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宫。人潮涌动,香烟缭绕。一群穿灰黑色衣服的人围着一个燃起的火堆,在三个和尚的指点下,合着掌嗡嗡地念经。一位美丽的中年女人虔诚的匍伏在“叶衣佛母”像前,似有什么重负压得她挺不直身。女人一脸肃穆,虔诚地在大佛面前点燃一对红烛,烧了十七根香。她嘴唇微微颤动,在祈求着。水月宫的门口,我听见了自己体内血液的喧响。香江呜咽。我是那么近距离地窥见她内心的孤苦无依,“救苦救难”的佛,能否感受她的沉重和无助?

女人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悠远而繁沉,如同老家深邃沟壑的小河!

小的时候,我常常坐在老家门前的小路上看着乡村的小河。那河面上游离着的青苔，游游地在水底招摇。每天清晨，女人都会在河岸上蹲着，洗好多好多衣服。波涛里荡漾的白色泡沫，形成一支悲壮的乐曲，隐驭笙箫。每个黄昏，女人也都从河岸上走过，挑着柴火，满载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人的足迹遍步了乡村每一个宁静或不宁静的角落。能走的路她都走了，可以去的地方她都去了，美丽的小河为她记载了多少艰辛苦涩的往事。

奶奶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女人曾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父亲担任政府高官，母亲则从事人类最伟大的教育事业。可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命运”和她开起了国际级别的玩笑，她即将成为八十年代“传说中”的童养媳。为了父亲有口无心的玩笑，她用自己的青春作了赌注。女人温柔且善良，她不反抗。她说，这是命，挣脱不了。

19岁那年的某一天，女人做了新娘。“并亲”的时候，她穿着红绣鞋。前来庆贺的人很多。有容光焕发的父母和不知愁滋味的姐妹。女人始终笑着，简单而又寒酸的婚礼没能让她掉下一滴眼泪。

女人成天都很卖力的干活。干完了——不，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她就上到家里特为制作的结婚新床。这床，板子上垫有草席，还有双喜字样的毛毯和棉被。女人不点油灯。当黑夜吞噬整个大地的时候，也会吞噬她的情感。女人偶尔也挨点骂，受些委屈。伤心了，就跑到河畔坐一会。过一阵又开始很拼命地干活。她的生活是很多乡下媳妇的生活，凡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官宦之家的子弟，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

“很多事情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女人轻轻和我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情不自禁地涌出两行泪水。十多年的容哥哥过后，再是十多年的枕边人，女人流泪，流汗，流血的艰辛历程，为丈夫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春天的梦想。绮丽的梦在现实生活里起扬了！如果说她的丈夫是翱翔的雄鸟，那么她则是灵动的翅膀。可是，野性吞没了丈夫的良知，贪婪缔造着生活的惨剧。昔日单纯的容哥哥开始花天酒地，路边的野花一朵朵地采摘。黑夜在大地上空曼盖，女人哭了。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不开灯，她说刺眼。生活还得过下去，三个孩子终究要长大的呀。女人任劳任怨，委曲求全。其实，这又何苦呢？

女人信命，可是命和佛祖并无直接的联系。烧香，拜佛，求签，她多么渴望冥冥之中有双温暖的手牵她走过人生的沼泽地，多么想祈求佛的神力改写她的命运。女人一直那样虔诚地匍伏着，透过那个空白的焦距，谁能想象得到她竟是一个快乐女孩的母亲，我的母亲！

古训“白善孝为先”，在中国这片自古崇尚孝道的土地上，有多少和我母亲一样生活着的女人，她们是拉车的牛，是磨豆腐的磨，用自己的生命延续着儿女的生命。她们的躯体被岁月压弯了，培育儿女的信念却挺拔地屹立着……作为天下儿女，我祈求上苍，请赐予所有的母亲幸福和安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