喜欢在略有些背阴处生长,悄悄的,一点都不张扬。
找兰花时,最怕的是钻茅草丛。那茅草的叶侧极锋利,稍不留神,就在你裸露的肤体上割道口子。虽不流血,可那是火辣辣地痛。
我想,当年鲁班准是让它割了手,才发明了锯子。可看它的叶侧,也没齿呀?这不知是我错了,还是鲁班错了?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我错了。鲁班是什么人?“锯子帮”的开山鼻祖,我可不敢去惹他。弄不好,把我锯了,比那大卸八块还难受。
兰花难找,可它珍贵,就要去找。一找着就好了,附近准有十兜八兜的,很少有“单门独户”的。找着时,我们就会大声地喊“这里有兰花!”小伙伴就会涌来,把这一族兰花灭门,全挖走了。反正,一家也要不了那么多。有那么多,还不把这一家子全“熏”死呀!
可是,这种“灭九族”的采掘是灾难性的。别说现在,就是那时,也是一年比一年难找了。这惨痛的教训,深刻地教育了我。在我当知青时,偶尔到农民菜地里“拿”点菜时,一丛葱,我只拔两根;一棵菜,我只扳几片叶子,从不干那斩尽杀绝的事。
百合花就不同了。它生长在山脚地带,尤以背阴处见多。一开花,就探出那高高的茎,白白的花,一里地都能辨出。只是矿的中心区很少,要到十几里外才多,而且花大朵多。于是,我们就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长途跋涉,去寻找美丽,去收获快乐。它的根是鱼鳞壮的块茎,多层蒜头似的。可以入药,也可以煮食。我们把它连根拔起,倒不是要吃那球状的根,而是为了高举着它,扬起胜利的旗帜似的。这无意识的毁灭,比那有意识的还可恶。
当我们采到有十几个花蕾的兰花,有十几朵“喇叭”的百合花时,那兴奋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据说,百合一年一朵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采到过一株十七朵的百合花,那是我们的“吉尼斯”记录。想想,最美的花属于我,那又是何等的骄傲和自豪!
花伴随着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花一般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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