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的时候，我们正要吃午饭，屋后的婶婶喊我们，说是姥爷跑过来了，快把他领回家！我们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起出门。

我看到，姥爷很削瘦的样子（大概有半年没见了），眼神直直的，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疤，一定是不小心磕倒后留下的。他两手抓着裤子，佝偻着身子，左脚拖鞋，右脚布鞋。嘴里不停地嘟噜着：“老胡来抓我，我不去！不去！”跟在后边的孙儿媳妇，一脸不悦：“叫你再跑出来，再跑出来，把你锁在家里！”象呵斥三岁的孩子。

见姥爷这样，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妈妈也流泪了。我们一起搀扶着姥爷，将他搬在炕头上。妈妈不停地抹眼泪，爸爸在一边宽慰道：“都快九十的老人啦，咱也应该知足的。”

我给姥爷找来腰带替他系上，好好地给他洗了脸，还有他的大脏手，帮他剪了指甲，他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唉，姥爷老了，他乐呵呵地看着我，眼睛里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要吃午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念叨：“再等等吧，等等女婿！”或者他心里还记的波呢！我们哄他说，他今天不来啦，有点儿事情，不能过来！他似乎听懂我们的话，很乖地吃妈妈给他盛的米饭，坐在炕上的身子象要倾倒的样子，还不住地捡起，自己落下的饭粒，抖落撒在身上的米饭，他曾经是一位多爱清洁的老人！

姥爷的一生，也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辈子，养育了两儿，两女。妈妈排行老二，在妈妈十一岁的那年，姥姥生下舅舅时，因大出血不幸离开姥爷，妈妈也从此没有了母亲。就这样，姥爷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四个儿女长大成人。

在那个年代，姥爷得算上文化人。做过会计，保管，懂得很多传统的礼仪。是位受人尊敬的老人。

小的时候，我们时常坐在姥爷门前的石墩上，看参天的大树。嬉戏打闹的几个小伙伴，牵起手来去抱紧那棵几十年的毛白杨树，细数它身上的纹路，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白杨树依然茂盛，而姥爷却老了，走起来的每一步，都要磕倒的样子，踉跄着。

曾经姥爷是个好开玩笑的，乐天的老人，生活的艰辛，命运的磨难也没压跨他，他时常逗我：“薇薇，唱个歌吧，咱家，数你唱歌最好听！”我自然就欢喜地大声唱起来，直到跑得找不着调了，再回头看看姥爷小院的花花草草，兰花儿静静开着，旁若无人地，海棠花儿也竞相怒放。就在小院的西南一角，勤快的姥爷，伺养了很多鸡仔。每到过节时，他就会给每个儿女送上一只自己伺养的小鸡，味道特别的香，特别地道。

十五年前，姥爷还伺养了七、八头牛，每天赶着牛儿去田野里，让它们撒了欢儿地亲近绿草地，也给他带来一笔很可观的收入。我给他买了一把大大的雨伞，太阳很浓烈的时候，他撑开伞，用来遮荫乘凉，那是我一生做的最得意自己的事情。

每年的春节，我与小弟牵手去姥爷那儿，问他个新年好！他就会笑得合不拢嘴，殷切地，期待地，欣慰地目光看着我们，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而他却一天天老去。姥爷的心中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经历，太多的沧桑。而他却总给我们讲些逗趣的事情，惹的我和弟弟，咯咯笑个不停，他感染了我们快乐的气氛，自己也快乐地象个孩子。

还小的时候，他给我们留着好吃的，鸡蛋，水果，等我们长大一些，他就向我们炫耀着儿女们送他的酒呵，奶呵，什么的，好象可以用不完，吃不尽似的。一个有儿女孝敬的老人，一副很幸福的模样。

今天，姥爷老了，痴呆已有一年。儿女们每天很忙（妈妈的眼睛也是每况愈下），舅舅们将姥爷锁在家里，担心他跑出去，会受到伤害，惹下是非。听妈妈讲，姥爷经常晚上睡不着觉，在屋子里，大喊大叫的，头顶着小桌子跑来跑去的，没少受磕拌。象个孩子，不听话。

我每天想起，孙儿媳妇要关他在家里的眼神和语气，我多想说：“不要，不要这样，好吗！从前，我们是孩子，是老人的孩子，今天把老人当做孩子吧，他们需要我们，象对孩子一样的耐心，细心，看护他，守护他，哄着他，爱着他。也替他洗洗尿了的裤子，脏了的衣服，替他系上系不上的腰带，帮他剪一下长长的指甲，不忘给他穿上鞋子。也能让老人在生命不多的时光里，温暖的老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