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起来,我和黄平平也认识很多年了。我们两家相隔很近,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还是同学。他小学和我同桌,中学与我同班,高中与我同校。高中最后一学期,黄平平经常问我:“王欢,你打算考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
我的回答很多种。有时候说读师范,有时候说考律师。有时候他不走运,问我的时候正碰上我心情不好。我甩出一句话给他。我说:“我想考的学校,你永远考不上。”这时候他就会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我骄傲地扬长而去。
是的,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远在黄平平之上。我不明白当初老师为什么让我与他同桌。我是这么活跃的一个人,而他,老实巴交的。有时候我和同学变着把戏捉弄他,他也乐呵呵的,最多就是扔下一句:“你们再这样,我就……”
我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调侃他的机会,继续问他:“你就怎样?他看了看我,然后挠挠脑袋坐下来,再也不说话了。
二
小学升初中,要分班。学校的公布栏上,印着红色的名单。我在一班,他在二班。不知道他跟他母亲说了什么,他母亲就带着他去找了校长,然后老师就把他带到了一班教室。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整理文具,他朝我憨笑,然后在我附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我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他和我同桌,要不然我会被闷死的。
还好,他家的生活条件应该很好,营养充足。他比其他的男生要高出一个头。自然,老师排位的时候,按身高,他被分配到最后排。
我嘲他挤眉弄眼吐舌头,意思是,我终于摆脱你了。
他再次憨笑,似乎很高兴。
新的同桌陈仲是一个凶悍的家伙。自习的时候,我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新鞋子。他“蹭”的一声站起来,朝我吼道:“你没长眼睛吗?”刚想回骂,只见他瞪大的双眼,似乎有打人的冲动。我自知理亏,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与陈仲,经常吵架。他斤斤计较,我也得理不饶人,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我们也能争上半天,有时候甚至大打出手。我打不过他,黄平平见状就来帮忙。陈仲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上课的时候,陈仲私底下用瞧不起的眼光看我:“王欢,有本事的话,你就不要找人帮忙。”
还要争吵,还是打架。黄平平再次来帮忙的时候,陈仲就嚷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又气又急,生怕遭人误解。打架不是一件难为情的事,但被人以为早恋,就不光彩了。我吼道:“黄平平,谁让你帮忙了,你给我滚开。”
黄平平不听,他一拳朝陈仲挥去。“我和王欢没什么关系,但你也不能欺负她。”
全班同学看着我们,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黄平平回到自己的坐位上,什么话也不说。
中学毕业的时候,陈仲和我已经成为朋友了。毕业典礼过后,陈仲、黄平平和我三个人在一起说话。陈仲说,黄平平,你小子很喜欢王欢吧?
“那时候为了她,你小子快把我骨头打得散架了。”
黄平平看着陈仲,又看看我,笑了。
三
黄平平喜欢我。
其实在初三的时候,黄平平给我写纸条。我接过来,看得笑了好久。俗不可耐的方式,我压根不当一回事。照旧和班上的女生捉弄他,腊月的时候,学校里流行一种小鞭炮,我扔到他的课桌底下,结果可想而知,他吓得像脸都苍白了。
我本来就想激怒他,想打破各种流言。但他偏偏不动怒,依旧不愠不火。下课的时候,还像以往一样跟在我后面到同一个站台去等公车。
我知道黄平平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余海。
我喜欢余海,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余海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男生,成绩比我好,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我喜欢看他在球场上奔跑,在演讲台上神情自若的样子。
余海也喜欢我。余海公开对班上其他男生说,王欢是个很有个性的女生,我喜欢她。
然后开始和余海谈恋爱,地下式的。周五学校开放,允许学生外出。我们就会到校外的街道上走走。夜幕掩饰了整座城市的时候,他牵起我的手。
他说,王欢,你的手很暖。
黄平平在街上遇见我们,怔住了。余海要松开我的手,我不肯放。∮,
我笑道,黄平平,你也逛街啊?
黄平平点点头,低下头去,然后从我侧边走过去。我丝毫不觉得歉意,与余海依旧往前走。
余海问我:“他是不是喜欢你?”
我对余海说,我只喜欢你。
四
高中三年。黄平平的教室的二楼,我在一楼。他就是买了两个冰淇淋也要特定送一个过来给我。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等他一走,我就把冰淇淋递给旁边的小慧。尽管那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味道,但我就是想证明,我对黄平平没有一点好感。我要她们知道,他买的东西,我都不吃。
学校规定,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还没到月底,我就没钱花了。这时候黄平平就会慷慨解囊,把他身上的零花钱全都给我,有时候连回家的车费也递给我。我反问他:“你把钱给我,你回家走路?”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找同学借一点就行了。
我用得心安理得,下一周还钱给他的时候,他却死也不肯收。他说,记帐嘛,你以后一起还给我。你要记得啊!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自从黄平平在街上撞见我和余海手牵手的画面过后,他就再也不来找我了。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安静地走过去。
高中恋爱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我和余海之间的地下恋情,开始公开了。那是很幸福的一段时光,余海对我很好,从不让人欺负我。
高考过后,我们收到了不同学校的通知单。余海去了哈尔滨学日语,我留在本市。黄平平落榜了,他去了深圳。
他的大哥在深圳有着不错的事业,给他在深圳联系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外语专业。
五
余海登上列车的时候,第一次摸着我的脸。他说,王欢,你要等我回来。
起初,我和余海的联系很频繁。我穿过长长的街道,到街的那头去买电话卡给余海打电话。他用日语向我问好,时间充足的话,他还会教我几句。他踏着厚而白的雪,去邮局给我寄哈尔滨的特产。我给他写洋洋洒洒的信,信里装满了厚厚的想念。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第一学期,我经常能收到他的信,寝室里的女生好生羡慕。只是,第二学期信就少了。他说他忙。
暑假的时候,余海没有回来。他说,王欢,我们分手吧。他又叫回我王欢,在这之前,他叫了我一年的“欢”。
我愣了半晌,问他原因。他不说话。
沉默很久,我挂断了电话。从此,再也不联络。收到他最后一封信,他说,欢,原谅我。我喜欢你,但不是爱。
我把信纸沿着一条条的虚线撕了,纸片满天飞。任何的诺言都是虚的,只是那一条条虚线,才最真实。
所有的浪漫与幻想都掏空了。每天准时去上课,准时下课,准时就餐。只是夜不能眠。
黄平平偶尔会打电话过来,有时候是我接,有时候是室友接。他偶尔会问我:“余海怎么样了?”
我说,很好。是的,余海很好,只是我不好。但我不想跟黄平平说,他会在心底笑话我。
周末的时候,室友去登山。我一个人留在寝室。电话响了很久,我知道有可能是黄平平,我不接。
我找不到去处,便坐车回家。母亲说,黄平平上午来找你,他和他哥回来,把他爸妈接到深圳去生活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上楼。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六
我交待室友,凡是找我的电话,一律说我不在。有时候室友看不过去,就说:“王欢,你就接吧,接个电话死不了人。”
我执意不接,她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想各种理由,替我塘塞。
大三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不再为余海疼痛,只是依旧不想和外界有什么联系。某一个下午,我心情不错地走出校门。黄平平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他反复地打量我。
我说,黄平平你怎么回来了啊?
他说,我请了两天假,昨晚坐火车回来的。你室友不是说你病了好些天吗?你怎么样了?
我才知道,原来是她们替我编造的理由,原来他为了这个理由坐十个小时的火车回来看我。我很内疚,只好尴尬地圆谎,嗯,好得差不多了。
看得出,他的神情很落莫,低着头和我走路。我知道,他一定以为,因为余海,我刻意避开他。
当晚,和他一起吃了顿饭。他喝了一点酒,满脸忧郁。
最后,我陪他去他们家的住房里转了一圈。
他满脸苍桑。“王欢,以后我就很少回来了。”
我沉默,点头。
七
黄平平乘坐第二天晚上七点钟的火车回了深圳。临走的时候,他当面留给我一封信,说了好多话,从童年到大学时代的点点滴滴。他说,好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尽管你戏弄我,但我还是觉得开心。
他在信中说,王欢,祝福你和余海。自此以后,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自此以后,他真的再也没跟我联络过。我知道,他是真的因我受伤了。
时间一晃过了好几年。谈过一次恋爱,是姑妈介绍的,自以为感觉不错。但最终还是以分手收场。他说,你的心里,总是有个影子。恰巧是这个影子,我觉得无法接受。
我想了好久,这个影子,肯定不是余海,那么,是黄平平么?
八
翌年清明节,黄平平全家人要回乡祭祖。整条街的居民都知道了,我也不例外。有一点欣喜,更多的是紧张。
清明节次日下午,在巷子口遇见了黄平平,一个长相的精致女子牵着他的手。
黄平平看到我,尴尬地微笑点头。他试图松开她的手,她不肯放,双手环了上去,挽得更紧。
黄平平问我:“余海呢?
我说,他还好。
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却再也说不出口。
就此,擦肩而过。此时天空竟然下起了雨,那么多的水珠从天空砸下来,往事一幕幕浮现。
黄平平走了好远。我依旧呆在原地,泪如雨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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