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被简单的埋在一处乱坟地里。
他被葬掉以后,我还是会在那棵杨树前静静的站立。这棵杨树的存在对姥姥却似乎更多的是种折磨。
后来,姥姥对我说:人活着就得活着。要活到死自己个儿来了,不肯走了的时候,才可以跟着它走。活着的时候不求死,死亡的面前不欲生,坦荡荡生,从容容死。
许多年以后,我才大致对这些话有些概念。然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来,宛如做梦,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因为里面有些不可思议的情景,似乎只能用梦来解释。
其中,姥姥所表现出的平静,就异乎寻常。
姥姥的平静一直延续着。这种平静舒缓了我对死亡的迷乱。不仅是对人的死亡。
我养着的一只猫眯,一个多月前做了猫妈妈。生了三只小猫。小猫满月以后,我开始到处给它们寻找新的主人。我对猫主人的要求近乎苛刻,总是在别人表示想要抱养一只小猫以后,自己跑去别人家里“实地考察”一番,才可以决定给与不给。到了小猫要被抱走的时候,又要一番千叮咛,万嘱咐的程序。
周围的朋友常常为了这个哑然失笑。说是只有这个时候,可以看出我原是女子的本性来。
从我的本心来讲,并不愿意在身边养着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它们即便是可以寿终正寝,也远远及不得人的生命力之霸道。若是有些意外,就更是无所排解那种种情绪。然而,世间万物,竟用一个缘字,连在一起。于是,一年多以前,这只猫眯,终于的还是在我的身边留了下来。
它来到我这里的时候,瘦瘦小小的摸样。之所以将它带到我这里,据带它来的朋友说,是实在找不到愿意收留它的人家。这样的摸样,也实在不放心让它流浪:它简直没有在流浪中活下去的可能。
于是,我细细的打量它一番。它似乎要讨好我的意思,张开嘴巴,想要撒娇般的叫一声出来。我们才发现,它不仅摸样并不漂亮,竟然还是半个哑巴。
或许就为了它有着是哑巴的可能,我不犹豫的将它留了下来。
打破了前些时,才刚刚发过的誓言。
非典弄到极凶的那年,我的楼道里来过一只小猫。那个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一种说法,说非典是小动物传给人的。只是相隔两栋楼的距离,便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非典中死去。于是,只在一夜间,遗弃的猫和狗,满眼都是。
那天的早上,我打开房门,门前竟自卧着一只小猫。是那种最普通的小猫。毛色灰暗暗的,很丑的样子。房门打开,它居然一丝儿怕的意思都没有,抬头向我看上两眼,懒懒的起身,从打开的门外,自顾自的走进门内,进家了。
缘分,我一直相信缘分。我无权将缘送到面前的生命,推出去。于是,我们成了“家人”。
它的死,是在一年后。一年后的一天,它从打开的窗口跑出去。自作主张的吃掉了楼上一户人养着的一只鸽子。当时,我们的处理很冷静,他的鸽子原是父亲身体不好以后,送了给他的。这个时候,很是通情达理,说是猫的天性如此,也没有什么。
然而,几天之后,猫终于还是在“不当心”之下,吃到了老鼠药,抽搐着死去了。
我发誓说,以后再不养带着嘴来的东西了。
小的时候,姥姥便对我说过,你要是当真喜欢它们,便再不要养着了。
那个时候,我也养过一只小猫。是个漂亮的小猫。在小舅自挂东南枝的前些时候,一次它从外面回家的时候,带着满脸的血。它的一只眼珠整个儿的吊在眼眶外面,动一动,血便顺着眼眶流在脸上。不得以,姥姥拿起剪刀来,将它吊在眼眶外面的眼珠,剪了下来。
几天以后,少了一只眼睛的猫,跑出去玩耍,再也没有回来。
我并不以为意。猫淘气的很,从前也偶尔有在外面过夜的情形。我一直等待着,有一天,它在外面流浪的厌倦了,便会想起,它原是有家可回的。
直到家里的一缸鱼,一齐出了事。我才隐约领会姥姥的一声叹息,是给它的最后的纪念。
对家里猛然出现很多人,并且可以到处翻查,我并不感觉奇怪。因为这样的情形多了,便以为极正常。只是那次的一群人,在临了走到门边的时候,不知怎的,其中一个就回了回头,回了回头就正正的看见了窗台上的一口鱼缸。鱼缸里一缸鱼,正在自在的游走。那人看看鱼缸,又极快的扫视了一圈屋子,冲着地下正安静的洗衣粉,微微一笑,走过去,抓了一把起来,在走向鱼缸,投了进去。
很快,一缸的鱼,齐整整的死去了。
翻着白的肚皮,飘在缸里的水面上。
每年到了夏天,我的身体总要出些状况。于是,每年的夏天,我必定要将自己放进失业的行列。等到秋凉了,再去就业。
夏日漫漫,长日无聊。今年,休息一阵子以后,回了一趟老家。
我所说的老家,其实是姥姥的家乡。是将她和姥爷合葬在一起的地方。
村子里,到处跑着的是鸡。那里位置偏僻,要买什么和要什么一样的困难。于是,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只鸡,这些鸡里面,母鸡居多,只是偶尔的见到一两只公鸡,昂着首,挺着胸,招摇的散着步
想起来,小的时候,我也是曾经有过一只鸡儿的。
那个时候,我大约五岁的光景。有一天,姥姥要带我出门,我不去。姥姥有一个箱子,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宝贝,还上了锁。我想知道里面的秘密,这个只能在姥姥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的完成。就在我一个人费力的把箱子弄出来,正在琢磨着弄那个锁的时候,姥姥却突然的,又回来了。
姥姥的手里,拿着的就是几只鸡。
这些鸡大多没有长大,便夭折了。到了剩下最后一只的时候,我把它带到了我的房间,睡在我的床头,吃在我的桌边。有一次,看到它似乎也是生了病的样子,着急的找了药出来,捻碎,用水和了,喂给它:不知是不是对了症,它懂事一般的好了起来,长成威风凛凛的摸样。
那只鸡的全身雪白雪白的,羽毛好象缎子一般,看上去闪闪发亮,摸上去光滑滑的,它的尾巴在身后高高的翘起,加上那顶着红红的鸡冠的头,总是昂的高高的,漂亮到了及至。
它对我似乎有着无尽的依恋,我走到哪里,它便也跟到哪里。只要不是出远门,在我的脚边,就总有一个威风的它。
过不多久,有些邻居开始对我们两个有了兴趣。有了空闲,就总是聚在姥姥的门前,聚着的时候,就总是想我带着它一同出现。它原是听得懂我的话,总是不出差错的听着指挥,一遍一遍的做着表演。
有一天,邻居的一只鸡死了。我便紧张起来,问姥姥,鸡究竟可以活多久?姥姥多我说,鸡的寿命是比不得人的,你若是对它好,便精心的照顾,将来让它寿终正寝,也就是了
于是,我开始和它行影不离。
一天,一大早,姥姥打发我上太姥姥的家里去玩。太姥姥的是姥姥的妈妈,住的地方不过相邻半条街的距离。姥姥常带着我去玩耍,在那里,我得到不尽的宠爱,常吃到不容易见到的美食,我是乐得去玩的。
到了中午的时候,院子里的一家人杀鸡。杀鸡的人却又并不会杀鸡。只在鸡的脖子上拉了一刀,便松了手。那鸡只了痛,便到处跑起来,却飞不动,也跑不到高的地方,血从拉破的地方,流出来,淋淋漓漓的,洒了一地,跑着跑着,便渐渐的慢下来,渐渐的躺下来,抽搐,渐渐的停止
看着,看着,我猛然的向家里跑去。
到了门口,我楞住了
门外的地上,是淋淋漓漓的,鲜红鲜红的血迹
门口一只盆,盆里是一只被褪光了羽毛的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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