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若拍手直赞老墨,在老墨面前,多数时候她与其说是少主,不如说是女儿,在这样一位老者身边,她是从来没有什么拘束的。
此时老墨见到斯若,倒像很惊喜的样子,不过一刹那的闪现,他忽然抬手一挥,两件暗器呼啸而出,径向斯若飞来,斯若一时愣住。只听身后两声惨叫戛然而止,转身一看,只见刚才那二人高举着手中兵刃,已向后倒去。显是二人一时不曾伤老,乘二人不备之机突袭。斯若早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往生门的人,其实并非如自己所想的不堪一击,小小的狡黠就足以致人性命了。若非老墨机警,自己早命丧小人之手。此时,她对这位年迈的老管家更是有如父亲般依赖。
正待回身,只听身后又是噗的一声,背上已被什么击中,只是不见力道,又湿湿的如水一般。不及回头,向后一个扫腿,回身护住当心,身后的情景又让她一惊,老墨身体倚着拐杖,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
伸手向刚才被击中的地方,满手鲜血。
“对……对不住了少主……老……老墨……”此时的老墨,早没有刚才的那番凛然,显然身上的重伤让他黯淡犹如将坠的星辰。
“老墨,你怎么了?”她慌忙上前扶住老墨,此时她并不知,在夜摩堂,在老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老墨受了极重的内伤。老墨是本堂开堂四大功臣之一,只因无心江湖纷争,淡漠名利,这才隐身做了夜摩堂管家,平日只在夜摩堂打理日常事务,很少过问江湖之事,只在教中发生大事的时候才会以开堂元老的身份出现。人能如此,武功自然极高。而今,连老墨都受了如此重伤,看来夜摩堂今夜一劫,当真非同小可。照这般推测,爹和方生岂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而眼前的老墨,已经让她心焦如焚,纵然是极力心静如水,她也无法平静了,习武之人自有种凛然傲人的气质,就算到了年迈,也还如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靠的就是体魄强健,气力过人,而一旦元气大伤,人就会苍老得特别迅速。眼前刚还威风凛凛的老墨,已然苍老如斯……
“小若,你……跟我来。”不待斯若多想,老墨已携起她的手,蹒跚的向着后堂走去。此时的老墨,已经很虚弱,斯若握着他的手,竟是这般的烫,如果不出所料,老墨应该是中了火蛇的毒!然而,何法可解?
是的,解药,用毒的门派,往生门的人,随身自然带有解药!她反身迅速向大堂走去。
她找到了!一人身上一颗,两颗黝黑的药丸!
老墨不及说话,药已进了他的口中。
“小若……”老墨疑惑的看着她。
“解药,聪明吧?”在信赖的人面前,女人总是天真的,就算在这样的生死关头。
然而老墨却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深深的望了斯若一眼,他低低的喃喃:“一颗,只剩一颗了?”
是的,往生门的解药,从来都是一人一颗,多藏的人,从来没有活下来的。各教都有各教的规矩,这就是往生门的规矩。往生门和夜摩堂数十年的恩怨,对这些,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然而斯若还不知道,她即将见到的,是两个她至爱的亲人,两个被火蛇咬伤,已接近死亡的亲人。一个是她深爱的郎君,一个是她敬爱的老父亲,这仅剩的一枚解药,让她给谁服下?刚才在大堂的打斗中,他早知道斯若躲在梁上,只是不知火蛇有没有伤到这位他一直当作女儿来看待的孩子,当她从梁上下来,轻巧的踹倒矮胖子的时候,他方才放下心来。至少,他和他都没有违背对故人的诺言,好好的照顾着这个孩子,没让她受到什么伤害。他所说的他和他,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斯一郎,也就是现在的夜摩堂堂主,斯若的父亲。而现在,他又怎能让这枚仅有的解药出现在她世界里最重要的两个人面前?救了方生,她会内疚一辈子,救了一郎,她同样会内疚一辈子。老天啊,为何偏要这样把人逼上绝路?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小若,你过来。”他说,“这枚解药你服下,往生门的毒,厉害的紧!”
“哦……那老墨还有没有事?只一枚就行了么?”
“傻丫头,解药是没有服两次的,因为但凡是解药,同时也是剧毒。”他勉强的笑笑,这话其实说对和不对都是对的,只求她把解药服下去。这解药,让她服下,一郎是不会怪的。夜摩堂,是否能在她手中东山再起呢?
斯若犹豫,他说:“老墨已经好了,解药先服半粒,运气护住百会穴半个时辰。”而运气护住百会,能否真的将有毒的解药化为无毒,他不清楚,他清楚的是,火蛇毒的解药,是千真万确没有毒的。看着眼前已然长大却还天真烂漫的的斯若,他又想起多年前的故人,一位已经离开他们很久的故人,看一看手边的的这把刀,锈迹斑斑的刀,一个影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原来感情是真的可以穿越时空的,特别是当你真爱那个人的时候……
然而几十年过去,他们都老了,故人也已不在,只留下这把刀,一把让他和斯一郎化干戈为玉帛的刀。眼前的这个孩子,像极了她的母亲,难道不应该让她好好活下去么?
待半个时辰过去,他也已经恢复了很多,看看斯若脸色也已红润,就算现在被最厉害的火蛇“火龙”咬伤,性命也是无碍的了。于是拉她起来,迅速的向后堂走去。
此时服下解药的斯若,心内燥燥的热,一时想起爹爹,想起今日一劫,夜摩堂何日收复河山?一时又想起方生,想他现在怎样了。受到爹的何种惩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还能见到他么?在全教覆没的当口,救外教的一个小小奴才,似乎已经和叛教的大罪相离甚远了。想到这些,不免心乱如麻。想问老墨,却不知为何一直没开口,总觉得老墨会给她答案的……
这样想着,已到了后堂。
后堂是堂中商议大事的所在,若不是有要事商议,平常少有人来。随老墨走向堂主的位子,想着爹爹平时坐在上面的威风,一时又担心起来。老墨蹒跚着走近,在爹爹平日坐的地方坐了下来,倒把斯若弄得有些茫然,老墨向她挥挥手,示意她也坐下,迟疑着上去,只听咔嚓一声,椅子猛地旋转过去,眼前一暗,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的世界!
被老墨牵着左拐一段,右拐一段,一时向左走,一时又向右走,一时似乎又在向回走,斯若已经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太极八卦阵,当中定有许多机关陷阱,若不是对此阵来历和修建了如指掌,是很难通过的。这样转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忽地有了光亮,一条长长的甬道在眼前延伸开去,尽头,隐约有灯火闪现……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马上就要见到方生了!
老墨一路上一直沉默,此时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低低的声音:“带你去见方生……”这一句,老墨说这话时已是隐藏不住的伤痛神情,而地道里一片黑暗,他的悲伤,没人能看得清,斯若更是如此!
在她听来,这句话恍如天籁。果然方生还活着!她惊喜的回头看老墨一眼,看到老墨在黑暗中隐约点了点头,她转身向着前方的灯光飞跑过去……
三、伤离
二月的风,冷冷的吹在荒野上。
是白色的世界。
白色的幡,白衣的人,冷雨浸润的白色的衰草,只有眼泪是清清的。
眼前,两座新坟!
一张鹅蛋形的白皙的脸,乌黑的长发,抽泣在寒风中多少有些凄凉,双眼已被泪水浸泡得有些红肿,形容憔悴的,早不是三天前的斯若了。
本以为,夜摩堂的地下宫殿,会是任何外人都进不来的,然而他们忘了一样东西,一样给了夜摩堂致命打击的东西,那就是火蛇!密道能挡得住人,但挡不住蛇,八卦阵能困住甚至杀掉所有的人,但同样奈何不了这种小小的爬行动物。而仅有的两枚解药,一枚救了老墨的命,一枚救了她的命,她知道老墨的良苦用心,并深深感激这位至死还不忘护住堂中宝物的老人,虽然她对这把刀的来历一无所知。但她清楚的知道,她见到了她的亲人,也在同时失去了他们。
三天前,她还在夜摩堂后的无他山同方生练剑,他们是多么开心,在休息的空当,方生会轻携着她的手,为她采摘各种鲜花,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那么有默契。那时候,她和他都相信,两个人是真的可以结合成一个人的;三天前,她还在父亲的面前撒着娇,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说爹爹,你什么时候给我扎小时候那种可以升上天空的风铃吧,我怀念在你肩头听风铃叮当的声音。那时候她相信,她是可以陪父亲到很久的。而三天后,父亲和方生都已长眠在这小小的冰冷的坟茔里,她却还孤零零的凄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看着这满眼的衰草白幡,伤心的流泪。她无法想像,方生的旁边,一座冰冷的坟墓里,静静地躺着声名显赫的夜摩堂堂主,一品剑斯一朗她,深深敬爱的父亲;而父亲的旁边,一座同样冰冷的坟墓里,躺着她同样至爱的方生……三天间痛失了两位至爱的亲人,她真的不知道,在这个孤孤单单的世界上,她将如何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下去?
回头看看背对着她向默默注视着远方的老墨,她忽然对这位老者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身后站的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吧。
远方,在天的尽头,一抹淡淡的夕阳斜斜的照着荒芜的大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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