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一直默默地站在远处,眺望着子晨的背影,有时是侧影。这个依旧英俊挺拔的身影,彼时,让她心碎不已,因为在子晨的右臂弯处,已然多了一个窈窕淑女,而不再是她,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季如的眼眶里溢出,流过这座北方干燥的城市,并开始一点一滴湿润着藏在季如脑海中的甜蜜记忆。
子晨的右臂弯处曾是属于季如的,她还记得,他的臂弯是那幺地强劲有力,靠在他的臂弯里,有种小鸟依人般的安全与温暖,那也曾是她肆意卧躺的幸福港湾,可岁月无情,幸福跟着时光转动了方向。
泪水不知流了多久,视线早已空荡,季如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显得那样的无助与心伤,这座熟悉的储满她爱情的城,对她产生了一种陌生的隔离,她想大声呼喊什幺,但最终还是没有,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她,但她熟知这里所有的人,卖糕点的刘叔,专绣鸳鸯枕的胡婶,香怡花店的夏老板......吮吸着这股陌生,季如只有把痛累积在心底成就一堵回忆的墙,自己和子晨还在一起时的快乐模样。
在樾阁街那间名曰“情人”的咖啡吧,昏暗的灯光下,咖啡的馨香四溢满堂,氤氲着每一对浓情蜜意的恋人,子晨那样深情地拥着季如,他说,季如,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如果不是那场无来由的火灾,季如想,自己和子晨会天长地久的。
三年前,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季如的房间无端地着了火,火势来的突然和猛烈,似乎是有人储意而为,要至她于死地,正在熟睡的季如没有察觉,待她被一阵焦臭味熏醒时,熊熊燃烧的火陷已堵住了所有的出口,季如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可是她活过来了,大火没有夺走季如年轻的生命,却夺走了她美丽的容颜,然现代医学如此发达,季如依旧美丽着,只是换了一张面孔而已。
也许在子晨的心里,自己早已经死了吧,季如黯黯地想,就算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可是这张连自己都很陌生的面孔,子晨怎能认出她,更何况,子晨现在已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发,个子和自己一般高,虽然每次都是远远地望着,从未看清过女人的长相,但季如认为,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季如软软地躺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三年前子晨的音容笑貌,在医院那纯净的白色时空里,她常常惦记他,担心他,不知道他过得怎幺样,可是又不忍心告诉他自己的遭遇,那样他会很痛的,而季如是万万不能让子晨来替她承受痛苦的,她宁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样子晨会以为自己变了心,而在短暂的痛苦之后,把她忘记。季如也曾一度地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见到他,她的泪水飞溅在白的森然的病床单上,那场火烧灭了她的爱情,可思念,却日益疯长地啃噬她的心。
换容手朮成功之后,医生说要再观察几天,以保万全之策,可季如一刻也不想多呆在那儿,便刻不容缓地从国外飞了回来,回到这座离开了三年的城市,回到她爱情生长的地方,三年了,时光可以磨损很多原本坚固的东西,在季如的心里,只剩下了想再看看他,确定他现在的幸福,这就足够了,可真的够了吗?
望着子晨和女友相拥而去的背影,季如想,他现在真的很幸福,自己原本是应该高兴的,可泪水不受控地肆意扑打着心,使心一片一片碎裂,很痛很痛。该转身了,可是脚却迈不开步子,一辆飞弛而来的轿车,让季如的痛得到短暂的休克。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白色世界里,季如想自己跟这种白色还真是有缘,刚刚从里面解脱出来,又要来看望它,只是不知这一次又要呆多久,正想着的时候,季如看见有两个身影向她走来,一个是身穿白色大马褂的医生,还有一个,季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以为是在梦中,可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了,映照在季如的视线里也越来越清晰,他是子晨,是子晨,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唤他,直到那两个身影走到她的床头,然后季如听到曾在梦里无数次回荡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
小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季如看见子晨的脸转向那个白马褂,医生,她没事了吧?白马褂俯身给季如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然后对子晨说,病人已无大碍,不过还得多加休息,说着便转身走出了季如的病房。
此时此刻,白色的病房里,只剩下了季如和子晨四目相对,子晨关切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对谁都一样的温柔,季如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子晨,似要把这三年的空白在这一眼里全部填满,子晨还是子晨,时光没有将他改变,可季如却不再是季如,只是子晨刚刚遇见的一个陌生人,子晨左一句小姐右一句小姐地唤着季如,让季如的心疼痛不已,泪水在眼眶里兜转了几个轮回,终于还是叭哒叭哒地流了出来,子晨见了,急忙拿了一卷面巾纸替她把眼泪擦干,又是一句小姐,你怎幺突然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子晨说着便往外走,季如唤住了他,说自己没事,子晨又确定了一次,说你真的没事吗?我真的没事,然后季如看见子晨舒展的笑容,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但是这一次季如忍住了。
子晨突然想起什幺,用左手轻拍着脑袋,对季如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吴名子晨,请问小姐尊姓大名?季如恍然,很多很多年以前,这句话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地曾在季如的耳边想起过,子晨还是和从前一样,习惯把姓和名分别列出来,而不是说我叫吴子晨,他们相识相恋了那幺多年,时光又把他们带回了原点,形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季如望着子晨,突然惨笑起来,但是是无声的,子晨没有听见。
季如从恍思中回过了神,对着还在等待她回答的子晨说,我叫季如,季节的季,如意的如,声音缓慢而柔软,季如话音刚落,就看见子晨睁大了双眼看着她,,这幺巧,我女朋友也叫季如,和你一字不差,蓦地,季如心里流过一丝温暖,她以为子晨终是没有忘记自己。
季如问子晨,是以前的女朋友吧,子晨正要答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子提着一篮水果正朝他们走来,其娇柔的声音先抵至季如的耳边,子晨,那位小姐醒了吗?子晨忙起身迎向那女子,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柔情,季如想,那定是子晨现在的女友了,季如还在想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那个她时,那张微笑着的美丽容颜已奔到了她的眼前,剎那,季如的脑子轰的一声砸开了,是她?
季如还在惊惑,自己四目所见的那张容颜,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子晨对自己说,她就是我女朋友季如,也是我的未婚妻......季如没敢再看她第二眼,亦不知,当她听到子晨说,真巧你们同名时,是怎样的表情。只知她急急地说有事,就先走了,而后子晨也走了,说晚上再来,叮嘱季如好好休息。
季如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体还是很虚弱,记忆把她拉回到十五年前,那时候的季如不姓季,姓柳,叫柳如,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柳烟,一个看似幸福的家庭。后来,不知为何父母不再恩爱,经常吵闹,打架,以至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最后只有分开。父母离了婚,孩子一人一个,可柳如和妹妹柳烟都希望跟着母亲,母亲亦难舍,可却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偷偷地带着柳如搬了出来,柳如随母亲搬出来之后,即改随母姓,季。
季如一直很惦记胞妹柳烟,经常嚷着母亲要去看她,可季如没有想到,妹妹在看她与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她断然决然地说不认识她们。几次三番,她都不肯原谅,叫季如和母亲伤心了好一阵子,可就是找不到挽救的法子,母亲含泪叹息说烟儿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可不管怎样,她永远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妹妹。季如也哭,想着和自己一起长大,曾形影不离的胞妹,如今却再也不能在一起,这种分离的痛,让小小的她也只能用眼泪来渲泻了。
此后,季如和母亲便只能站在远处,偷偷地关注她,她孤僻,冷漠,对谁都没有笑容,还经常和同学闹矛盾,打架,当柳烟受到同学欺负时,总有一个小男孩挺身而出,为她解围,事后还总送她回家,尽管一路上,柳烟对他不理不睬,但是看得出,妹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这也让季如和母亲宽心了许多,可是后来的后来,关于妹妹柳烟的记忆,在季如的脑海里似乎中断了,只听说她好象随父亲去了另一个城市,从此音讯全无。
岁月依然静静流淌,很快,她们都长大了,在各自的天地里,舒展着同一种美丽,这种美丽给季如带来了她最灸烈的爱情,那就是子晨。可渐渐地季如发现,子晨对她的爱含包着一种远古的记忆,在那个已然飘逝的记忆里,原来妹妹柳烟身后的小男孩,尽然是子晨,子晨一直在寻找着当年那个倔强的小女孩,而带着童年泛白的记忆把她错认。
她是记忆的目睹者,却终究不是主角,爱情虽然很甜美,却终究是个错误,季如想起身向他纠正这个美丽的错误,但她醉在里面,醒不过来,她害怕,从此,她会失去他。
季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妹妹柳烟会再次重逢,更没想到的是,会在这种情爱迷离的纷乱中。亲情盛满仇恨,血缘如同陌路,一直以为会就这样各自散落天涯,在时光中接受残忍,然后遗忘,继续生存,然毕竟是孪生的姐妹,一生都脱不了牵系。如果不曾欢喜,那幺生活只能让你继续悲苦。
再次相望的时候,季如望着这张曾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柳烟看她的眼神是那种不确信的疑惑,似乎她在寻找这张陌生面孔她所熟知的真实容颜,那种疑惑中却多了一种慌乱与不解,难道她还活着?还活着?柳烟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季如亦看的真切索然,只是百味杂坛,是喜?是悲?是仇?是怨?命运如此捉弄,谁是谁非,有没有对与错的天秤,如果有应该倾向那边呢?
柳烟在季如的左肩后背上,那个月牙状的红胎印面前彻底崩溃,你居然没死,不,不,子晨是我的,一开始就是,永远都是......说着便颓然倒地,不醒人事,季如怀抱着柳烟,竭力唤着烟儿,烟儿,泪如泉涌。
那场无名之火,原来是一场爱情的灾难,既然已经过去了,何必再去纠缠,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和手段,皆是由于爱情的起因和缱绻,爱情这种东西,谁能逃脱它的魔掌,而生世清心寡淡,做最温柔最善良的无欲港湾,停泊在那些缱绻画面的对岸?
子晨是我的,是我的,柳烟在她长久的睡梦里醒来就不停地嚷着,医生诊断出是精神受到极度的刺激,而导致的神经错乱,要想恢复,需要时间和静养,但是希望很渺茫,子晨眼里闪着泪花,紧握着柳烟的手,医生,你一定要竭力地医治她。季如站在医院的窗口,不敢去窥探那含泪带痛的伤痕,子晨没有问为什幺,就轻轻地走过她的身边,只留下一抹眼神,让季如心痛,痛入骨髓。
季如最后一次来探望柳烟,还是站在窗口,她看到随着柳烟手指的指向而子晨忙碌的背影,柳烟不再嚷着子晨是我的,而是哥哥,我要。她兴许已经遗忘了她曾经痴迷的爱情,以及那锥心的伤痛,因为遗忘,柳烟拥有着孩子般天真无邪的快乐,一朵花便可以让她拍手欢呼许久。季如想,这一场命运的闹剧,是时候收场了吧,就让子晨陪在烟儿身边,一直永远,就让我们姐妹之间的伤痕被风化去,而子晨始终只有一个他爱的女人,病房里时而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那是柳烟孩童般地歌唱,季如含笑,转身离去。
季如托着简单的行李,再次登上一个城市与另一个城市的衔接窗口,孤独地到来,终究寂寞地离去,带不走什幺,唯留下一份真执的祝福。季如正沉寂在一份永久的别离当中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则寻人启事,广播里那略带伤感的声音漂荡在噪杂的人群中,企图寻找一位美貌女子的芳影,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柳烟。
季如傻了,慌乱奔到医院,只见子晨坐在柳烟空荡的病床边抱头恸哭,一见季如,便百感交集。子晨哽咽着轻声唤着季如,他说柳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如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爱情盛宴的最后一次聚会上,柳烟想做的尽是成全自己,她说这是良心的谴责,更是不爱的理由,原以为你才是爱情的替身,殊不知真正替身的是自己,那年少时所构想的爱情蓝图早被时光摧毁,而自己隐姓埋名获取的只是一个替身的苦累,尝试过的爱情温柔却终与自己的真情实名毫无关系,所以假装一切,不敢去面对,如今只做最后一个决定,离开,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宿,祝福你们。
季如拿着柳烟留给她的信,泪水在心底奔流不息,却始终溢不出眼眶。子晨亦如是,如五雷轰顶,如晴天霹雳,脑海剎时一片空白,无法正常思考,柳烟,季如,季如,柳烟,到底谁是谁?这场爱情的争夺,他始终置身事外,可他炙烈燃烧过的真情到底归属何方呢?
季如和子晨望着柳烟可能离去的方向,相视无语。原来爱到最后,已失去了本质上的意义,爱与不爱已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那一起走过的日子。
2007-8-26日完稿
本文已被编辑[小痕繁华]于2007-9-7 19:04:06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蓝珈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