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二十四岁那年,他见到她。
穿过拥挤的人群,目光只为她停留。
就好像,她是站在灰蒙蒙的人群里,唯一穿着大红色衣服的人。
鹤立鸡群。
所谓的沧海桑田也只是为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做的铺垫。
她骄傲,清高,才貌出众,犹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而他,亦是才华横溢,面容俊俏。
少年轻狂,无畏无惧,即刻赋诗一首,赠于她
兰枝暗香千万缕,东风乍醒暖玉。窗含桂魄绕轻云,流风回雪,铅华知弗御。
姑射偶入痴人梦,待我拂袖挑灯。弦上珠数三两声。缓弹轻鸣,恐惊天上人。
--孟庭辉《临江仙》
她没有责怪他的轻佻,答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才子配佳人。
好似根本不用怀疑的事。
他自是才子,她也是佳人。
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是大四的学生,她是个自由撰稿人。
于是,多的是时间来郎情妾意,耳鬓厮磨。
他为她作诗,她为他吟唱。
他为她弹琴,她为他低舞。
赌书消得泼茶香。
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人皆精通音律,她擅古琴,他擅琵琶。
锦瑟和鸣,美不胜收。
她是极爱他的,曾许下誓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个性清冷,在他面前,却犹如孩童,有着朱淑真“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的可爱与娇憨。
他是极宠她的,因为爱,他可以包容她所有的锐角与那一点点的小脾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只手,与子偕老。
他亦想着要与她相偕老的。
他们各自剪下一缕青丝,绑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看书,她为她挑灯。
他写字,她为他磨墨。
他为她读《望海潮》,她为他唱《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们倚楼望月,把酒当歌,笑谈风雨。
他们抵死缠绵,手足交缠。
仿若有今日无明日。
她唤他孟郎,他喊她璃儿。
今生只为云璃故,名利生死皆不顾。
如此生活,
美哉,妙哉。
若在千年前,他便是风流才子,她便是那绝世的佳人。
她生性高傲,在遇到他后,却变的胆小怯弱,患得患失起来。
就好像小龙女害怕杨过不能陪她一生待在古墓了,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
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
她早生了十五年,她比他大整整十五岁!
他二十四,而她已经三十九了!
她纵然是美人,也是年华老去的美人。
红颜易老。
他是知道她的担忧的,也无能为力。
他爱她,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却阻止不了她的担忧。
一日,他家中传来噩耗,他母亲病危。
他必须赶回去,邀她一切走,她不愿。
她无法想像他的亲人看到她的表情,他是不敢。
他无奈,独自离去。
一走便是许久。
两地相思苦。
每每他打来电话,她都装的若无其事。
事后又哭的泣不成声。
她是如此桀骜的女子,容不得半点同情与怜悯。
即使是她最爱的人。
离别期,珠帘断,一腔愁怨凭谁诉。角声寒,夜阑珊,一心思量,落花飞絮。寒!寒!寒!
繁华尽,白须鬓,倚栏无语泪霖铃。叹只叹,吾生早,昨夕奢靡,只当罗浮。叹!叹!叹!
--莫云璃《钗头凤》
她的自信,她的骄傲,在遇上他之后,已经变得破碎不堪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自卑。
在他面前,她已经卑微到了尘埃中去。
终究决定要离开,
不是她不爱他,而是她太爱他了,而这种只会让失去自我。
若她没有了那份傲气,那么她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呢?
孟郎,孟郎,休要怪我不守诺言,我何尝不想与你共白首呢?要怪只能怪吾生早,不能与你共此生!若当初我没有一时冲动,应允了你,那么现在的烦恼也就不会有了吧!可是孟郎,我未曾悔过!!!
只可惜,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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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知如何度过的。
潦倒,还是放浪?
他不是李白,尽管行遍天下,四海踏破,却没有那种仗剑去国的潇洒豪气;
他不是柳永,尽管灯红酒绿,夜夜笙歌,却没有那种落魄青楼的柔肠际遇;
他不是王勃,尽管才华横溢,脸庞清瘦,却没有那种秋水孤鹜的冷艳清高;
他只是他自己,又不是那三年前的自己。只是终日贪恋杯中物,醉时乱挥四弦,奏着无人能懂的乐曲。
而她,已经三年未在他的世界中出现过了。
最后一次去提款机,看着所剩不多的积蓄,无奈的笑了笑,准备买下那座院落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他这样自言自语。
取出最后的积蓄,回到了曾经和她一起居住的地方。
院落还是那院落,房东还是那房东,只是人去楼空,再无他人知道这寻常院落中曾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她会去哪里?”刚一问道自己,又淡然一笑,不再去想。
夜半,雨如玉,草凄凄。
在这样一处僻静院落,即使独奏一曲,也无人会被惊醒。
“自是轻狂,冷落无言凄凉,徒添哀伤。山色青黄,一衣带且清江,无人相望。案上青田沉齐微漾,榻边六方井栏斜放,珠帘青灯独影西墙,不待思量。珠玑声响,黯淡几分容光,浅斟低唱。花前月下,水绣白头鸳鸯,百般惆怅。以云为裳,缓步出却桂堂,满袖盈香……”
唱到此,已然再唱不下去,仰面倒在榻上,手中琵琶滑落,弦断琴残。
醉……喃喃道:“此曲,名《云离曲》。”
云璃,云离。
曾经,她念道:“我恐深夜花睡去,应将高烛照红妆。”
曾经,他回道:“我恐他朝云离去,方始清歌绕横梁。”
如今,清歌为悲歌,云离去,杳无音。
西墙上,模糊不清的云璃手迹:
离别期,珠帘断,一腔愁怨凭谁诉。角声寒,夜阑珊,一心思量,落花飞絮。寒!寒!寒!
繁华尽,白须鬓,倚栏无语泪霖铃。叹只叹,吾生早,昨夕奢靡,只当罗浮。叹!叹!叹!
--莫云璃《钗头凤》
起身提笔写道:
宴歌休,未绸缪,明朝春至花重楼。千百般,云与烟,两三声响,弦断琴残。弹!弹!弹!
天尽头,是离愁,妾难断念君难留。万千年,缠共绵,四五闲言,掠过耳畔。淡!淡!淡!
--孟庭辉《钗头凤》
醉眼迷离,雨声急。
笔,还是那支湖笔。
砚,还是那方歙砚。
孟郎临池,云璃磨墨。
那是昔日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每天只是闭门院内,醒而醉,醉弄丹青,如此而已。
故地重游,当房东为莫云璃开启那扇深锁的门,孟郎早已离去。
她从房东手里买过了那座院落,房东没有搬动任何的东西,保持着孟郎停留过的痕迹。
满地纸团,莫云璃随手展开一张,还没画完的她的画像。
回头正好看见那两首《钗头凤》,还有那把靠在墙角的,已经摔坏的琵琶。
泣不成声……
“劳驾,无论如何,一定帮我修好。”她抱着那把琵琶,走完了周遭城市的所有乐器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是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即使修好,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当然,还有人借机言道:“不如看下这把琵琶吧,紫檀木,象牙轸。”
她总是摇摇头,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再去下一家。
这家琴行内,一把古琴,琴铭正是那首尚未写完的《云离曲》,她细细念完,叹道:“今归故地,蝉鸣琴吟碎想,不见孟郎。如此,此曲即成。”
琴行老板是个年逾六旬的老者,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上前说道:“订这把琴的年轻人说过,谁若带来一把损毁的琵琶,并且能续完琴背的那首《云离曲》,当以此琴相赠,这把琴挂了一年,今天看来此琴非你莫属了。”说着取琴相赠。
她忙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老者摇了摇头,正当她取过琴,黯然离去时,老者叫住她,说道:“他走时给这把古琴取了个名字:音未湮。”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自言自语:“孟郎,你还和初识时一样。”
她带着那把无法重生的琵琶,还有那把他留下的古琴。吃力的踏上了回程的路,绿满江南岸,柳重烟深,她低头走过,穿过街去对面的车站,坐那最后一班回程的车。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带着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念的也正是那首《临江仙》。她猛然回头,见到那熟悉的男子。就如初见一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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