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来了,寒冷更甚,奶娘才为我披上的厚厚冬衣,她一转身,却被我褪下了。浅笑着,换上一袭薄纱,赤了足,出了自己的宫门,走上宫墙之中大理石铺就的走廊。
宫院之中有不少落光了叶的树,光突突的枝桠上是晶莹的冰凌儿,在阳光下闪闪的,我顺着那光望过去,视线被迷住,有些恍惚。
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我轻快地走着,脸上是甜美的笑容。我还记得奶娘曾给我讲过的那个遥远国度里的故事,有一条美丽的人鱼为了心爱的王子,忍着如踩在尖刀上的痛为王子跳优美的舞蹈。
现在我脚尖上传来地疼痛便像是踩在尖刀上一般,小人鱼的王子最后爱上了别的女人,那我等待的那个人,又是否会看上我一眼呢?
我用笑来掩饰心中的忐忑,脚步愈发的轻盈,仿佛这样心中便不会再沉重。
我一直地走一直地走,双足已是通红,感觉也渐渐麻木,终于我等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强掩着心中的激动,我低着头却时刻用余光留意着,父皇面容威武坐于那明黄轿上,一点一点向我走来。
不过十几步的路,短短时间便能走到,我在等待着,却觉得时间长得我要窒息。终于他来到了我面前,我掩着笑,屈膝请安。
从一开始唇边的掩不住的笑,渐渐地随着父皇的沉默流走,一点一点硬起来,身体一点一点冷下来。父皇没说一句话,也许连看我一眼也不曾,便从我身边走过了,我便似空气,落不得他眼里。
本来是不冷的,现在却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冰窖里,一瞬间,寒彻心底。
二
“父皇呢?为什么不来看我啊?”
年少时候曾经稚嫩着声音问奶娘,看见奶娘面露难色,却是不解。
别的孩子都是有父母的,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而我一直痴痴望着的父亲,却终是不肯看我一眼,不是没恨过他的,曾经很恨,恨入骨髓。但奶娘终于对我说了,关于那段往事,关于我无法去恨的理由。
天地之间有人、龙、魔三族,而九天之上,有着冷眼旁观尘世之外的神,我的母亲便是其中的一人。原本她该修心养性,原本她该远离红尘淡漠着世间的生死,可她偏是那样不安分的一个神,私下了凡间来与父亲厮守着。
原本他们可以这样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只是突然有了我。母亲带着绝然的心情要将我生下来,父亲也很欣喜,只是不知这决定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我的出生暴露了母亲私落凡间的事实,母亲被带走了,父亲一人消沉了很久,最后终于振作起来了,只是从不肯看我一眼。
三
从那此的寒彻心底之后,我开始平静的生活,我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唯独没有父皇的注视。但这没有什么,我还是可以很好的生活,除了寂寞,满心空落落。
心底曾装着那么一个人,只是已经有好久不曾见过了,蒙了灰,我也不想伸手去擦。
原以为他会那样被灰尘掩埋着,直到我也忘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出现了,蓦地站在我面前,抖掉了所有的灰尘,清晰到我的心开始痛了。
他是灰度,我幼年时的玩伴,只是后来他父亲被贬,离开了京都,我们便没再见过。那天灰度突然来找我,他跪在我面前,说是有事相求。
心中突然地有中不好的预感,我久望着他,没有说话。他还是年少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的坚硬。
见我久不回应,他带着些哀求地味道叫道:“陌桑!”
我笑了,说道:“很久没有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感觉好遥远。”他听得脸色微沉,我又继续道,“有什么事你便说吧!”他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那为了母后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的父皇竟然要强娶灰度的未婚妻为妃。这个消息恐怕比听到灰度有了未婚妻更未震惊,我应了灰度,叫他回去耐心等候。
然后我去了父皇的寝宫。
那是我的禁地,是我连做梦都想去却从来无法踏足的地方。去到那里时父皇正巧不再宫中,我便见到了灰度的未婚妻半夏。
见到半夏时她正伏在桌上哭着,那颤抖着的柔弱身体,那嘤嘤地啜泣声让人无法不对她生出爱怜。我走进去,对她说:“我是代灰度来看看你的。”
半夏很快抬起头,脸上残留着泪痕,惊喜也绽开着。相间的那一瞬间我们两个都呆住了,看着她,我仿佛是在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我曾听奶奶说过,我和母亲长得很像,这也许是父皇从不敢看我的原因之一。那现在,长得也该是酷似母亲的半夏勾起了父皇新的希望吗?
我们俩正这样呆呆地望着彼此,忽然父皇回来了,我转身看着父皇,看见他眼里的惊慌。
“你在这里干什么?”父皇很恼怒,冲我吼道。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听到他同我说的话,虽然严厉,却依旧擦不去我心中的惊喜。
“请父皇放了半夏。”大概是突然地惊喜让我昏了头吧,我竟忘记了自己的位置,那样坚决地便说了。
“滚!”父皇只给了我这一个字,我低头离开,背后是半夏绝望的眼神。
四
那天夜里,半夏在父皇的寝宫里自杀了,血流了一地,浓浓地血腥味飘散了很远,我在自己的寝宫里也仿佛闻得到。
那天夜里,我嗅着那淡淡地血腥味,辗转难眠,两眼只好望着无星的夜空,告诉自己,爱我的母亲在那我无法触及的九天之上。
第二天夜里,我将灰度约在了宫外的树林里,告诉他准备好一切带半夏离开。他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很安心地等待。
那晚我偷偷潜进了父皇的寝宫,半夏已敛在了棺内,换了新衣,擦尽血污,她仿若活着,只是面容白若纸。我走到棺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就如抚摸自己一般,那样的感觉很奇妙。
半夏,若是你幸福了,是不是等于我也幸福着呢?我在半夏耳边轻轻问。
吐出我身体里的龙珠,一团白色的光滚动在我的手掌之上。龙族皇室的龙珠都是红色的,唯我的不同,那是因为母亲血统的影响。而母亲给我的还有,我的龙珠是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只要它融化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我将龙珠放到半夏的嘴里,它嗖地便滑了进去。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龙珠终于和半夏融为一体了,半夏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拉起半夏开始望宫外跑,可是很吃力,失去了龙珠的我随之失去的还有我所有的能力,如今我已如人类一般脆弱。
终于安全地见到了灰度,我喘着气,看他与半夏相拥。然后我说:“你们快走吧,不然要被追上了。”
这时灰度拉着我,说:“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半夏也用目光挽留着我,我笑着点头。
五
那场逃亡很艰难,以我变为人类的身体根本就无法承受,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再走了,倒了下来。生命地流逝仿佛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我虚弱着身体对灰度笑着,我说,灰度,我有话跟你说。
他抱着我,眼中流着泪,他说怎么会这样,身为皇族的你怎么可能会这样死掉。
我伸手去让灰度低下头来,我在他耳边说,我知对你说一次,你听了忘记便好。然后沉默了很久,我用最后的力气说,灰度,我爱你!
最后的一丝笑容凝结在了我的脸上,那一刻灰度滚烫地泪砸在了我的脸上,那很热的泪,慢慢往我的身体里渗,一直流到了心底的最深处,恍惚中仿佛听见灰度说爱我,可我知道,灰度只是在哭着,没有说任何的话。
然后,雨下起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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