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北京
晚安所有孤独的人们
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逾夜两点三十五分坐在方菁菁的车里,侧头凝视她精致如剪影一般的脸庞,那么让我爱那么让我迷茫……
“看我干嘛?这么多年还没看腻烦?”方菁菁笑着问我,我贪恋她的声音,她一说话,我就像浸没在蜜糖罐里,甜腻的让人发慌的冲动。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当时觉得你特别好看,全场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我头朝向车外,看流光溢彩的城市繁华得落寞,时而寂寂无声时而张牙舞爪。
“你怎么了?今天……说话这么奇怪。”
“你爱我吗?”
“你没事儿吧!”
“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我也爱你。”
“良良,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方菁菁猛然刹车,郑重其事的看我,“不就那么屁大点儿事吗?咱开始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吗,他是一厢情愿,再说了,我都和我爸说了,我现在还不想找对象,不想结婚,不都和你解释过了吗,你不都理解吗,这会儿又这别扭什么啊,你要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啊,你这装什么神娘们儿啊!神神道道的。”方菁菁很激动,和我昨天晚上,前天晚上,大前天晚上梦见的一模一样。
“我要去英国了。”
“去吧去吧,滚!滚他妈的天涯海角谁管得着你!全凭您乐意!”方菁菁不耐烦的摆摆手,猛然把我这边的车门推开,“现在就去,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
我坐在车里不动,这样的吵架在我们刚开始在一起时是家常便饭,方菁菁的爷爷和外公都是将军,家庭背景异常显赫,她脾气大都是周围人惯出来的,谁敢搏她面子啊,当然为所欲为,发起飚来没人敢大喘气,开始的时候我也怕她,因为她特别有钱,我觉得她看上我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了大金砖,做梦都能乐醒。
我想尽一切办法琢磨她的心思,她说怎样就怎样,决不忤逆她,我才没那么傻,和她在一起,我算是傍上了大大大大富婆了。
可是后来,我们很少这样吵架了,她脾气还是很大,只是她不和我发,她后来老是对我笑,就算我惹她生气,她也忍着,谁倒霉碰上她气筒满着,谁就死定了。
“你哪来的钱去英国?”心平气和了一会,她又说。
“我去那边上学。”
“我问你哪来的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俩是怎么熬了那么多年分分合合还在一起的,我们俩沟通上根本就有障碍。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什么什么朋友。”我也火大了,我火气大全是她惯出来的,我这人一生下来就是软骨头,碰见比我有本事比我有钱比我好看比我牛的人物我就软骨头。
“张海?田明朗?还是我哥?”她嘴角溜出来一丝嘲笑不屑和冷漠无情。
“说了就是一个朋友。”我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出生就穷酸,没背景没钱,多年的摸打滚爬,我连骨气都没有了,你不就觉得我不要脸吗,无所谓,你爱说什么说什么,你愿意怎么看我就怎么看我,反正谁过的舒服谁自己心里明白。
“少放屁,你他妈把我当傻子耍呢,你他妈能认识什么好鸟,你那些穷朋友还没着落呢,管得着你?”她损人的时候从来不留面子。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说话……”
“滚你妈的,找打呢你!好好说什么?好好的,你他妈去什么英国?你他妈的高中都没念,你跑英国上什么学?我一眼睁一眼闭的,你就真把我当傻子啦!”
我和你不一样,你想要什么都有,信手拈来,我要自己争取,争取也不一定得到。
“比我有钱?比我有权?还是比我脾气好?说吧,操他妈的,说吧,谁?”
你不是挺烦我的吗,你不是老说我没骨气,不要脸,见着有钱人就上赶着往人身上贴,一看就是便宜货吗。你都这么明白我了,都这么烦我了,不是正好趁这个机会甩了我。
“怎么着?还保密啊,操!全国上下就那么几个人,没听说过我想查谁还查不出来的,你还想瞒着,别他妈以为你瞒着,我就拿你们两个狗男女没办法了!”
“菁菁……”
“别他妈叫我名字!我嫌脏!”方菁菁大吼一声。
“我就是过去念书,两年后还回来,”我平静地说,“你要是那时候还没结婚,也没有喜欢的人,要是你还记得我,还……,我还回来找你。”
“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我都知道,你要是走了,肯定不回来了……”方菁菁忽然哭起来,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鼻子囊囊的。
我拍拍她,揽她靠在我肩膀。你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充满了享乐与欢笑,眼泪与折磨,莫名其妙的哀伤,挥之不去的感慨,小聪明,大悲恸。是这些最抽象的事物,构成了生命里有你的我的一生。我不会忘记。
“你不是老说我没文化吗,这是我自己申请的学校,我凭自己的本事考的,真的,不骗你。”
“是我哥对不对?”她还在较真,“我知道是他,他不会爱你的,你死了这份心吧!”她坐直身很认真地看我,“他女人很多,个个都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倒贴他的人排大队,你在他眼里根本就什么也不是,你别做梦了,我爸现在没阻止是料定了你个小虾米肯定掀不起什么大浪,才这么放纵我哥的,我告诉你,我哥这人特绝情,他就跟你玩玩,他总要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菁菁,我从来没想过鲤鱼跳龙门,人各有命,我都知道。”
“那你别去英国好不好?你跟他说你变卦了,不去了。你想上学,国内也可以啊,你想去哪?清华北大随便你挑。”
“我说了不是你哥哥,这是我自己考的,我想出去见见世面。”
“那我和你一块去。”
“你别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是一惊一乍异想天开的。”
“我也出去学习啊,我怎么异想天开了,你去的哪个学校。”
我不吱声了,我真的没想到她这么难缠,我以为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说再见,最不济的情况就是我像从前一样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在医院里躺着而已。
“良良,你得罪什么人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我躺在医院里,头上,肩膀上,腿上都缠着纱布,脸上瘀青红肿一片,眼睛疼得睁不开,腿上缝了七针,医生说我得老老实实在这躺至少两周。我苦笑,我什么出身的人,我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来不及呢,我哪来的本事和胆量得罪别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幸好海哥为人仗义,海哥这人真他妈没话说了,操!要不说人家有钱人就他妈爽快!”大川在旁边絮絮叨叨他的有钱万事好,“我将来也作海哥这样的牛逼人物,太牛了。”
听这口气,我是被张海送到医院的,他是我打工的酒吧老板,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在酒吧被方俊带来的人一顿乱揍,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但是没人敢拦着,谁敢拦方大少爷,谁就吃不了兜着走。只要你还想再北京混下去,你就别找不自在。
更不会有人犯得上为了我这么一个毛头小丫头,无亲无故的人得罪方家的。
“说来也奇怪了,良良,你怎么招惹了谁?下此狠手,要死人了。”小雨在旁边担心的说,她和我前后脚去的酒吧,她卖酒我卖唱。
我依然面无表情,我稍一动面部就揪心的疼,我怀疑我这次必定毁容。
“海哥说了,这次算良良命大,说这次挑事儿的没人敢得罪,这已经算捡条命回来了。”大川跷着二郎腿,点儿郎当的坐在旁边的病床上。
“你们怎么都在这,不用上班啊?”我不想再讨论昨晚被打的事情。
“啊,托你的福,海哥让我们在这照顾你,”大川继续贫嘴,“我要是良良该多好,人长得漂亮,身材好还聪明,别看没上过学,说话就跟大学生似的,怪不得海哥喜欢。”
“就是啊,要是我们良良也有爸妈,有钱念书,肯定也是大学生了。”小雨在旁边附和。
“海哥结婚了吗?”他们越讨论越下道。
“海哥喜欢男人。”
“前天我还看见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过来找海哥呢,人家挎着海哥胳膊呢,可亲密了,我都看见了,海哥还亲她了呢。”
“你们知道什么,海哥最讨厌那种女的,海哥以前就说喜欢良良这样的,出……出……,哎呀我想不起来当时海哥怎么说的了,就说人家良良在这么脏乱差的圈子里还是干净人,他就喜欢,他说怎么着也不能坏了良良。”大川跟参加辩论赛一样,“千真万确,海哥亲口说的。”
我一句话没说,静静地躺着,我是不是干净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海哥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就靠他成全。大川今年才十七,小雨和我一样大,我们几个都挺小的,海哥真的很照顾我们。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挺惨的,就看不得我们这么半大的孩子被人欺负。
我刚去的时候,海哥问我会什么?
“多大?”海哥背对着灯光,看不清面容。
“19。”
“上过学吗?”
“高中。”
“身份证呢?带照片了吗?”海哥轻轻笑了一下,“你这样小姑娘我见得多了,你也就十六七吧。”
我不言语,果然是老奸巨滑,我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屁孩儿哪里逃得过他的火眼金睛。
“老板,您收了我吧,我肯定好好干,我压手印行不?我要是不听话,你打我!”我变换策略。
“你这孩子脑筋转得还挺快。”海哥笑容很满,我看不出他眼里的意思。
“老板,我会唱歌,您别看我没上过学,我一学就会,真的。”我瞪着眼睛装可爱,我以前在大杂院里住的时候,他们都说我长得纯净,黑眼球跟墨染的一样,骨碌碌一转特别水灵,招人喜欢。
“我这里不缺会唱歌的。”海哥很严肃的说。
我这招没管用,心里很着急,我必须马上找个工作,要不然真的要饿死了。
“老板,你让我干什么我就能干什么。”我连忙说。
“你卖吗?”
“啊?”
“别装傻,有没有底线?”
我低头不言语,来之前我就想过了,但是没想到这么残酷。
“现在住哪呢?”海哥又问。
“回龙观。”
“那么远。”海哥皱一下眉,我心里没底,小心揣测,“你搬到酒吧住吧,后面有几间屋子,你和她们挤挤。
我心里乐开了花,我的纯情指数果然很高,暗喜,不喜形于色,继续眨着眼睛很崇拜的看他。
我刚去海哥酒吧的时候,没人搭理我,他们都特别势利,有时候请一些地下乐队过来驻场,唱得嘶心裂肺的,我和小雨没事的时候就蹲在酒吧后门的胡同里聊天,海阔天空胡说八道,什么人生啊,理想啊,未来啊,信口开河。
有时候我们也谈论一些有钱的阔少爷,大老板,傍大款的和包小白脸的,我们俩那时候最大的志向就是傍一个大款,出入坐奔驰宝马,我们那时候都特别小,十七岁不到的年纪,青葱年华,像野百合一样不修边幅的怒放。
我十七岁的时候,海哥突然找我:“给你找个老师,学学唱歌吧。”
我连忙点头答应,至此之后我白天学两个小时唱歌,晚上继续开工,有时候还到海哥在海淀开的书吧里帮忙看店,那边大学生特别多,特别羡慕他们。
小半年的时间,海哥说行了,于是我就顺理成章的从酒吧后面挪到酒吧前台唱歌了,海哥说我模样长得好,肯定招人喜欢,他还说说不准,被哪个剧组唱片公司的看上了,我就有出头之日了。
海哥和我说话不多,但从来不诓我,我挺佩服他的,是个特别讲义气,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没见过他老婆,但是他和很多女人都很亲密,我知道自己高攀不上,但是我小小的心思一直被他的一举一动所牵绊。
“良良,过来。”自从我到前面唱歌以后,认识了酒吧里其他很多人,有几个保安也不欺负我了,以前他们都很嫌弃我们后面的人,现在调酒师阿齐偶尔也会叫我过去一起聊天。我觉得阿齐是个特别奇怪的人,阴阳怪气地,满头辫子,好好一个男人非要把眉毛剃了重新纹了女人那种细细的眉毛,他朝我笑的时候,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齐哥。”我唱完歌刚要回去,就被他叫住。
“刚刚有个客人点了《晚安北京》,点名要你唱,你会不?”
“会。”可是那是摇滚。
“唱不是问题,问题是,要你用抒情唱法唱。”阿齐面无表情的说,这样的事情在酒吧里司空见惯,很多人喜欢刁难我们这些没背景的小角色,或者为了博得身边美人一笑,或者纯粹寻开心,或者找碴。
“行。”我没底,可是我能拒绝吗?我无路可走,行不行都是你。
阿齐给调音师阿锋一个手势,我回头看看小雨和大川,轻轻一笑,他们俩都是没什么心眼的人,不适合这个圈子,我老早就想和他们说,又觉得他们那样纯粹的人去了哪里似乎都会被鱼肉。也许让他们在这里也好,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说不定哪天,他们自己就明白了。
音乐一响,我就开始酝酿,我以前唱得最多的是王菲,他们都说和王菲现场一样,也唱外文歌,我都不懂什么意思,但我知道怎么唱,我们老师说我特别有音乐天赋,属于很少见的天赋异禀。
自从我驻唱以后,海哥对我更好了,去年我生病发烧,海哥特别给我炖了红莲燕窝,说我瘦得不像样子了,跟小萝卜头似的,忽然觉得他特别慈祥,像我爸爸,不,比我爸好。
“良良,你今年有多大了?”就剩我们俩的时候,海哥老这么问我,每次都这么开始,我就瞎说,他笑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日复一日,我在海哥这里待了一年多了,我真的是海哥说的那种很聪明的人,特别机灵,巧言辞令左右逢源,看见我的人都喜欢我。海哥说我是福星,自从我来这里以后,他好事儿特别多,我就说海哥,你要不嫌弃我,我在你这待一辈子,海哥说,就怕将来庙小装不下你这大仙了。
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就被点名用抒情唱法唱《晚安北京》,然后就被拉下来暴打,然后我在慌乱中感到自己已经头破血流,然后我眼前一黑,然后我发现自己被绑的跟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然后,大川和小雨在我旁边唧唧哇哇乱叫,然后我又睡过去。
醒来后,海哥坐在我旁边,一脸怒气:“我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出事,你可真能给我惹事儿。”
我没说话,大川在旁边替我解释:“真不是良良的错,良良还没唱完,他们上来就打人。”
海哥没搭理大川,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在他身边待了一年多,仍然看不懂他眼神的意思。
我也不解释,我什么都明白,这个人不是我能反抗的,就算是海哥也拿他没辙,我解释也没用,那人就是冲海哥来的,我不过是一个替罪品。
出院后我自觉把这段意外忽略不计,继续从前的工作,每天歌舞升平灯红酒绿,日子过得像把火。没什么大变化,唯一的就是大家都特别照顾我,大厅经理见了我都礼让三分,大川说我在医院的时候,有几个人在我背后嚼舌头,说我坏话,被海哥教训了一顿撵出去了,后来他和大家说,以后谁要是和良良过不去就是和他张海过不去。
我特别感动,可我明白这是我用自己拼了老命换来的,我躺在医院的时候就料定了,我这次再回到酒吧,我就不再从前那个任人呼来喝去的良良了,我是有海哥作靠山的良良。
“良良,海哥找你。”我刚从711回来,阿锋叫住我,扔给他一根烟,朝后院走,一路上看见我的人都点头和我问好,这样的方式我很快就习惯了,他们中很多人比我大,我面无表情的往后院走,海哥的办公司烟雾缭绕,里面坐了一个陌生男子。
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特别像摇钱树,于是不露声色极有技巧的朝他放电。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安良,”海哥把我拉到那男人身边拍着我肩膀说,“良良,这位是方俊,方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找他罩着你,我都不敢得罪你啦!”海哥哈哈的爽朗大笑。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方哥,果然一表人才,一看方哥就知道是人中龙凤,幸会幸会。”我连忙伸手,方俊仰头大笑,“小姑娘真会说话,果然是你张海教出来的人。”他靠在沙发上,凝视我一会,海哥递给我一杯酒说:“快敬方哥一杯,算是赔礼道歉。”
我当下就明白了,接过酒说:“方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我一般见识,小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日后多多包涵,小妹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在这声色场所,我早练就了不要脸,二皮脸和千杯不醉的本事。
“好酒量,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爽快!既然海哥的面子,我方俊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干了。”方俊一饮而尽。
后来这件事算是完全平息了,海哥偶尔出去应酬都带着我,说以后给我报个夜大的班去补充补充,说我也算是可塑之材。
“方哥!跟这碰到您真是缘分啊。”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对能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过目不忘,虽然自从那次赔罪后到现在有半年没见过面了。
方俊明显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依然挂着灿烂的笑脸,“方哥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安良,良良啊。”
“良良?哪个良良?”方俊笑得倒是灿烂,但不是对我,我扫了在座一圈十好几口人,看样子都是他的狐朋狗友,有几个色迷迷的看着我,我也不厌烦,到处留情到处放电,还有五六个女的,凭我的经验,这些女孩子都是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我不敢在她们面前造次,一旦在这个圈子里被她们封上了狐狸精的名号,将永世不得翻身之日。
我的处境非常尴尬,我显然早已消失在方俊花天酒地的生活中。
“一起坐,今天本小姐高兴,来者有份。”方俊怀里的姑娘慷慨为我解围,我心里感激恭敬不如从命,一眼瞥见桌上的蛋糕,便对情况了如指掌,连忙随手拿起一杯酒敬到:“这位小姐今天是寿星公啊,良良祝寿星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好!好!”一口气灌进去,滴水未漏,惹得旁人齐声叫好。
“良良?”那小姐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叫方菁菁。”
“我想起来了,张海的妹妹,是吧?”方俊忽然说,“菁菁,喜欢什么歌?现成的点歌台,人家良良可会唱歌了,你随便点。”
我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讽刺的意味,我装作毫不知情,附和着说:“就是就是,在座诸位随便点,只有你点不到的歌,没有我不会唱的歌。”
我这么一说,满座兴致盎然,方菁菁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朝她谄媚的笑,我知道他们这群人谁都没把我放在眼里,甚至觉得我的行为特别恶心,但是每个人所处的阶层不一样,决定了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
当天晚上我即兴表演,赢得满堂喝彩,方菁菁喝高了,拽着我不撒手,方俊问我会不会开车,我点头,他说,那你送她回去吧。我当时特别不情愿,本来刚刚有人说晚上要带我一起走的,结果因为方菁菁只好放弃那边,我知道方菁菁和方俊惹不起,可是我今天晚上要是和那个人走了,一定有收获。
很不情愿的把方菁菁放在副架上,按方俊告诉我的路慢慢开车,果然还得是名车,开起来就是舒服。
“你孤独吗?”我以为她睡着了。
“孤独?不啊,为什么要孤独,每天灯红酒绿,花样年华,多姿多彩怎么会孤独呢。”我随口应和她,我太了解她们这样的女孩儿了,手握权力财富仍不满足,定要全天下人挖心掏肺的爱她们方才罢休,敏感多情总是埋怨别人不认真不负责任,殊不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软骨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不要脸,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孤独。”她口齿不清的说,“你不光孤独还虚伪,势利眼,脾气暴躁,口是心非,见钱眼开,心狠手辣……”
我听了她的话在心里窃笑,她看的倒清楚,我也不反驳她,笑骂由人。
“你和我哥发生过关系吗?”她问得直白,“张海抱养你?你开心吗?”
我以前也一直在想我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否开心,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开心,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根本没有心,谈不到开心不开心,成为人上人一定是要利弊双得的,当你得到某些东西的时候,你也将永远失去一些东西。
“你爱过什么人吗?你爱他们吗?”
我想爱一个人,从心里往外的想要关心一个人,让这份关心也唤醒我的热情。
“你很自私吧,很难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情,或者说你没有感情也没有心,你靠着别人给你的感情和心生存。”
“要不,你以后跟我吧。跟我好,我许你三个与钱无关的愿望。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尽情去爱。第二个愿望,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恨。第三个愿望,希望你会快乐。”她伸出一只手勾住我右臂,我心里落得开心,我早就知道他们有钱人喜欢玩这些乱七八糟的恋爱游戏,有钱嘛,寻求刺激,圈里很多人都玩这个,早就见怪不怪了,跟谁都一样。
“难得方小姐看得上我,良良自当陪君醉笑三千场,不醉不归。”我料定了她长久不了,一个是她家里人不可能永远纵容她,一个是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安排政商联姻,最后她不可能玩一辈子游戏,总会有一天觉得腻烦。
开始的时候,方菁菁老和我发脾气,她脾气特别大,一生气就掀桌子砸玻璃,非要闹得满城风雨的架势,有时候还扇我巴掌。
“良良,你别跟她在一起了,简直就是个女变态,你这样迟早有一天要被她打死的。”小雨看见我脸上新添的瘀青,心疼的说。
“良良,我张海这辈子没真正佩服过几个人,你算是一个。”海哥算是看得清楚我的人。
“安良!安良!”方菁菁又来找我,“良良,你躲这干嘛呢?给你介绍一人。田明朗,过来。”原来是田明朗,以前总在电视上看,现实生活中比电视上还帅气,主要是眼神特别有力度,我觉得他们俩站一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男才女貌绝代双骄。·
“这是良良,我女朋友。”方菁菁每次都这么介绍我,她双性恋是圈内众所周知的秘密,“良良,这是田明朗,不用介绍了吧。”
田明朗很亲切的和我握手,小雨在旁边啧啧赞叹,她这样的花痴小女孩儿一看见大明星就两眼放光,我虽然和她一样大,却早就懂得收放自如,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懂得衡量利弊,在方菁菁面前,我要给足她面子:一方面不能怠慢了田明朗,一方面不能表现的过分热情,这其中的尺度把握很讲究。
和田明朗的见面帮我拓展了更多的人脉关系,虽然我一直披着方菁菁的女朋友的名号,却仍然有很多太子党前仆后继的勾搭我,我是不可能在方菁菁这一棵树上吊死却也不能来者不拒,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里锤炼些许年,多多少少学会了恰到好处的引诱和拒绝。
逢场作戏或者是假戏真做,我和方菁菁就这样维持着同性恋关系差不多将近两年的时间,按道理来说,我一定已经把自己的道路堵死了,在别人眼里看来,有钱人随便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奉陪,可是一玩就玩两年,分分合合不离不弃的,颇有些动真格的架势,何况对方是方菁菁,所以我被孤立的现象越来越明显,大家都认真了。
“海哥,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如今我和海哥已经可以平起平坐的说话,他说想当初就料定了我肯定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没想到这么快。
“你想离开方菁菁?”海哥最明白我。
“我们早晚要分开,何况不过是玩玩而已,现在越来越不好玩了。”我以前觉得好玩,然而绝望,绝望,然而好玩,这是一对高贵的、不可或缺的品质。可是游戏不好玩了,也就没有再继续进行下去的任何意义。
“方菁菁不是好惹的人,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要是不想被她打死,你还是消停消停吧。”最近半年她都没动过我一个手指头,也不和我吵架,也不骂我了,她特别忍让我,我觉得她可能到了疲倦期,我应该趁这个机会脱离她。
“方菁菁的脾气连她爸她哥都扭不过,你别往枪口上撞,到头来没人同情你。”海哥说的我都懂。我却依然执著,我找了个机会把菁菁约出来,直截了当的说了我观点,菁菁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觉得她长大了,已经能够平静地承受生活中的变故,或者说我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好啊,你想走你走好了,我又没拿绳子拴着你,只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根本没有资格和我提分手,你不过就是我包养着玩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提分手!”
我不言语,只要她不死磕一切都好,反正我也清楚自己的地位,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我奉劝你不要太得寸进尺,靠别人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人总有一天要摔下来,到时候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和她在一起我学会了自动屏蔽自己不想听得话,我想起昨天在高速上放大音量听周杰伦的新歌,一路飙过去。迎着夕阳的刺目,有走投无路的想法。围绕着超市、电器卖场以及医院的生活,庸常得直指人心,居然有一种戏剧化的淡出淡入之不真实感。
看着红肿华丽的伤口、回顾来之不易的爱情、炫耀身上的prada、吹嘘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道德观、显摆身心健康、自以为是的安全感和存折房子车、人际关系,到头来不过彼此嫌弃,人活一生,除了同病相怜什么也不剩。
她说了很多,我想了很多,我们俩都面无表情。约摸她说完了,我收拾收拾心情,闪烁着眼睛看她,她叹口气说:“我真的不想欺骗自己。”然后走了。
她走的一刹那我觉得分外轻松,好像甩掉了一个陈年包袱。可是我错了,就像海哥说的一样,方菁菁不喜欢我了,不想和我玩了是一回事,但是被通知不和她玩这个游戏了是另一回事。
预言很快应验,我去看田明朗的新片发布会,然后一起去吃饭,然后他送我回家,然后我们俩一起被一群人狠狠暴打一顿。事后各大媒体立刻头版头条刊登了田明朗被打的各种猜测,却只字未提到我。
我又被缠得跟木乃伊一样躺在医院,海哥说我活该,越大越不明白事儿了。
方俊来看我,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但是几乎每天都来,还给我带补品,我觉得他不是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妹妹打人就来安慰的哥哥,他一定另有企图。
“你原谅她吧。”那天我刚遛弯回来,就看见方俊西装革履的坐在窗户旁边,我惊愕,她打我跟吃饭一样,什么时候要求过我原谅。
“方哥这话说得,我怎么担待得起。”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可笑。
“菁菁就是被我们宠坏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心里更奇怪了,什么时候这话也轮到趾高气扬高不可攀的方俊和我说了。
“你要是原谅她……你……你就去看看她。我们都拿她没辙了。”
“方哥说笑话了,我和方小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该受的惩罚我也受了,一切到此为止了。”
“安良,你别瞪鼻子上脸,我告诉你,我要不是因为菁菁,早就废了你了。”方俊撕破画皮。
“方哥,我良良该做的都做了,该忍的也都忍了,赔你妹妹玩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被打成这样,您还让我怎样?感恩戴德?”
“你有种!安良!你有种。”方俊走的时候气得脸通红。
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被你们兄妹俩弄死呗,谁怕谁,我活到今天觉得挺好的,浓缩就是精华,虽然寿命短却精彩。
“良良,你今年多大了?”晚上海哥坐在我床边上,递给我一杯热牛奶,他真的比我爸爸好。
“到下个月七号刚好20。”这次我没说谎。
“这么小啊……”海哥若有所思地说。
“海哥想把我支出去了?”
“人小鬼大,你啊,就是太精明了,你要是傻一点,说不定能快乐很多。”海哥拍了一下我头。
方菁菁也没多大,我遇见她的时候她上大二,一转眼也毕业了。去年她爸说让她一毕业就出国,她死活不同意,小雨说我的魅力真大,我苦笑,这哪是我的魅力,她方菁菁就是人来疯。
“海哥,我遇上你真是遇上了贵人,我安良本来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要不是你……,海哥,我安良将来要是有了出头之日,我第一个报答你。”
“切!还小孩子一个呢,想那些没用的,这么的吧,你好了以后就好好去念书,也别在这圈子里混了,将来也去考个大学,我看好你,你这孩子聪明,不去念书太可惜了。”海哥笑容里有些疼痛,似乎我是多年前在血色黄昏泥泞的路上拼杀的他自己。
这次我被方菁菁打得有些重,右脚踝一直没好利索,走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走时间久了就会陂得很明显。
刚开始的时候还真静不下心来学习,基础也不好,这么多年早就全都忘了,重拿起书本,难受得五积六瘦的。我说我根本不是上学的料,海哥说什么也不同意我退学,他说,你坚持下去,以后有你感谢我的时候。
没想到我学着学着还真有了点起色,慢慢的也不讨厌了,老师说我虽然文化不高,看的书少,可是观察生活倒是仔细,写出来的东西很引人入胜,还介绍我到杂志社实习,不知不觉小半年的时间,我彻底脱离了原来乌烟瘴气的生活圈,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超尘脱俗了。
“安良。”我从学校出来,被方俊堵在旁边的胡同口,他从车里伸出脑袋带着大墨镜看我,“上车。”
“去哪?”
“少废话,上车。”
“我还有事,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走?你往哪走?别他妈以为喝了点墨水就成文化人了,自己什么出身自己不知道啊,跟我这摆什么谱儿。”方俊也算是海外回来的,读了好几年mba,就读出来这么个素质。
我给海哥打了电话,他问我要不要过来接我,我说不用了,就上了方俊的车。
一路无话,一直开到九华山庄,左拐右拐进了商务套间,一眼瞥见久违的方菁菁,很大方的打了招呼。
方菁菁冷冷地看我,又问他哥:“你带她来干什么?”
“菁菁,你别闹了,爸妈都在家等你呢,你今天有什么话没说明白的,你就和她都说明白,你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行不行,你说你这样虐待自己,她知道吗?到头来还不是家里人替你上火……”
“别说了。”方菁菁皱着眉头瞪他哥。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安良,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你就好好和菁菁谈谈,现在的情况,你是聪明人肯定看得出来怎么回事,我也不废话了,我先走,你们自己说。”说完,方俊转身就走了。留下我和方菁菁大眼瞪小眼。
“良良!”没想到竟然是方菁菁先妥协,“你还恨我吗?”
“我从来没恨过你。”
“对不起。”我觉得她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把这三个字说出口,她太骄傲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不自量力自讨苦吃。”要说我不恨是自欺欺人,我才二十岁就脚陂,你说句对不起就一笔勾销了。
“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脾气不好你知道啊,谁让你和我说分手就和田明朗走那么近。”竟然真的把错全怪在我身上了,“良良,我们和好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骂你,好不好?”
人的一生中喜欢跟某样东西死磕是不对的。讲起来,生命中总有一样象征物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他们未经预料并来不及安放的青春期。于是无论他们到了什么年纪,总是在为了很多年前就逝去的青春期计较不已。
可是爱情之初的相互试探才是最美妙的。其中内幕,骇人听闻,一言难尽得哑口无言。我只觉头顶上面的天空干燥无比,充满了电荷,时不时的便噼里啪啦作响。大家用一切现象诠释缘分,用一切手段拉近距离。
我原来拼了老命也要和方家两位牛人拉上关系,恨不得倒贴,如愿以偿扒上方菁菁,其中酸甜苦辣个中滋味我心里装了明镜一样。要说我对方菁菁有没有感情,我真说不出来有感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挺恨她的,恨她出身高贵,恨她看不起我,恨她动辄把我打到医院,恨她每次骂我都不留余地的挖苦。
现在她这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已经先我一步掉进这个害人不浅的爱情陷阱里。
“良良,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肯定不拦着你,你原谅我吧。”她眼神诚恳,我仍然不受感动,但是我心里酝酿另一个事件,我盯着她看,半晌说:“约法三章。”
她利索的答应,我们又恢复从前的关系,海哥知道后大声骂我,说我简直就是疯了,引火烧身。
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太疯狂了,觉得暗自酝酿的事情新鲜刺激。
中间出现一件事差点打乱了我的计划,方菁菁他爸给他物色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据说也是才貌双全,我觉得这次菁菁肯定收心了,毕竟这么优秀且干净的男人很不容易,没想到她竟然死活不同意,还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爸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还找人威胁我,她们家这次真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我们俩再次被推到新闻的风口浪尖上。
“良良,你放心,我说不答应就不答应。”
“好啊,我相信你。”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后来我每次都这样和她说,我的内心就像是一枝并蒂双生花,一朵开在世间尘霄美丽怒放供世人欣赏。另一朵,却开在被我抛弃了的你心中,无奈隔着彼岸,想看着它只能眺望。
望着她在斑驳的光线中忽明忽暗的侧脸,犹如巡行和汇演,问自己说“你是你吧我是我吧,这是爱还是仇恨呢?是否需要消化?”
她把我送到家,然后自己回家,我趴在阳台上看那个快乐的单薄背影,撑着下巴轻轻骂:“笨蛋!”
笨蛋!原来爱一个人,竟然如圣经所说——那门是窄的,那路是长的。
最近学习特别累,快要考试了,我一直没告诉方菁菁我上学这事儿,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算是私事。
我让老师帮我申请英国的学校,过去学戏剧文学,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如计划所定。
我把这件事告诉海哥,海哥当天一高兴请所有来酒吧的客人喝酒,他是真的对我好的人,我这辈子谁也不欠,就欠他的,他的恩情我下辈子也还不完。
后天的飞机,除了海哥我没告诉任何一个人,海哥问我告诉方菁菁了吗,我摇头。他说:“安良,你是一个软骨头,但是硬心肠的人。”
软骨头,硬心肠——海哥从前对我说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
我微微一笑,回想起从前我爸妈都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挤在大杂院的一间小屋子里,我爸人特别老实,老帮邻居扛煤,扫院子,什么累活都干,可就是没本事,下岗后就窝在家里,后来学人家修车,可是修车能赚多少钱啊,我妈就和别人跑了,我后来还想呢,我这点见利忘义的倒霉性格一定是随了我妈。
我特别恨我爸,就逃学,我爸有一次气急了抡起车圈打我后背,骂我和我妈一样混账。我大喊:根本是你没本事,你要是有能耐,也像别人的爸爸一样赚大钱开奔驰啊,你就会拿自己孩子撒气。
我爸气坏了,一摔门也走了,后来整个屋子就剩我和一个没有煤可烧的煤炉子。我坐在床上和冰凉的煤炉子发着不知所谓的呆,我发誓:我安良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经历了这些,你信不信命,你到底信不信。总有一些隐疾,是无法确诊的。很多疾病在活着的时候终身携带潜伏,到死也尚不自知。所以学医的每年都有很多读疯掉的……看见书上什么症状,都以为自己得了那个病。
坐在海哥的酒吧里唱最后一首歌,我上学以后又两年没在这里唱歌了,到现在我都觉得从我以后没有哪个女孩儿唱得比我好,阿锋竖着大拇指朝我点头,我一抬头凝视这眼前的千里洋场,华灯影射,浓妆登场,永不谢幕。
青春不衰的眼睛,装满了多姿多彩的生命也断送了痴痴怨怨的感情,道别的身影,给众人留下过剩的寂寞,我想唱一首歌给我们一个结束,要你相信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要你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你孤独吗?”
“我孤独。我不仅孤独,还虚伪,势利眼,脾气暴躁,口是心非,见钱眼开,心狠手辣……”
“你爱过什么人吗?你爱他们吗?”
“我很自私,很难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感情,或者说我没有感情也没有心,靠着别人给我的感情和心生存。”
“要不,你以后跟我吧。跟我好,我许你三个与钱无关的愿望。第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尽情去爱。第二个愿望,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恨。第三个愿望,希望你会快乐。”
我抬起头来看向天空,那个夜晚十分晴朗,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很多很多的愿望。
没有一个实现过。
“你痛不痛?痛不痛?”以前她气急了打我,打完就捧着我的脸问“你痛不痛?痛不痛?”
她小心翼翼的呼吸,她节俭得近乎吝啬的呼吸,似乎想要尽可能延长最后一刻时光。我平静的伸出了手,让伤者握着。
她努力微笑,谁想,只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性命。她恍惚着迈步入死地,蜿蜒的红迹浸湿视线,从她炽热微偏心房涌出的,是最后一滴思恋,绵绵不尽流到了尽头,堆成血红色的死亡。
弥留之际,她紧紧如浮木般握住我的手兀自不肯放,带着一种冰冷的温暖与绝望。
死亡面前,没有前世,也看不到来生,只在魂飞魄散之际,依稀谨记自己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爱她,她爱她,爱她,爱她,爱她,爱她,爱她……她抽出手,背影折如柳,那是一种至今仍未生出的忧伤。
这是我毕业论文的最后一个场景,描述一个姑娘迷恋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之夜端坐于镜前精心描画妆容,她身边是一具冰冷的身体,那身体有一张冷漠无情却精致美好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还剩下多少,可以分给别人的又有多少。数十年来,我的身边一直没有别人,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受别人。因为自己无法完全投入地去爱一个人,所以也不相信有人可以那样完全投入地来爱我。我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我以为我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日积月累,脸上只得一个表情,凡事满不在乎,久而久之,人家全部相信,就连自己都佩服自己虚伪的潇洒。苦苦维系的一个假象,一旦破碎,原来也是这般容易,刺痛人心。
晚安北京,晚安所有孤独的人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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