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行酒】
“同志们!肖某人喝下这碗壮行酒,送你们上路。”鄂东武工队长肖拯山一仰脖子喝完粗瓷碗中的劣酒,“啪”的一声将碗摔在地上,黑中透红的脸上显出一股冷峻之气。
58名敢死队员跟着副队长杜平一起昂然地举起酒碗。
“队长,我们去炸日军的飞机场,恐怕是回不来了。能为我们立块碑吗?”胡子拉碴的老李一口喝干碗中的酒,喷着酒气问道。老李原来是山上的猎户,小日本来了他就参加了抗日。他的一家老老少少五口人,全死于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尸体在山村的废墟里没人扒出掩埋,当然谈不上修坟立碑了。老李知道亲人遇难的时候,已是一年后的事情。老李痛恨骄狂不可一事的日军飞机,恨得牙齿咬得格嘣格嘣地响。
“只要我肖某人在,你们的后事就交给我了。我不在了,还有其它的同志。”肖队长的话让山娃子捧碗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山娃子的家在离老李家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半年前,日军飞机轰炸了他那个村,当时他在谷场上和一群十五六岁的伙伴玩耍,伙伴们被敌机的轰炸吓得四处乱跑。他亲眼看见小福子被炸得象一张纸片飘起来又落下去,一只手臂血肉模糊地掉在他的脸旁,吓得他的尿在裤腿里汩汩地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要不是武工队经过那里,抱起他这全村唯一的幸存者,他今天不知去哪儿流浪了。
山娃子害怕日军飞机,但更恨日军飞机。他见老李报名参加了敢死队,便死缠硬磨地也要去。肖队长没办法,就答应了。他知道日军对我根据地的大扫荡才刚刚开始,更严酷的形势还在后头。目前,重要的是炸掉日军的飞机场。我军民利用有利于我的地形,开展灵活多变的游击战,能牵着敌人的鼻子四处跑。但敌人的飞机太厉害,容易发现我军的动向,给我军造成很大的伤亡。与其让山娃子跟着大部队,不如让他去敢死队,再说他是那一带的人,熟悉那里的地形。
“拼了!”同志们发出愤怒地呐喊。在这震耳的吼叫声中,一只只碗摔在地上,噼哩哗啦地一阵响。他们不能容忍日军飞机给我根据地造成极大的威胁。
山娃子就这样随着群情激昂的队伍出发了。
【夜闯黄龙滩】
这是8月的一个夜晚。
58名敢死队员,在队长杜平的带领下,分乘5条帆船,撕开梁湖上悲凉神秘的夜幕,穿芦苇,过港汊,入长江,由东向西,直向黄龙滩方向急驶而去。
黄龙滩江面水深滩急,凡是能行船的地方都钉上了木桩,木桩之间全部用铁链子栓在一起,只留下三丈多宽的口子让来往的船只通过。岸边有一个中队的伪军驻守。
日军的飞机场在离黄龙滩上游不远的白虎山下的一片开阔地上。欲取飞机场,只有闯过黄龙滩。
杜平半蹲半跪在为首的一只船头。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副渔民的打扮。他看上去约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威武朴实之中,更有一番精明干练的气概。老李和山娃子分别站在他的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江面。
离黄龙滩越来越近了。突然,上游传来马达声,两艘敌舰倏忽而下,鬼火一样的灯光里,隐隐约约可见黑洞洞的炮口。
近了,更近了。杜队长的手向下挥了一下。老李和山娃子打起唿哨,这是准备战斗的命令。5条帆船上的同志个个磨拳擦掌,待机行事。
“干什么的?”敌人吼叫起来。
“打鱼的。’杜队长沉着应道。
“怎么晚上打鱼?”
“晚上放网,早上好收钩。”
“过来,检查!”
两盏探照灯的光柱照住了船队。敌舰上的伪军荷枪实弹,凶神恶煞。
杜队长的那条船刚靠上去,一名军官带着几个伪军从舰的弦梯上走下来,上到渔船上。如狼似虎地围上杜队长他们。
军官闪着狡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杜队长一番,手一挥,那几个伪军便去船舱搜查。
“报告1没有发现什么。”一个伪军例行公事地上来回复命令。
杜队长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军官在甲板上踱了几步,突然用驳壳枪指着山娃子问道:“我在哪里见过你的?”
山娃子的腿颤抖了一下,“哪能不认识叶大哥你呀!”
山娃子的确认得眼前的这个军官。他原来是山娃子的舅爹那个村的,因长得瘦长,弓着背,活象一条狗,再加上他死皮癞脸的,所以人们叫他“癞皮狗”。“癞皮狗”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又赌博成性,败了祖业,被宗族的长辈赶出了村子。没想到小日本来了,他竟奴颜卑膝地当上了汉奸。
军官的面色缓和下来了,但还是往其余的几条船瞟了瞟。几个伪军就往那边上去搜查。眼看他们就要上船了,杜队长的心猛地一沉,要是发现了枪支和炸药,同志们牺牲了事小,但没有完成任务,事情就大了。他给山娃子使了个眼色,山娃子会意地向后一退,故意碰翻放在船舱边沿的鱼筐,十多尾大鱼立马在舱板上弹跳起来,“噼哩啪啦”响声吸引了伪军的注意力。
军官上前一看,象狗看见一块肥肉,眼里冒出一道金光,乐得合不拢嘴。他想:好长时间没吃上这么大的鲜鱼,弟兄们一定很馋嘴。想着想着,他就扯开了嗓子,把那几个伪军叫过来,不由分说地抬起鱼筐往舰上搬。
杜队长和老李哈着腰,陪着笑,一迭声地说:“只要老总高兴,拿什么都行。”
伪军们上了舰,兴高采烈地开着军舰屁颠屁颠地走了。
望着远去的敌舰的背影,杜队长他们舒了一口长气。
【夜袭飞机场】
日军飞机场位于白虎山麓的一个小村庄的附近。机场外围驻守着一个伪保安大队,内围筑有坚固的防御工事。敌人将兵力主要部署在内围,有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警备中队,日夜严密地监视着机场内外的动静。机场北靠长江大堤,向东四里地有一个大据点,往西二里处有一座炮楼,长江北岸有几个据点相峙。这真是固若金汤,可谓插翅也难飞进去的地方。
敢死队的船只闯过黄龙滩后,在白虎山麓的一处偏僻的地方靠了岸。在熟悉地形和路径的山娃子的引导下,队员们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绕过敌哨,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机场的铁丝网外。
借着机场的探照灯,山娃子看见十几架敌机停在离他们七八十米外的机坪上。这些庞然大物,白天在天上四处飞,炸我根据地,轰我军民,骄横不可一世。山娃子眼前浮现出小福子被炸上天的情景,不禁胃里一阵翻腾,想要吐。一只手掌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老李的手又硬又紧,憋得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杜队长分别和几个小组长碰了头,用手向着机场指东点西,作了战斗的部署。
老李和山娃子分在一个小组,他们的任务是越过前面的开阔地,炸掉敌机。老李用老虎钳将铁丝网剪开一个口子,二十多个队员鱼贯般地钻了进去,匍匐着向前,慢慢爬向飞机。山娃子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行动,显得有些紧张,手脚不听使唤,动作不协调,渐渐落在后面。他心中一急,站起身,向前跑了几步,想追是队伍。就在这个时候,探照灯扫了过来,他的目标暴露了。敌人叽里哇啦一阵乱叫,顿时枪声大作。山娃子好象被人猛椎了一下,栽倒在地,一下也不能动弹。
这时,老李高呼了一声,“炸小鬼子啊!”二十多个队员大吼着跳起,冲向敌机。训练有素的敌人一下反应过来,子弹象蝗虫般飞过来,织成密密的火力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山娃子看见有十几个队员倒在了血泊之中。
杜队长指挥着其余的小组拼命压制敌人的火力,见一群头扎白布的日本鬼子嚎叫着向停机坪扑去,就带上一组队员,从侧面迂过去,长短兵器一起开火,打得敌人鬼哭狼嗥,退了回去。但更多的敌人从兵营里,从工事里,涌了出来。杜队长他们的火力抵不住了,只好边打边退。敌人离老李他们越来越近......
老李拉着导火索,抱着冒青烟的炸药包,纵身一跃,象一头豹子冲向敌机。剩下的几个队员学着他的模样,跟了上去。“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山娃子在爆炸声里昏了过去......
——“我是中国娃”
山娃子醒来的时候,停机坪上一片死寂。火光里,眼前的情景让山娃子不住地呕吐起来。十几架敌机有的耷拉着脑袋,冒着黑烟;有的炸得残骸四处都是;有的燃着熊熊大火。满地是血肉模糊的断手断脚和人体的内脏器官。一颗没炸碎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脸边,定眼一看,原来是老李,可他的尸体在哪里呢?
山娃子坐起身,大声地哭起来。如果不是我暴露了目标,老李他们就不会和敌机同归于尽。杜队长他们呢?是牺牲了,还是撤退了?他哭得很伤心,忘记了危险正向他逼近。
“你的八格牙鲁,死啦死啦的!”不知什么时候,一群鬼子围了上来。
山娃子停住哭,抬起头,只见一个日军官如狼似虎地瞪着他。旁边的翻译官历声喝问:“你们的人跑到哪里了?”
山娃子心头一喜,看来杜队长他们撤退了。他不再担心什么了,心里有了一丝快慰。
翻译官踢了他一脚,又用“王八盒子”指着她的脑门,叫他快说。
山娃子使劲地朝他的脸上很“啐”了一口,气得翻译官暴跳起来。
日军官摇了摇头,,用手制止了身边举起的枪,慢慢抽出了指挥刀。他全然没把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中国人放在眼里。但他马上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面前的这个黑碳般的中国人眼里冒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胸前的褂子撕开了,露出“哧哧”冒烟的手榴弹......
山娃子朝东望了一眼,算是和杜队长他们告别,然后死死抱住日军官的大腿,鬼子们顿时吓傻了眼......
“我是中——国——娃——”
本文已被编辑[小痕繁华]于2007-9-7 10:39:4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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