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柴培军诗文集《芳草》

文学博士、诗歌评论家、菏泽学院教授赵思运

当被那些充斥着玄学、修辞、技巧和叙事圈套的专业性文学作品弄得对文学几无兴致的时候，我读到了柴培军的诗文集《芳草》。顿时，一种专业文学所少有的质朴与温暖浸润了我的心田。

作为我市为数不多的青年作家，柴培军是个多面手，左手散文，右手诗歌。而其诗其文在深层却息息相通，散文也处处弥散着浓厚的诗意与诗情，因为他的诗文同根同源于其深挚的灵魂，植根于巨野这片辐射着永恒温热的土地。

这本书是柴培军在巨野大地上生根、发芽、汲取、茁壮的结果，深深地浸透了这片大地的血脉。正如他在题记中所说：“大野泽曾经是麒麟生活的乐土，也留下它的青冢一座沐雨栉风。往来者用纸笔寄托情怀，用眼泪和嗟叹随土膨胀它的形象。危危麟台兮，天下名扬；显显瑞麟兮，盛世呈祥；切切慎记兮，嘉禾不殇；汤汤属文兮，薄识厚赏。”开篇的《谐和家园》《英雄殉难》《血祭招魂》《盛世欢歌》无疑构成了极具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史诗品格。第一首诗歌《谐和家园》“滔滔的母亲河/华夏大地上篆刻粗犷的人字/八百里浩淼的水泊/似明珠缀在她的腰身/泱泱大野泽/是她华美的衣襟/这是钟灵毓秀的风水地/这是藏神蕴奇的锦绣川/百草丛生兰蕙香远/千鸟双旋交颈鸣欢/凤凰栖息高高的梧桐枝/麒麟游走葱葱的泽薮渊”为全书奠定了盛世之音的和谐基调。“麒麟伤逝”的“文明的灾难”与《盛世欢歌》和谐、吉祥、繁荣、富强，形成鲜明对比，在历史的沧桑中彰显历史巨变，使诗作内涵更加深厚。

当然，他的历史意识并不是一般的诗人所做的空洞抒情。柴培军深谙诗歌的艺术规律，他通过“永丰塔”、“卜式碑”、“石屋”、“老碾”等具象将历史内涵蕴藉出来。比如《老碾》一诗颇具功力：

的确是山的嫡孙

有山浑厚的灵魂

坎坷历史的磨难

缠绕着山一样的年轮

……

他还有一些怀古诗，接通了古代的文化精神血脉。《高山仰址——巨野教案遗址抒怀》抒写我们的地域文化里薪火不灭的民族抗争精神；《秋霜蚩尤墓》“不愿意俯首称臣/更不愿意屈膝甚至跪着做人/于是五千年前这座高大的华盖/呵护着坚贞的灵魂免受日晒雨淋”，“鲜血融入汹涌的黄河/后裔灌溉着不屈和坚韧/背向曲颈折服的北斗/不受拜摇头摆尾委曲求全的洒泪人”，则着意于民族文化精神人格的积淀；《呼唤颜渊》和《教师颂歌》二诗放在一起，彰显文明得以延续的载体——教师的高尚品德，在当下语境里廓清了“道德是道德的风景线/沉沦是沉沦的污泥潭”的价值分野。

在他的作品里，处处弥漫着感人的地域精神。且看《海碗》里飘溢的人格情怀：

海碗盛粗茶淡饭养育了粗壮豪爽的农家汉子。

耕耘锄耙，拉车扬场，和灰砌砖，修路建房。干的粗重活，流汗多，出力大，自然饭量也大，小碗盛饭,憋劲费事，脖子一仰就底朝天，海碗还得盛几次，米汤、面水、地瓜糊，有滋有味往肚里灌，土豆丝、白菜粉条，碗上趴几个馒头，以为是一家人的口粮，其实是农家汉子一人的午餐。难怪城里人说请他们吃饭需要一个专人伺侯盛碗，农家汉子也笑话城里人的碗象牛眼，喝酒可以，吃饭实在不管。

读到这样的文字，我们怎能够不为之动容呢？这种达观豪放的汉子所寄寓的人格精神不仅是巨野、菏泽的文化人格，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的写照，它会让每个中国人产生深厚的情感的认同与灵魂的皈依。

作者是从农家小院走出来的，是从高粱地里走出来的，因此，他怀着感恩的心，怀着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怀，关注并体验底层的生存面相，不是悲悯，而是深切体味。“勒成问号的躯体很难复原”的“泰山挑夫”和泰山上的乞丐，都在诗人的灵魂里掀起了猛烈的风暴。《泰山乞丐》：

先生先生

脏脏的五指曲成一个烂边托盘

伤残的双腿盘坐一个破旧草垫

顶着热讽冷眼

乞求人们施舍可怜

有的人鄙视又厌恶

为躲避溜一个半圆

……

是人道主义的慨叹，也是人性的拷问，发人深思。诗人在热情讴歌和谐社会的同时，并没有廉价的欢呼，没有忘记对生活做严峻的剖察。《白菜》那看似打油诗般的浅显甚至滑稽的文字，令我们感受到一种类似卖炭翁的遭遇所带来的辛酸。《高中咏叹调》、《学生咏叹调》对教育现状的忧思与忧患也非常感人。应试教育挤压了学生的精神空间，甚至这也成了全民的公众话题。因此，这二首诗不仅可以引起师生的共鸣，也会唤起整个社会一起来呼吁个性化的教育：“学校不应只是加工机械的车间/把美好的青春灵魂用一个模具塑造。”

有人说，文艺的至高境界是哲理。此言虽绝对了些，但哲理确实能够为文学起到“水中着盐”的效果。柴培军的小诗如《琥珀》《水澳》《空调》等即属此类。《音乐喷泉》“新技术包装的典型政治演说家/词彩绚丽/悦耳动听/泡沫飞扬/激昂沸腾/肤浅的许诺喷射到空中/骗人的谎言反复循环”，不仅饱含哲理，而且讽刺也极其辛辣！《燃血指路》是一个看起来很平俗但却能激起巨大情感波澜的故事，内在的理性思索非常尖锐。本书最后的158则系列随笔，最能体现柴培军的哲思，可谓他人生经验的凝结。比如：“文人是历史的装修工”；“历史是文人的泪与武士的血调和写成的”，“佛怕人生来贪婪金钱，所以两界使用不同的货币”。行文充满了睿智与智慧、机警与警醒、洞察与剖析。还有：“用眼泪为先人送葬，是因为比赡养更合算”；“一个奴隶对民主的渴望，大于十个奴隶主对自由的施舍”，都鞭辟入里。几乎每一则都很耐读，值得细细品味。

我们发现，在柴培军的诗文中，出现了两种抒情方式：宏大抒情与私人抒情。二者共同构成了他的灵魂的双重变奏。他大量的诗文是敏锐、细腻的私人话语。有的写童年的稚气与梦想；有的写对下一代的教诲与箴言，是殷切的劝戒、鼓励与希望；有的写亲情，如诗歌《九月九的思念》、《父亲的眼》，散文《纽带》等。《娘》是一篇把人读得流泪的作品。乡下人称母亲为娘，城里人才叫妈妈。身份的差异让作者体验到了人生和人性的更为复杂的面相。而更多的私人话语是爱情的乐章，这些爱情诗文让我们再次领悟到作者所曾经的痴恋、苦痛、承诺、关爱、祝愿、挽留、忧郁、压抑、温馨、甜蜜、心灵的颤栗、欲念的渴望、理性的内敛与感性的张扬。尤其是他的五千言散文《春水关雎》，极其真挚的感情里洋溢着丰富的诗情画意。像极了一首长篇散文诗。既有密集的飓风式情感，又有涓涓细流的深意。既有浓得化不开的郁结，又有清新飘逸的写意。看这样的诗意的句子：

黑色瀑布，我看到了，从你头上潇洒流下。

洗亮了我的眼，温润了我的心，诱发了我的心情，激情澎湃，如涌如潮；萌芽的柔情，如云如雾，神秘朦胧。

华美语言词藻被冲涮，留下天然的纯美造型是一幅和谐的飘逸潇洒。

这篇散文的风格，用他自己的句子说，就是“静水流深，热情炙心”。既有静澈的处子之心，又暗含着波涛汹涌的激情，而其内涵却如同炽热的火山。文章有情有理，更有情与理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以及由此而来的血肉矛盾之痛！

柴培军写道：“我承诺我做个寺庙的俗家弟子，提着一副水桶，一只盛着事业，一只注满爱情，在弯弯的山道上小心快速地练功修行。”多么漂亮的哲理之美！我们祝愿他生活里的爱情婚姻和文学事业这一副水桶一起漫溢着芬芳；在文学事业的王国里，祝愿他左手散文、右手诗歌，两只桶同样盛满丰硕。

2007-1-7，0：08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7-9-7 8:57:3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