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那年,爸爸调动工作,我随他到了这黔地的矿山。矿山位于黔中北部的山沟里,四周都是山。从沿海平原到内地山区,这个反差,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乐于接受的。
山沟里,有一条小河,叫羊水河。流淌十多公里,和另一山沟里流出的清水河交汇。交汇后的就叫两岔河了,就流向乌江了。
矿区恰是羊水河的整个流域。中心生活区就在河的中上部的河畔。那儿,约有宽五、六百米,长一千三百米的较平缓的地带。而在它的上、下游三公里左右,又各有一处居住区。只是小多了,就百来户罢了。我家在中心生活区,在最好的地段,是最好的楼房。因为,爸爸是级别最高的工程师,也最老,都六十四了。
这里的地形很怪。河的海拔高度为八百五十米,两边一公里左右都是两三百米高的土山。再过去,就是海拔一千五百米的石山了。就这么层层包裹着,极有规律。土山被植物覆盖着,不见土,而石山就只见石,难见草木了。就这么各呈各的态,极是鲜明。
最怪的是,这土山上的植物,也各霸各的山头。就说杜鹃花吧,这山,满山遍野;那山,零星几株;其它的山,难觅芳踪了。相邻的两座山,一座满是毛栗,一座全是青棡。若说混迹,也就是三、五丛而已。
于是,在孩子的嘴里,就有了毛栗山、羊奶子山、杨梅山、桃花山、映山红山、百合山、棕叶山……这都是花呀,果呀,都和孩子的喜爱相关。至于那不能给孩子带来多少欢乐的山,就被称为“杨梅山旁边的那座山”之类的。孩子们的爱,比这自然界的还分明。
还有一些花、果,因为数量太少,分布太散,就不能用它来为山命名了。如桂花、兰花、枇杷、弥猴桃、葡萄……我们知道它们在哪,到时就去。去时,就说“挖兰花”,或者说“摘葡萄”之类的就行了。即使不同去,八成也能会合得上。因为,这些已烂熟于心,是很难弄错的。
这矿区范围内的土山,我少说也爬了千儿八百座。没爬的是因为它不好玩,或者是它那玩头,近处的山也有,就不必舍近求远了。而这不怎么好玩的山,不是你去过,就是我去过。总的来说,就没有我们没去过的山。
植物是以年为周期生长的,以四季来展现它各自的姿态的。这就为孩子提供了永无休止的快乐。花开花落,果生果熟,孩子们就收获着这大自然赐于他们的恩惠,也收获着自己的欢乐。
即使是冬季,那山脚扬起的白花花的茅草穗,那山腰棕树坠着的果子……虽不能吃,但能玩呀!还有那许多山上的动物,它们冬季的观念,不算太强。而且,为了度冬,它们的身子“胖”了,行动就迟钝了些,就勾起了孩子的玩心。野鸡、野兔、洞里的蛇、巢里的蜂……动态的玩,比那静态的玩,刺激多了,也就好玩多了。正好,相约在冬季。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
我们总是唱着这歌去玩山的。因为,山好玩,所以,我们爱它。
记得,那时我们刚学了个词语,叫“游山玩水”。老师解释说,这“游”就是游走,就是看,就是观赏美景。课后,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议开了。这“看”有什么意思?看在眼里,拔不出来,怎么办?山,不是看的,是玩的。怎么玩?占有呗!
几年前,当我沿着山路,寻觅童年的足迹时,我的心不停地痛。我为儿时的“玩”而懊悔莫及。眼前的山山水水,熟悉而陌生。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只是山上没有了花,河里没有了鱼。这些,都被我,以及当时还有得玩的小朋友“玩”完了。现在的小孩子别说玩,连“看”都没了。也就是说:美景是观赏不到的了。
好在这山还在,还是青的;好在这水还在,还是绿的。有这些,就有可能会有花,会有鱼。只是,哪不知要多少年了?也不知那时的孩子,还会不会像我们小时那样“会玩”?但愿他们不会……
在玩山的同时,我们玩水。我们小孩子还没学会厚此薄彼,只是那占有欲的自然作用,对水就冷漠了一点。
这河也怪怪的。它的源头,也就是澡盆那么大的一汪山泉水,流出的只是一线水,很细,,羊尿似的。羊水河,是不是因此而得名,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觉得这样解释,也说得过去。
这水,流着,流着,也就渐渐地大了。也不见沿途有多少溪水、渠水、沟水汇入。那水,不是流水形成的,应该是渗水形成的。流了七、八里,就到矿的中心生活区了。这里,水宽七、八米,深半米,也能叫“河”了。
河水很清,清澈见底。底是那不动的山石,和动的鹅卵石、石沙。这动的,平时也一动不动。只有那山洪来时,它才会动。可那时,也看不见它动。因为,水是浊黄的,而且河面在汛间扩大了近十倍。
它是乌江的支流。特大洪水时,乌江排泄不畅,就会倒流。那时,洪波翻滚,浊浪滔天,就有了惊涛骇浪的威势。好在这情况罕见,五十年间就那么两次。
一次是五十年代后期,那时还没建矿。这几米宽的小河,竟有几百米宽。河里竟浮游着两条两米长的红鱼。有两个农村小伙撑着木筏去叉它。结果,自己被鱼掀翻了,被浪卷走了……这是庚老二说的。卷走的是庚老大,他的哥哥。别人也说过,指着庚老二说的。
尽管他们说的信誓旦旦,我还是不信。这“羊尿”的小河,怎么也不能跟那“黄河”比呀?那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水了不起,也就是乌江分那么一点呀?
可是,七十年代的一次大水,我见了。那水越过三米高的围堤,将五十米外的楼房的一楼全淹没了。具体的,不用见,我也见不着。路早就淹没了,那木船救人还来不及,怎会让我去视察水情呢?还好,我家早就搬到边上的楼房,那建在半山上。我站在阳台,见到的是一片汪洋。
水清则无鱼。谁说的?瞎说!羊水河就清,就有鱼,还很多。
河里的鱼,主要的有三种:鲫鱼、白条鱼,麻鱼。鲫鱼藏身在石隙间,偶尔一游动。麻鱼躲在水边的草里,很少出来。白条鱼就不同了,游个不停。转身时,那肚皮一侧,晃出一到银光。而且,它喜欢集体活动,动作划一。一亮肚,就是银光闪闪,美极了。它长了几年,那身子就出现了红、绿、黄三色一排的彩条,像斑马的条痕排布。此时的它,就漂亮极了。叫“河老者”,这名多亲切。至于那红尾鱼,就难得一见了。
水浅,面窄。搬些石头,也围不出多大的水洼·也就是泡泡水,伏着用脚打几个水花。这就没多大的玩头,就把它留给更小的小孩了。我们就玩抓鱼。“撮”麻鱼,摸鲫鱼钓白条鱼。针对性地采取措施,哪还不手到鱼来?
河边还有许多灌木,许多刺蓬。就有红子、刺梨、泡泡、水葡萄等野果。但比起山上的野果,就略逊不止一筹了。有,总胜于无。尤其是在山上无果的时候,我们也会很热情地关照它们的。
玩,是孩子的天性。在这方面,他们的智商开发到了极限。这世上,就没他们不能玩的东西。何况,山上、水里,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就有得玩,而且,玩得有滋有味。
大自然造就了万物,而当人成为这万物之主时,这万物就是造化于人的了。我的童年,尽情的享用了大自然赐于的一切恩惠,而我及小伙伴们在接受的同时,为了最大程度地填充童趣,竟掠夺开了……
美哉,童年。痛哉,童年。
那是一首歌,由着性子唱的一首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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