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初恋
当一个月后钟凯欣培训完回到清河村时,成阳已经打定注意接受高梅了。那天酒醒后,在众人的训斥声中向眼睛红红的高梅赔礼道歉,说了许多好话,就是不提感情的事,他需要时间去考虑。他相信钟凯欣过了一个月的城市生活后,把这里的一切忘得差不多了,正好就此把他的思念割断。
他穿好衣服,准备去找高梅。忽然永强来了:“哎,你不是说钟凯欣这个月就回来了吗?我想请她吃顿饭,人家对咱是有礼的。你陪我去吧。”
成阳听到钟凯欣的名字吓了一跳,他现在怕听到她的名字,更怕见她。“这事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吗?”
“有你在好说话,毕竟你俩熟,我不是怕人家拒绝嘛。”
“我还得去接成雨、成露,她俩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他找到这样一个借口。
“她俩又不是找不到家还用你去接?”李永强感到奇怪,以往去钟凯欣那儿总是两人一起,成阳从来很痛快,今天怎么推三阻四的。
“我真是去接她们,那俩家伙现在懒得走路,就要坐摩托。”
“好,咱们去说几句话就走,不耽误你事,行不?”李永强压住心头的不快。
成阳不好再推托,只好跟他走了。
钟凯欣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培训完,她先回家呆了一天,把给爸妈买的补品放下,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澡,清清爽爽就回到了清河村。她的心情迫切而又兴奋,不是为这一个月的城市生活,而是为了在这个亲切的小山村又能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当李永强和成阳走进她们宿舍时,三个女子正互相展示自己新买的衣服。钟凯欣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中长棉衣,柔软松薄,没有一点臃肿感,她满意地左旋右转,让同屋评价。
“呀,是你俩。”三个女子齐声发笑,赶紧脱掉新衣服。“你俩可真关心你们钟技术员,她刚回来就来看望。”另两个不无嫉妒地说。“都看望都看望,都是我的老师嘛。”永强油滑地说。逗了几句笑,她们找借口出去了。
成阳内心局促地坐着听永强和钟凯欣说话。她的表情依然是平静和微笑,看不出一个月的城市生活给了她什么变化。只是她一直没有看他,没跟他说话。果然不错。成阳站了起来:“永强,我们走吧。”钟凯欣好象一楞:“这么急?”“他要去接他妹妹。”
“你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永强出来问。
“我心里着急,你叽里呱拉说个没完。”
“嘿,这就把你耽误啦?”
“当然不是接你妹妹。”成阳一句比一句冲。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啦,发这么大脾气。”李永强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天喝醉酒以后,成阳的脾气越来越躁。
晚上,李永强家的饭桌早已摆好,成阳迟迟不到,永强有些火:“这家伙怎么回事,我怕你一人别扭,特地叫他陪,可他——”
“没关系,也许他有事。”钟凯欣如是说,可内心无比失落。
“你去看看。”青青对永强说。
不一会儿成阳被叫来了。“这家伙,竟吃过饭了,跟他妹妹玩扑克。”
“成雨、成露好长时间回趟家,他竟不让我们兄妹一起吃顿饭。” 成阳笑着对青青说。
“不是还有两天吗,人家钟技术员好不容易来咱农家一趟。”
“可别这么说,其实我早想来坐坐,只是站里事多,每天不知忙什么。”钟凯欣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感到纳闷,自从她回来,见到成阳,他就是这么一副躲躲闪闪要么闷声不响的样子。她以为一个月的分别,他见了她会很高兴,没想到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么冷漠。莫非以前的判断全错了?可是他眼中明明有一些掩饰不住的东西。钟凯欣脑中乱糟糟的,勉勉强强吃完一顿饭,稍坐了一会儿,她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永强夫妇让成阳去送。“不用了,我想我不怕。”她心里赌着气。
“走吧。”成阳率先出门。
望着俩人走远的身影,李永强对青青说:“我知道为什么高梅的感情没有结果了。”
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成阳和钟凯欣默默地走着。钟凯欣视力不好,又对路面不熟,不是滑一下就是崴了脚,走得很慢。成阳独自在前面走,只在她“哎呀”的时候才停住,转身看看,又继续走。钟凯欣忽然觉得这样的沉默很不象话,既然只是朋友,何必弄得尴尬,坦荡点,以后还得交往。她一下子找到了话题:“成阳你等等。”
成阳站住,看着她。
“过几天我们发工资,借你的钱还得再等等。”
“我又没朝你要钱,你着什么急,再说,我的钱你不用还。”
“那怎么行,我一定——”
“别再跟我提钱的事,好不好!”成阳不耐烦地打断她。
钟凯欣吓坏了,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他。本来想打破僵局,没料到起了反作用,同时她又感到有些委屈,他不该这样对她。她嗓子有些发哽。
“对不起,”又往前走时,成阳向她道歉,“我本来想给你讲一件事情,又怕你不愿意听。”他解释。
“你说吧”她低低地说。
“是关于高梅——”她静听,“她对我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你呢?”
这是关键问题,成阳思索着。
“我喜欢的人就象是一座海市蜃楼,只能远远地观看,不能接近。”
“嗬,还挺富有诗意的。怎么,她不喜欢你?”她知道自己是在故作轻松。
“我不知道。”
“那你去问她呀。”她等待着。
“我不能。”
“为什么?”她诧异了。
“这——以后再告诉你吧,到了,你回去吧。”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钟凯欣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她失望而怨恨地看了成阳一眼,转身走了。
好大一轮鲜红的落日,被巍峨的山体托着一点一点往下送,每一秒钟它的光芒减少一道,山边渐渐升腾起的云霞就越发显得绚烂。
以往,钟凯欣最爱看落日了,她总被那娇艳欲滴的红攫住了心。可今天坐在山坡上成阳家的果树林里时,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成阳一再坚持地请她出来看落日,可来了又是一句话不说。他把她当什么,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工具吗?她觉得他简直有些可恶了。当云霞把果树林染成一片金碧辉煌时,她站起来:“我想回去了。”
“你不是最爱看夕阳落山吗?怎么要回去了?”成阳抬起头。
对,她想爬山,他陪她爬,她爱看夕阳,他陪她看,仅此而已!“这死气沉沉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她拔脚就走。
成阳以迅猛的速度站起,拽住她的胳膊:“你生气了?”
“没有,我冷,我想回去。”她想挣开自己的胳膊,但办不到。
“你不想听我的答案吗?”
“答案?你会有什么答案!你不过是个玩弄人的伪君子罢了。”
“我爱你!”成阳一把将钟凯欣抱进怀里。
天边的云霞遮没了落日的余晖,最后一片红晕消失了,薄雾慢慢笼罩了四周的山野。钟凯欣的泪流了下来。
钟凯欣和成阳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滋味,是苦是甜,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个人心中都怀着重重的负荷来谈这次恋爱。钟凯欣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清河呆一辈子,她的一切理想都不会在这里。对于成阳,她当然希望他跟她走,,哪怕他们白手起家,哪怕他们再苦再累,甚至哪怕他们清贫一辈子。可他能舍弃他的家园吗?能放弃亲手创立的那一片家业吗?她想应该能吧,为了爱。为了爱,她都愿意跟他受苦受累,他是男人,更应该有这样的勇气。然而,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成阳说了后,他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凯欣,你应该明白我对你说过‘我不能’这三个字的含义,我们中间有许多障碍。”
“什么障碍?即使有障碍,现在也不是越过来了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根本没有,”成阳苦笑着,“我是个农民,我离不开土地。”
“农民就要一辈子被土地束缚?”
“那你想要我干什么?我不象你那么有文化,进了城,我能干什么呢?”
成阳能干什么?这个问题钟凯欣倒没有具体想过,打工,做买卖,要不在城郊包片土地或林子,这些都是可以的,事在人为,慢慢来嘛。他愿意干什么,她就给他一切的支持。
“恐怕没那么容易,再说,这里怎么办,父母、妹妹、土地,我支撑着一份家业呐。”
“你父母不是还能干几年嘛,等我们在城里站住脚,把他们接过去。”
成阳盯着钟凯欣的脸,忽然发现在她的坚强神色下面原来包藏着那么纯洁幼稚的思想。成阳不仅一阵心疼。
“喂,你怎么不说话?”钟凯欣看成阳盯着自己楞神,摇摇他的胳膊。
成阳手放在钟凯欣的脸颊上,“凯欣,放弃这些想法吧,太不现实了。”
成阳的坚决又一次地让钟凯欣恼火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俩怎么办?你说这话太不负责任了。”
“我要负的责任不仅仅是对你一个人,我还有另外一份责任,我不能太自私了。” 成阳似乎也让钟凯欣的话激恼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太自私,是吗?”钟凯欣气哭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好好,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了,别哭了。”成阳慌了,替钟凯欣去擦眼泪。他们这是恋爱以来第一次吵架,虽说只是短短的拌了几句嘴,可对成阳来说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本来他跟钟凯欣谈恋爱就是对她的一种伤害,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她希望的幸福,而她的坚决和义无反顾则更让他感到痛苦。她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人,而他是一个有着太多重负的人,他不能让他的重负也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深地吻她,试图用这些举动融化心中的苦涩,传递给她更多的快乐。
成阳和钟凯欣的关系在村子里还是个颇为神秘的秘密,这时村里人还只是用好奇的眼光审视着他俩的交往,一边心里做着小小的猜想。李永强是第一个看出这秘密当然也是第一个知道这秘密的人,他不禁替成阳担忧起来。
“你觉得你们俩能成吗?”他问他。
“不知道。”成阳眼睛看着别处。
“那高梅怎么办?”
“我顾不了她。”
“你真那么爱钟凯欣?”
“是。”
“那你就跟她走吧,她是不会跟你呆在这儿的。”
“她也让我这么做。”
“你答应了?”
“我心里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办,你知道,我父母那我就没法交代。”
“对呀,他们肯定不会让你走,他们离不开你。”
沉默。
“你真是走了一步险棋。”
“我也没想到会走这一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成阳垂下了头。
“你和她,你们俩多保重吧。村里人难免说些不好听的话,高梅那儿,有我呢。” 李永强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说这一个冬季清河的风依旧带着尖利的呼哨声从山口而入,钟凯欣却不再感到寒冷和害怕,这也许不只是一个习惯的问题。她同屋的那两个人至今不能适应,每天把火炉子捅得老旺老旺,热得钟凯欣坐都坐不住。心想有了男朋友的人就是娇气。转而又想自己,有了成阳不仅不能娇气,反而得更坚强,坚强地面对那不可知的将来。
阿嚏!阿嚏!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哎呀,有人想你了,小钟。”同屋的两个人别有深意地说。毕竟是“近水楼台”,她俩近来说话风中带雨的,看来猜到什么了。管它呢,随她们说吧。
“嗨,要说有人想你俩还差不多,可惜你俩温暖得用不着打喷嚏。”她反击道。
那两人没听出来她是嫌屋里热,一个跳下地:“来,我把炉子再捅捅热,感冒了就怕冷啊。”
天,饶了我吧!钟凯欣感觉到鼻子里直冒火,再热我非得趴下不可。她起身穿衣带帽。两个人关心地说:“感冒了你就少出去吧。”
“我去买药。”她赶紧走出门。
钟凯欣在成阳家的林子里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声,没等她转过身,已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挽住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他在她耳畔低低地问。
“我想你。”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怎么,感冒了?”同时他也听出她重重的鼻音。
“嗯,有点儿。”
“是不是刚才等我冻坏了,你身体不好,应该注意,这几天就不要出来了。”
“不是嘛,我又不怕冷,是屋子里烧得太热。”
“吃药了吗?”
“吃药也没用,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她小病一般不大喜欢吃药,她以为药物会降低人的免疫力,以往感冒总是能抗就抗。
“那怎么行!走,买药去。”
“不嘛,我宿舍有药,晚上吃,我想跟你多呆一会儿,抱紧我,我就不冷了。”
他抱紧她。
“我是不是很娇气,成阳?”
“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子。”
“可有时侯我觉得自己很脆弱,害怕一切外界的伤害。”
成阳的心又一次被震动了,他仿佛觉得钟凯欣就是在说自己。他知道女人是感情的动物,女人受伤之后蜷缩在爱情的港湾里舔着自己的伤口便是一种幸福,他多希望给她这种幸福,但是他做不到,他没有能力给她创造丰富的生活,他更没有勇气舍弃自己现存的一切。他带给她的只是给她更深刻的伤害。
六、 杨越
杨越知道钟凯欣的事情已是春节之后的开学了,那个与她一起爬山、也是正在追求她的男同事告诉她:“你农科站的那个朋友跟我们村的农民谈上恋爱了。”
“谁?” 杨越听到这个消息下了一跳。
“就是那次爬白楼领头的那个,叫成阳。”
钟凯欣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个鬼精!“他们那次就谈上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咱俩只顾在后面说话,谁知道。前一阵有人看见他俩老往山上林子里去,才传开。”
“这么说,村里人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
钟凯欣呀钟凯欣,你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一个大学生跟一个农民谈恋爱,这不是鲜花往……他就那么可爱?还闹的轰轰烈烈的,你难道要在农村呆一辈子?太傻了,太没有理智了,人不能被感情左右啊!她决定去找她问问清楚。
钟凯欣的床铺空着,同屋的人说她可能又去摆弄那块地了。
“地?什么地?”杨越诧异。
“她在屋后开了一块试验田。”
杨越想起钟凯欣跟她说过搞了一块试验田做研究,她戏称为学种地。现在看来,倒好象是为扎根农村做准备似的。
“杨越,是你?”正在翻地的钟凯欣扔下铁锨过来:“一个多月没见你了。”
不止一个多月吧,杨越心里想,这一个冬天就没怎么好好见她。“凯欣,你究竟忙什么呐,过年都见不着面?”正月里,几个高中同学碰到了一块,难得的聚会,她去找钟凯欣,她竟来了单位,怪不得,原来这儿有牵挂。
“初八站里就要求上班。”
“可是我初六去找你,你妈说你上班去了。”
钟凯欣看着杨越的眼睛,她明白她已经知道什么了。她一下子神色黯然了,又拾起铁锨慢慢翻起了地。“你想问我什么?”她低低地说。
“你当然知道我问你什么事。那个——成阳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两个人接触时间长了,就产生感情了。”
杨越没想到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可他是个……,你俩的差距……,凯欣,他就真的很值得你爱吗?”
钟凯欣依旧低头翻土,“也许你在心里嘲笑我吧,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嘲笑我,可我不后悔。”
“我没有嘲笑你,我只是不明白你的心思。”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杨越,你别问我了,我现在心理乱得很。”钟凯欣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从钟凯欣那回来,杨越更坚定了回城的信念,绝不能在乡下找男朋友,瞧钟凯欣那样子,吞了苦果又吐不出来,真是痛苦。想到这儿她不禁为自己的理智而感到得意。
分配到这个学校,有两个年青男老师一直对她不错,尤其是其中一个对她特别用心,这个人弹吉它、唱歌、跳舞、玩耍,似乎无所不会,倒是挺吸引人的,跟自己也投合,但他却是地地道道的清河人。杨越从一开始到这里就抱定调回城里的念头,她不可能被他拖后腿,除非他能跟她一起调回城。那次爬白塔,当他又一次向她表白时,她提出了这个要求。他似乎有些畏缩:“这种事得慢慢来,急不得。”没用的东西,她心里暗骂,又不是家里没钱,就是不往正经事情上花。她就这样和这个男老师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地相处着,正当她为这事感觉到倍加烦恼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燃起了她一种新的希望。
就是在春节那次高中同学聚会上,有一个自毕业后再也没见面的吴进舟,在市里一家什么公司搞人事,据说混得不错,聚会也大多以他中心。杨越想他不过是个中专生,却比许多大学生要强,看来能力不能跟学历划等号。她正感慨着,听见有人问吴进舟:“结婚没有?”
“女朋友还没找到呢。”吴进舟别有意味地一笑。
“不可能吧,在市里呆这么多年。”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不过市里的女孩条件太高,还是在咱们同学中找一个吧,都了互相了解,也能放心。”
“是呀,现成的不就有一个?”
在座的女同学只有杨越没有男朋友,大家一起看她,起哄开了:“对对对,杨越就挺合适,处处试试。”
杨越脸唰地红了:“要死呀你们,好好的同学开什么玩笑,以后怎么见面。”
“见面不见面就是你俩的事了,我们管不着。”同学们其实也是诚心想撮合他俩。
吴进舟一直在笑,现在才出来圆场:“好了好了,话题转换吧。杨越,你不是说钟凯欣和你在一起吗,她怎么样?”杨越才算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谈起钟凯欣来。
后来杨越倒真为这事动了心。高中时代她跟吴进舟关系不是很熟,只知他人缘不错,学习也还可以。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俩竟被扯到一起了,真不可思议。看他现在的情形,将来肯定有发展,不足是个子不高……咳,现在矮个儿多了,不是说浓缩的都是精华吗,精明是很重要的,再说他也不是矮得“拿不出去”,要是我能借此脱离农村……她觉得自己选准了一步好棋,一定要走好。分别的时候他们互留了地址,她还请吴进舟抽空到清河玩,春天到了,她可以带他去爬山,他爽快地答应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杨越对学校里的男同事可就有点疏远了。他来找她,帮她做事,不再令她高兴,倒生反感,但又不能过于冷淡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她现在一心想着吴进舟能不失言,早点来清河。
迎面吹来的春风里越来越带上了令人舒服的暖气息,在这种气息中大地慢慢张开了胸怀,世界开始变得五彩缤纷。漫山遍野的杏树开花了,走在一片粉白色的海洋中,犹如置身仙境。杨越身上的粉红色毛衫更衬出她一片好心情。古诗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她偏偏要问一问:人面、桃花谁更美?杨越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这种自信再加上高等教育的滋养转变成了一种特有的气质,她觉得不会令眼里见惯城市时髦女郎的吴进舟失望,只要有机会自己也会融入那个世界。可是杏花谢了,果树又开花了,还不见吴进舟的影子。她有些着急。
她拨通了他的呼机号码。二十分钟后电话铃才响起,她赶紧抓起,是吴进舟的声音。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电话?”
“对不起,刚才在车上,让你久等了。”吴进舟的声音带着笑,让她听了心里舒服。
“最近很忙吗?”
“是啊,替人家跑腿总得勤快点,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那你身体能吃消啊,要注意点呀。”她不自觉得关心起他来。
“嗐,习惯了,”他语气总是很洒脱,“你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说要来清河玩吗,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再晚了花都要开过了。”
“哎呀,我忙得差点忘了,对不起。我看看,过几天公司让我去h市提货,正好路过清河,有可能的话,我去看你。”
“真的吗?”杨越太高兴了,“那我等你。”
放下电话,她的心一如那耀眼的阳光般灿烂。吴进舟的到来显然是一个成功的契机,她一定好好把握,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把握住。一阵暖热使她身上渗出了汗,她解开外衣钮扣,一股和煦的春风撩起了她的衣衫,吹进了她的胸腔,别提多舒服了。忽然,一个身影在她眼前一闪,钟凯欣!她朝后面的山坡方向走了,又去会她的农民男朋友,哼,她真的快乐吗?相比之下,杨越觉得钟凯欣真是幼稚,为了一时的感情冲动,把自己的幸福栓在一个与之差距甚大的农民身上,这幸福能长久吗?这一次,让别人,让钟凯欣看看她杨越走的路,是不是不如他们光明。
七、阻力
钟凯欣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见到成阳了。她几次伫立在他家的果林里翘首盼望,但无不是空空的等待。她知道现在正是春耕春播的忙碌季节,但他不管他家的果树了么?开花授粉正是一个需要悉心照料的时期,他和他父亲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她觉得无论见到他家哪一个人都行,哪怕是他那据说是很严厉的父亲。她现在无所谓害怕了,只要能听到他的消息。可是没有谁给她这个机会。
她哪里想到,成阳家里在这忙碌的春季掀起了轩然大波。儿子恋爱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成素正的耳朵里。开始他以为是跟高梅,那女孩的心思他们老两口早看出来了,同村多年,成素正了解她家人,还正派,高梅呢,除了不会下地干活,别的都不错。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年轻女孩谁愿意下地干活,就是自己的儿子成阳不是被耽误也不愿他受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日子越过越好了,自己老了。这一片家业就是他的了,找一个称心的媳妇,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当老人的也就放心了。可成阳对这事总是装糊涂,当妈的问了几次竟有些不耐烦。他也不算小了,一起玩的伙伴好多都结了婚,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就是不愿意高梅也应该考虑别的女孩呀,可他从来嘴上不提,老伴一想到这事就唉声叹气,成素正只能缄口,儿子大了,让他自己做主吧。
现在终于听到儿子恋爱了。但当他听到的并不是高梅或者别的女孩大名字,而是农科站的钟技术员时,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他瞪着对方。成素正少有的惊愕表情使泄密人很满意,看来他的“目的”比预想的要好得。父亲竟不知道儿子找了这么个“好”对象,看来人家不愿公开,哼,保不准玩上几个月把他儿子一脚蹬了,又能怎么样?毕竟人家是大学生,你家儿子是个没文化的农民。有好戏瞧了。想到这儿他说:“素正大哥,你可真有福气呀,谁也不能比你,找了个大学生媳妇,”
成素正觉得血液仿佛凝固了。这怎么可能?成阳不过是到农科站听了几节课,而那个钟技术员也不象是个轻浮的女孩,他们俩怎么能搞到一块?对了,我曾经让成阳向她请教问题,莫非人们看到他们在一起就造谣?无论如何得回去问问儿子。成素正突然感到一阵烦躁,虽然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当晚的“审讯”一开始成阳的表情变化让成素正的心终于重重地一痛,事实不可避免地摆在面前了。
“阳阳,这是真的?”母亲焦急地补问了一句。
成阳一反往日的回避态度,低垂了头。
“你干得好事!”成素正的火爆发了,“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没想过吗?这样的人你也敢找!”
成阳没有分辨,也没有表情。当妈的有些心疼了,对丈夫说:“你别发这么大火嘛,好好跟他说,啊。”
“咱这儿不是什么小康村,城里大学生都往来跑,那是迫不得已,最终都得调回城里去,这就是城乡差别。我教了你二十四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成素正痛心地说。
“爸,我是您的儿子,怎么会不懂这些。我也是做过一番思想斗争的,可感情的事很难说清楚,你们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应该明白。”成阳终于抬起了头。
“她会真喜欢你?还是一时无聊找个寄托。”
“爸,别那么想她,她不是那种人。”
“那人家总不见得跟你呆在农村吧。”
“爸,妈,你们舍不舍得我?”成阳突然问。
“你的意思是说,要撇下我们和这份家业跟她到城里去?”
“是暂时的,爸。”成阳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钟凯欣提过的想法。
母亲一听就哭了:“阳阳,你要离开我和你爸?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雨雨和露露眼看大了,将来嫁出去,我们身边就没人了。你不能撇下我们不管。”
“不是,妈,我到时会接你们一块住的。”
“简直是胡说!”成素正的火又上来了:“你能保证在城里站得住脚?就算你白手起家,她能跟你吃得了苦?你们总是不切实际地想问题。再说,城里有什么好,看看那些出去的人,几个混好了,还不是给人家打工受气?还说接我们去,我才不稀罕呢,我们就是当农民的命,土地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其它什么都比不上。”
“阳阳,你爸说得对,到城里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这儿的日子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妈不愿你再重新受罪。听爸妈的话,别离开这儿,啊!”
“爸,妈,其实我并不是贪图城里什么,只是不能……伤害她。”
“怎么,你舍不得她?阳阳,告诉你,你还想要这个家,就必须和她断!”
“阳阳,你去跟人家好好把道理说明白。说不好听话,万一人家回城把咱甩了,咱可耽误不起呀。”
“妈,告诉你别这么想她嘛。”
“好啦好啦,别说那么多了,阳阳,你表个态吧。”父亲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爸,你一定要我放弃?这是我第一次……”
“对!”父亲绝决地说。
“妈,你呢?”
“我是舍不得你。”当妈的又哭了。
“好吧,我听你们的,不过,你们得给我点时间。”成阳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此后几天,成阳依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却沉默寡言,不主动说一句话。
“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咱们把儿子逼得过分了”母亲忧心忡忡地说。
“没事儿,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成素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向儿子诉苦:“阳阳,不是爸逼你。这差距太大了,咱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他受不了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和讥讽的语言,因此,狠一狠心,也得让他忘掉那个钟技术员。正好今年准备搞暖园,让他多摊些功夫在这儿吧。
成阳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被父亲支派地跑来跑去,不是拉塑料薄膜就是运草帘子,再不就是去买菜苗。他向来服从父亲,服从这个家,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因此一开始,他就知道必定要牺牲自己,牺牲钟凯欣,牺牲他们的爱情。这种牺牲对钟凯欣的将来也许有好处,可现实的痛苦来得这么快,叫她怎么承受!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没见她了,与其说不能见不如说不敢见。她现在会怎么样呢?还去他家的林子里等他吗?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儿,空空地等待一个不能付约的人,那将是多么伤心的事。成阳比以前更多地牵挂着钟凯欣,以致有一次开车差点儿跟人家相撞,他出了一身冷汗。是该结束的时候了,他想。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钟凯欣在漫长的等待中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妙:成阳,他在躲避我。这个念头一出,她的心一阵疼痛。不愿意得到的结果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可是成阳啊,你总得跟我讲明白呀,躲避就能轻易地结束一切?与此同时,来自家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困扰她。每次回家,不是姐姐就是妈催她去见医院那个人,再加上爸徒劳无获地跑动,她简直烦得要死。她减少了回家的次数,终于使姐姐不经她同意,在一个星期天把人带来了。她无言以对,只有沉默不语。回到清河,她毅然决定去找成阳。
她先找到李永强,请他帮忙。
“你们吵架了?”他奇怪而小心地问。
“没有,我和他从不吵架,只是有些急事找他。”
钟凯欣的表情好象有些不大对劲,但她又不愿说什么,李永强就不好再多问了。对于他们俩的事,他原本就持不赞成态度,可成阳太固执,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如今这事已不成什么秘密了,高梅那儿遮掩不住,只好任凭她哭哭啼啼的,又得规劝脾气暴躁的二飞别去找成阳“算帐”。唉,为了成阳和钟凯欣,他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可现在看来这两人果真有麻烦了。
李永强带着钟凯欣果林一气,麦地一气,葡萄园一气,最后到了新盖的暖园,哪儿都没有成阳的影子。“只好去他家了。”他说。“好吧。”她低低地应,脚步沉重地跟在他后面。
钟凯欣并不希望的是成阳全家人都在,包括他两个上高中的妹妹。进门的时候,她犹豫过,想让李永强把成阳叫出来,可又一想,成阳的行为多半是受着他家的影响,不妨见一见她的父母,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虽然有这个心里准备,但她一见到他家人,尤其是他的父亲,还是脸发烧了。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在不被邀请的情况下,闯入了男朋友的家。
成阳在看到钟凯欣的刹那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日思夜想又不能见面的心上人竟会到他家来。可怜的凯欣!不知她坐在他家的果树林里等待了多长时间,她决定来家找他又不知要鼓起多大勇气,在这个风波刚息的家里她不知又将承受多少委屈。成阳不禁担忧地看了看父亲的脸色。
成素正在看到钟凯欣的瞬间也楞住了。他根本没想到过钟技术员会来他家,又实在不明白她此行的目的何在。倘是以前,他会很高兴地欢迎这位女技术员,可现在,她竟跟自己的儿子谈恋爱……唉,太不应该了。尤其是刚刚劝儿子回心转意,她这一来,不是又添乱吗!因此,成素并没有招呼钟凯欣,只阴郁地看着她,等待事态的发展。
家里其他成员谁也不认识钟凯欣,因此都看李永强。李永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成阳发着呆,成叔阴着脸,其他人望着他,他只好介绍到:“这是咱村农科站的钟技术员,找成阳有点事。”
“噢,那快坐吧,雨雨,去倒茶。”成阳的母亲打破尴尬,招呼着钟凯欣。
“别忙了,阿姨,我不渴,刚从宿舍来。”
成雨端来茶:“喝水吧。”又递给永强一杯,便退后跟妹妹成露好奇地打量钟凯欣。
“阳阳,钟技术员找你有事,你怎么不说话呀。”母亲终于从儿子和丈夫的神色中猜出眼前的女孩子就是儿子那不该找的对象。唉,只可惜她是城里人,要不挺不错的一个姑娘。
成阳又一次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怕父亲会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言辞来刺伤凯欣。“永强,我们出去吧。”他眼睛却看着钟凯欣。
“雨雨,露露,去看看咱家麦地里有没有牲畜,有了快赶走,刚长起来的青苗别让糟蹋了。”成素正忽然这样吩咐两个女儿。
成雨成露有些不愿意,家里来了这样一个气质不凡的女子找哥哥,肯定有好事,正想听听呢,爸却偏要赶她们走。就互相看着迟疑着。
“雨雨,露露,怎么不听话!”父亲加重了语气。
“快去吧,大人们商量些事情,啊。”母亲也劝。
李永强忽然觉察,今天的事态很严重,自己这个外人也应该退场了,就说:“我也走了,地里正忙着呢。”便紧跟成雨成露的脚步出了门。
“钟技术员,请问找成阳有什么事?”话问得客气而生硬。
“爸,这是我俩的事,我们出去说。”成阳拉起钟凯欣准备走。
钟凯欣看看成阳,看见了他眼中的无限愁苦,她什么都明白了。她推开他的手,“叔叔,阿姨,我和成阳的事你们不同意,是吧?”
钟凯欣的直言不讳倒使成素正有些不好生气了,他把语气缓和了下来:“钟技术员,阳阳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民,他根本不配你,你找他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不在乎,叔叔,在我眼里,成阳的素质不比有文化的人差。”
“可我们在乎,钟技术员,你知道吗,现在村里的人都笑话我们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把钟凯欣震住了,她从来没想到会给成家这种压力。
“爸!”成阳觉得父亲的话太难听,凯欣接受不了。
“钟技术员,”成素正没理儿子,继续说:“退一步讲,就算我们不在乎村里人说什么,,可我们这一大片家业全靠成阳支撑着,他能撇开吗?我们当了一辈子农民,没有这片土地我们怎么活呀。”
这个问题,钟凯欣跟成阳谈过不止一次,但从成素正嘴里说出来份量就重多了。
“钟技术员,”成阳的母亲也插话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不舍得他离开我呀。”
钟凯欣再无言以对了,她理解一颗朴实的母亲的心。她站了起来:“那么,我和成阳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你忘了他吧,钟技术员。”老两口一齐说。
“成阳,你呢?”钟凯欣转向成阳。
从钟凯欣进门到问他这句话,才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成阳忍受着来自两方面的煎熬,现在这煎熬凝成两把利剑直刺向他。母亲焦灼的目光,父亲严厉的目光,凯欣期待的目光,在他眼前交织、碰撞。他感觉头晕目眩。说吧,说吧,长痛不如短痛,迟早有这一天的。“对不起。”这三个字有多么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钟凯欣眼里闪过两道绝望的光,“今天就是来看看二老的态度,现在明白了,我也该走了。”她走到门口又站住:“你们放心,我以后再不会来打搅你们的安宁了。”
“钟技术员,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成素正终于有些于心不忍了,对这个受伤的女孩说了一句软弱的话。
“我知道的,我谁也不怪。”她竟笑了。
八、 苦涩
“凯欣!”当钟凯欣的身影从成阳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才似乎从梦中醒来,忘记一切地大喊一声,就要冲出门去。
“阳阳!”成素正厉吼一声。他不能让自己的功夫白费。
“爸,我再最后跟她说几句话,不行吗?”
儿子的话打动了母亲:“别拦他了,让他去吧。”
当成阳的摩托车在钟凯欣身边“嘎”地停下时,她只回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向前走。
“凯欣!”成阳跨下摩托,抓住她的胳膊:“你恨我吧!我没用。”
“恨你?我凭什么恨你!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只是没有想到会结束得这么早,更没想到会从你的嘴里结束这一切。”
“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父母,我不能违背他们,他们没有错。”
“那么我有错!”钟凯欣瞪着成阳大吼一声。
“不是不是,凯欣你别生气,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成阳眼中闪出了泪光。
钟凯欣心软了,“对不起,成阳,刚才我无理取闹了,我知道你很为难。”
“凯欣,我——”成阳泪下来。
“别这样,成阳。”钟凯欣抬手欲替他擦,半空停住,慢慢放下,“让我们快乐地分手吧,带我去兜兜风怎么样?”她又笑了。
成阳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害怕,他真希望她大哭一场。
“看我干嘛,你不愿意?”
“上车。”成阳跨上摩托,“抱紧我的腰。”
钟凯欣不仅抱紧他的腰,还把头贴在他背上。正要走,两个人挡在他们面前。
“成阳,你干什么去!”脸色凶恶的二飞问。
“玩儿去。”成阳淡淡地说。
“等等,”高梅迈前一步,“成阳,我今天明确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要娶她?”她用手指着钟凯欣。
“你没有权利问这个。”成阳抬脚蹬摩托。
“别走,你先回答她!”二飞抓住车把。
“你俩闪开,否则以后咱们的交情就断了。”
“你说什么!”
“二飞,让他走吧,他既然说出这种话,也就没什么交情了。”高梅扯开二飞。
摩托风驰电掣,耳边呼呼作响,长发飞扬,衣衫飘摆,钟凯欣觉得胸口的郁闷消散了许多。刚才象是一个梦。没想到她竟敢亲自去面对他的父母,亲自去吃那个闭门羹。从他家出来的时候,羞辱浸满了她全身,怨恨也充斥着她的心。为了爱,她不顾一切,甘受委屈,可他却不能,那么一句恭顺的言语就轻易地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成阳啊成阳,你究竟爱我多少呢?比不过你的父母,比不过你的土地。但他的眼泪又不能不叫她心疼,世上有许多有情无缘的人,相爱不能相守。分手固然有太多的遗憾和伤感,但出于迫不得已,命运有时叫人无法摆脱。难道一时的愁苦要一生铭记?不,给他留一些欢乐吧。
“成阳,看来你将来只有娶高梅了。”她忽然大声喊。
成阳不作声。
“你听见没有,我看再没有她那样痴情的人了。”
“别提她!”成阳的声音闷闷地从头盔里传出来。
“你可别再失去机会,找这样一个人不容易。”
“你再说,我就把你从摩托车上摔下去。”成阳吼道。
“好好,我不说了。”她大笑。
当摩托车停下的时候,钟凯欣眼前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塘,塘水泛着漪,塘边绿草丛丛。
“好美呀,这是哪里?”她惊喜道。
“这是清河的女儿,”成阳摘下头盔,“这儿比较低洼,清河的水就又渗出来了。这里还有鱼呢。”
“是吗,早知道准备一根钓鱼竿呢。”
“你喜欢钓鱼?”
“我从没钓过。”
“下次吧,我有根鱼竿,下次一定让你尝尝钓鱼的乐趣。”
“还有下次吗?” 钟凯欣觉似笑非笑地盯着成阳。
成阳楞了,他说得忘情了,“凯欣,我们是不是从此不见面了?”
“差不多吧。”钟凯欣重新盯着水塘。
“连朋友都做不了了吗?”
“朋友?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你了。”
“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钟凯欣的试验田裂吃了一道道口子,原本茁壮的叶苗都蔫了,黄了,它们的主人再没有心思悉心照料它们了。自从经历了那天的感情剧变和艰难的分手之后,十多天中,钟凯欣除了进办公室、食堂外,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蜷缩在那张小小的床上。拿起书看,几十分钟过去了没翻一页,套上耳机听音乐,泪忍不住要下来,索性躺下睡觉吧,可怎么能睡着。同屋的两人见这情状心里明白了几分,本想开玩笑说“你的学生怎么不来找你了”,又终于不敢。只能去外面跟各自熟人私下议论。钟凯欣不出门也知道外面舆论成什么样子了。她忽然厌烦起清河来,这个曾经因有一个爱恋牵挂的人而特别喜欢的小山村,如今重新使她感到生疏、冷漠。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疲惫,工作提不起精神来,走路似乎都没有力气。她再也不愿在这儿呆下去了。
钟凯欣回家见了父亲第一句话就问调动的事,她第一次因无望的消息哭了:“爸,我实在不想在清河呆下去了。”
“小欣,不是爸不尽力,这种事情究竟难办,象咱们这种家庭只有耐心等待。”
“等待!爸,规定一年一变,机会都在等待中溜掉了。”
“不等又能怎样,我不是也在等着下岗?”
“下岗?!”钟凯欣惊住了,这个时代浪头竟冲击到了父亲身上。“爸,这是真的?已经决定了?”
“还没正式宣布罢了。”
“对不起,爸,我不该逼您。”钟凯欣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您别为我跑调动了,我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吧。”
“自己解决?怎么解决?”
“我想出去打工。”
“打工?你考虑过后果吗?受苦,受气,不安全,也不一定能挣着钱。到头连正式工作也丢了。”
“想过!”
“那你决定了?”
“决定了!”
“想去你就去吧,”钟庆国想了一下,对女儿说,“碰碰钉子你就知道了。”
那天水塘外一别,成阳心情复杂地把钟凯欣带回清河,一进村她就叫他停下。
“干什么?”他诧异地问。
“我自己走回去。”她边跨下摩托边说。
“还有一大截路呢。”
“每次回家我不就是这样一个人走来走去的吗?”
“可是——”
“好了别说了,你骑摩托先走吧,我想一个人慢慢走走,欣赏欣赏风景。”
“凯欣,我——”成阳语塞了,说什么呢。“对不起”“恨”“爱”“忘不了”之类的字眼现在说出来是多么地虚伪。
“再见,成阳。”钟凯欣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她不能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成阳了解钟凯欣的脾气,这种情况下她是很倔强的,就不敢追了去,只好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渐渐地远去。
钟凯欣感觉到成阳的目光跟着她,但她不能回头,只有加快脚步。距离拉得越远心越空落,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扯走似的。直至转过一个弯儿,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成阳再也看不见她了,谁也看不见她了,她的泪涑涑流下来:“成阳,我终于失去了你!”
成素正决定赶快给儿子订一门亲事,否则他不会安下心来。现在正是夏忙季节,今年他家又盖了暖园,事情越来越多,不能让成阳再分心了。成了家,一切安定下来,就能一心扑在家业上,父子俩齐心协力,不愁让成家不兴旺。他跟老伴商量:“给阳阳重新找一个,还是就高梅好呢?”
“要说梅梅这孩子也不错,不知道阳阳是什么心思,咱们总得问问他呀。”
“好,那你去征求他的意见,要是不喜欢,再托人找别人家的闺女。” 成素正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老伴。
出乎意料,成阳没有反驳,沉默片刻后说:“妈,我现在必须结婚吗?”
“你都这么大了,结不结婚,总得订了吧,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好,那你们决定吧。”
“那你想要谁呀,妈托人去说。”
“你们决定吧,谁也行,我没意见。”
这是不反抗的反抗。当妈的不禁又担忧起来:“他爸,咱们是不是把阳阳逼得太厉害了。”
“没事,过这阵儿就好了。”做父亲的狠狠心。
高梅真不知道自己如何选择。成阳对钟凯欣的钟情和对自己的绝情曾使她心灰意冷,差点失掉活的勇气,幸亏有二飞常常劝慰她、帮助她,才使她鼓起一点力量。也许该想开些,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成阳不爱她,就没有别人了么?二飞不仅一次地表露过对她的爱意,但为了成阳她全然不理,现在是不是应该考虑呢?可事情偏偏这样捉弄人,正当她决定接受二飞时,成家竟托人来说媒了。她该为自己庆幸还是悲哀?她明白是成阳的父母拆散了成阳和钟凯欣,成阳的心不会离开钟凯欣,纵然这门亲事成了,她能得到幸福吗?可是,她又多么爱成阳,多么想跟他在一起,她无法想象没有成阳,这辈子她的快乐在哪里!高梅又一次地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为此,父母第一次狠毒地骂了她:“这世上就没人了吗?人家当初对你那样,你还要嫁,真贱呀你!”
在麦收和下菜之前,成阳和高梅订婚了。而与此同时,历经打工艰辛的钟凯欣也作出了一项不曾料想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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