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岭,这地名,县里管地名的都不知道。岭上,就一户人家,姓董。有人问他:住哪?他说:董家岭。就这样,这片山就由他命了名,而且,是以他的姓命的名。
对我们这些十多岁的孩子来说,都知道这董家岭。因为,这姓董的挺怪的。他,三十多岁,就一个人。他屋前屋后,有几棵杨梅树。每到果子成熟时,他就会到矿上,叫些小孩来摘。而且,那树上的熟果子不摘完,他就不让你走。我就挨过两次。我们能不知董家岭吗?
这是个很独特的山谷。周围方圆十里的山,也都有树。但最粗的,也只有人的腰粗。而这山谷里的树,就粗多了。我们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吸引我们的倒不是这几十株大树,而是那树上的鸟。那鸟,不是常见的喜鹊、八哥的小鸟。而是老鹰、白鹭之类的大鸟。就连在这搭窝的乌鸦,个头也比别处的大半个身子。每棵大树,都有鸟窝。少的三五个,多的十来个。
当落日的红霞,映红了这大半个山谷时,那几百只大鸟在这山谷里盘旋。它们似乎留恋着这落日时的美景,迟迟不肯归巢。或长鸣,或短啼。就是那已经落下的,也都栖在枝上。见个同伴掠过,又拍翅飞起,追逐游戏。那一幕,是何等的热闹,何等的壮观。
那些参天大树,或许老了,或许是太密了,就没多少叶。甚至于有些桠枝,就没有叶。而那农村铁锅大的鸟窝,大多就在那里。
我们是顽皮的孩子,来这可不是欣赏美景的,而是想着那天上的鸟。弹弓对这大鸟是没用的,因此,我们的视线就落在鸟窝上了。之所以选择这傍晚时分,就为了侦察。要的是那白白的白鹭,而不是那黑黑的乌鸦。
这么粗的树,是爬不上去的。尽管,我们中间不乏爬树高手,也不敢冒这份险。于是,刘麻子提出钉钉子。头儿杨老大也说这办法好。
我们这五、六个常在一起玩的同学,我年纪最小,才十一岁。他们都比我大两三岁。矿山子弟,入学年龄没那么整齐。而且,他们大多都留过级。跟他们一起玩,我只有听命。
于是,我们经常出入在建筑工地上,目的就是捡那七寸钉。然后,是漫长的等待。从秋等到春,对心中记挂着事的骇子来说,那真是漫长呀!
这天终于来了。我和小伙伴又来到了董家岭,一共六个人。
去的时间是早上,因为一说要去,就等不到傍晚了。再说,毕竟是掏鸟窝,人是不用避的,要避鸟呀!倒不是怕,怕个鸟?只是,孩子的心理作祟。当着鸟面掏鸟窝,也太残忍了。
上树的是杨老大、丁老幺。老大在上面,钉钉子;老幺在下面,递锤子。隔个两尺,钉一根。入木三寸半,留一半,供手抓脚踩。我们几个在树下看着,随着他俩的升高,那头就慢慢扬起。他俩配合默契,速度挺快。可我觉得很慢。因为,颈子有点酸。
到了离地面十几米时,就岔到树桠了。钉子是不能用了,用绳子。一头系在树岔的粗枝上,一头系着丁老幺的腰。他身子小些,快乐属于他。还是要有个保险,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他没了快乐,我们也没了。
丁老幺人小,身子却圆。爬在树上,不像猴子,倒像澳洲的考拉。他在树上,慢吞吞地移着那笨拙的身子。我们在树下急得直跺脚,心里就骂他笨,笨到了家。
这时,天空出现了两只老鹰,就在这树梢盘旋着,鸣叫着,随时都会扑下来似的。我只见过老鹰飞翔,也见过老鹰伫立,就没听过它的鸣叫。也不知它平时是不是这样鸣叫的。此时,它的鸣叫凄厉,声音低沉,有些嘶哑。就像小孩子无声抽泣时,喉管里发出的声音。
这也怪了。我们侦察了几次,那枝头落下的都是白鹭,怎么变成了老鹰?在我大脑的知识库存里,老鹰的巢是筑在岩上的,怎么会在树上?
这董家岭,人怪,树怪,老鹰也怪。
这下子,我们紧张了。树下的我,心都要跳进嗓子眼了;树上的老幺,摇得那树枝大幅度地摆着。还好,他腰上系着绳子。要不,我们又要多层担心。
老鹰抓不走老幺的。它最多只能叼兔子,老幺比兔子大多了。老鹰的嘴,有钩,应该不会啄吧?不会啄,老幺的眼睛就保住了。它攻击时,是用嘴,还是爪?用爪还不怕,不就是几到抓痕?老幺皮厚,只怕连血痕都没有。就怕它“叮”,而且,怕叮头。老幺头上就几根疏疏的细毛,连个遮掩都没有。老鹰那力道多猛啊,一叮,他天灵盖准有个窟窿眼。
于是,我就大声地喊:“老幺,护着脑壳!”
刘麻子大声喊:“老幺,防着眼睛!”难怪他留级,想得就比我低点。
该喊的,被我俩喊了。艾娃和小毛也不甘落后。一个喊“鼻子”,一个喊“嘴巴”。这就调笑了。嘴巴,亲嘴呀?一小一大,一硬一软,亲起来,绝对好玩!也亏小毛想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那紧张就无影无踪了。
我们就一起大声的吆喝起来。用轰鸡的那套来赶鹰。可是,鹰就是鹰,绝不是鸡。那两只鹰连翅膀都没抖一下,也能在空中闪来闪去,保持战斗的态势。而我们的吆喝,它根本就不当回事,或许,还当作是对它的喝彩。要不,怎么闪得更敏捷了呢?
还是杨老大聪明。他折了根树枝,一头系上了红领巾。他爬到了另一树桠上,对着老鹰舞起了光辉的旗帜。
红色,胜利的象征。他也真的就胜利了,鹰哀鸣着闪开了。它没远去,只是离远了些,仍在那盘旋着。
老幺在老大的催促下,又向那鸟窝爬去。这回,他身子没那么笨了,动作快多了,也好看多了。不久,他就掏到了。可惜,我们还是来早了。窝里没有一只鸟,只有两个蛋。这虽有些遗憾,但比起几根鸟毛,一手的鸟粪,那就强多了。
老幺真是个窝囊废。在树上怕,还可以理解。下来了,也这么慌,就该找骂了。就两个蛋,还弄破了一个。害得我们如此的努力,如此的期盼,就换来一个蛋。
蛋,怎么办?吃了?我们可没那么谗。何况,六个人一个蛋,怎么吃?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它留在窝里,等个十天半月,再来捉鸟。可现在,再放回去,似乎又太不值了。
刘麻子说:“我家那只母鸡抱窝。干脆,拿去让鸡孵!”
让鸡孵鹰,能行吗?它们可是天敌呀!可是,在没办法的时候,这不乏是个办法。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出谷时,我回头看,天空还有两个小黑点。此时,鸟是不回巢的。就是那打食喂雏的鸟,也是直落巢里,不会在空中逗留的。我隐隐约约听到鹰的哀鸣,很伤感。我知道,那么远,我是听不见的。但是,那声音真的很清晰。
这以后,刘麻子就有事干了。因为,我们说:要防着小鹰出壳时被鸡啄死。于是,他就守着。反正,他是留级生,课本都学过。而我们就轮流帮他递请假条。几天后,老师说:“病得不轻呀,我明天去看看。”我们赶快说:“他已经好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还真是只差一点点。上午,老师才说,下午第一节课,他的“病”就好了。这下,我们五个全“病”了。班长说:“刚才好好的,怎么都病了?”杨老大说:“我感冒,刚传染给他们。要预防为主呀!”在我们异口同声的“是呀”下,班长只有同意。否则,下次选举时,他少的绝不止六票。
一路上,刘麻子喋喋不休地说:“那母鸡,真的要啄小鹰。要不是我手快,就要挨它啄死了。我抓在手里,它还追着啄呢!”
杨老大说:“要是挨啄死了。我还不按着你的头,让鸡啄你?”
我们就一路拿刘麻子开玩笑,说是那样的话,那头上又有麻子了。如此,倒也真正的名符其实。好在他历来没把着当回事,反说“物以稀为贵”,这麻子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由你们去嫉妒吧。大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走完了这段路。
这小鹰跟小鸡,就是不一样·小鸡是毛绒绒的,小鹰的毛是贴身的。它肉色很红,暗红的那种。嘴也有钩,总是不停地张嘴,钩就更显眼了。我们捉了些蚂蚱,撕开了喂它。还喂它喝了些水。
可能是水喂坏了。我们都不知道小鹰喝不喝水。或者说,老鹰喂不喂它水。看着小鹰那怏怏的样子,我们心就紧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当然,都是想当然的,谁都不懂。不过,在一点上是认识一致的。那就是大鸟喂食时的唾沫,那绝对是有用的。这唾沫,我们有得是,可那是人的,不是鹰的。
我们真的很怕。怕这弱小的生命,在我们的手里完结。我们的双手,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就那麻雀,吃进肚的就不下百只。可是,这是鹰啊,是傲击长空的鹰啊!不说它是我们心里的图腾,那也是眼里敬慕的偶像呀!
于是,我们决定送它回巢。
一切很顺利。杨老大亲自上树,而树上早就有了钉子梯。何况,又没有那两只老鹰。不过,我们倒希望有,可惜没见着。我们怕的就是老鹰舍弃了这个窝。那么,小鹰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二天,我们又去,还是没见着那两只老鹰。小鹰也不见了。这让我们心里多少有些宽慰。因为,鹰巢很大,很高,小鹰自己是无法爬出去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树下寻觅了许久。结果,我们如愿了,没见着小鹰。
这以后,每每看到天上飞翔的鹰,我就会想:是那只鸡窝里飞出的鹰吗?
可惜,现在很久都没见过天空有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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