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寒的风从空旷的马路，楼群的缝隙中吹舞而来的时候；人们习惯性地把衣服裹紧，不自觉地对着冷风吸气的时候，已到了冬天。

冬天是冷漠的。寒风侵袭，树木的凋零，花草的枯败，白白的水泥路上被吹得高高飞扬的纸片，低头匆匆而行的人们。但冬天，远离家乡的人们都有一颗跳跃着的心，心里装的都是曾经熟悉的田原巷陌，是鲜活在眼前的亲朋友邻。

冬天，是思念的季节，一年的辛苦忙碌，只为了在冬尽时和家人共享那一顿团圆，只为了在温情中共享那天伦之乐，于是，过去种种艰辛，都在家人的笑脸里消逝，成熟的脸庞，又因家人的殷切而盛满来年的期望。

冬至过后，过年就近了。

记忆中的家乡，每年冬至，家家都会宰杀年猪。

冬至这天，秋霜还未散尽，薄雾尚还笼罩不去，曙色初露，人们已早早起床了，为杀年猪做准备。

杀猪的人是前几天就请好了的，猪是自己猪圈里喂养的，人人脸上喜色难掩，女主人早已烧好一大锅开水，男主人正站在阶下跷首看着门前那一条小路，算着预约的时间到了，就看到那条小路上远远地一团模糊的影子，近些了，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就出现在眼前。杀猪的都是两人一伙，一个师傅，一个下手。前面走的多是杀猪的师傅，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后面的下手挑着担子，担子里放着各样的磨得锋快的刀，绳子，刮猪毛的卷铁皮，沾着猪血猪毛的围裙，一根长长的铁钢筋条，最显眼的是另一头挑着的一个长圆形﹑半米多深的大木桶。

再走近些时，主人就会乐颠颠地迎上去，当那一大担东西放在主人家的院子里后，马上有人递上烟，斟上热茶，道一声天冷辛苦之类的客套话。杀猪的如与主人熟络，自不免称兄道弟，以及一年的收成收入收支之类的寒暄一番。

然后，主人家搬了两条板凳，用绳子绑在一起，然后，主人引着杀猪人和下手去猪圈。女主人偶尔也会跟去，但眼圈定然有些湿润。

男主人站在圈外，向杀猪人指着是某一口猪，然后，杀猪人和下手一伸腿，就跳到了猪栏里。两人慢慢猫身贴近浑然不知道死期已至还在自得其乐地吧嗒着嘴的那口大猪，说时迟，那时快，两人是多次配合的，自然极有默契，同时伸出手来，一手抓耳朵一手抬猪腿，主人早候在门外打开了猪圈门，等得两人出来后，又将门关好，跟在两人后面来到院子里。

杀猪人和下手几个大步就抬着猪到了绑着的板凳前，将猪往上面一放，在猪还未回过神来时将四围的绳子在猪脚上绕了好几圈，猪意识到大事不好时，已动弹不得，只剩下叫的份儿了。当猪长长的嘶吼冲入耳膜的时候，杀猪人早已擎出了那把雪亮的尖长的锋利的刀，一手扳住猪嘴，另一手的尖刀对着猪的脖子某一处，在猪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中，一刀子扎下去马上抽了出来。我们那有个说法，如果刀进去是白的出来还是白的，既说明了杀猪手手艺好，也说明主人家来年收成事业水涨船高。

刀子出来后，猪脖子处血就如标枪一样直喷了出来，落在主人早就备好的盛猪血的盆子里，猪就在鲜血狂喷的当儿逐渐声嘶力竭，慢慢地没了声息。

血流尽后，杀猪手早将刀放回了原处，和下手解开了绳子，把那个猪一个轻轻翻转，猪就像一个大面团一样“砰”地落在板凳下面接着的杀猪手带来的那个大木桶里。这时，杀猪手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一挥手，叫：“开水！”

主人家就把早烧好的滚水用挑水的木桶盛了，抬了过来。杀猪手接了过来，一弯身就倒在大木桶里。三四桶过后，那个超大的木桶水就有了一尺深。杀猪手将猪在开水里慢慢地翻过来倒过去地滚动，为的是让猪皮面烫得均匀。

然后，杀猪人与下手一起从随带来的物什中拿出两个卷铁皮，低下头蹲着身就在猪身上“扑扑扑扑”地开始刮毛。

随着两人手上的动作，猪毛就一团团地从猪身上褪去，露出白白的猪皮。

在杀年猪的这一天，好客的主人总会请来自己的亲朋，高邻，这时，主人和亲朋友们就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指点着，评论着。

猪毛刮得差不多后，杀猪手在围裙上擦擦手，再从物什堆里拿出那根长长的钢筋，钢筋的一头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圆头。想来用过多次，那钢筋已褪去青黑的本色，变得发亮了。杀猪手在猪腿上割开一道小口，就把钢筋从那小口里塞进去，在猪身上捅着，几下后，再抽出来，然后对着那个小口开始吹气。一会儿猪身被吹得鼓鼓的，杀猪手再用卷铁片刮猪毛。这时就可以听见“刮刮”的声音。

猪毛刮尽后，就开始对猪开膛破肚了。

然后把猪分成两半，再按主人的要求割成一刀一刀的，精的会被主人家用来灌香肠，做饺子馅，肥瘦相连的一般是腌了，用锯木屑细细地烘了，制成香香的腊肉。

猪身上什么都是宝，连猪的脚上那厚厚的茧盖儿，也被人小心地收起来，据说这东西可以治冻疮。细细地在火上烘化了，贴在长冻疮的地方，热气渗进皮肤里，一阵疼痛过后自此冻疮再不复发。

等一切收拾妥贴，女主人就开始在厨房忙碌，肉是现成的，菜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烧上一桌子的菜，然后招呼杀猪手和亲人朋友们一起喝几杯。

往往酒酣耳热，那其中的祝愿与快乐也就不需要言传了。

冬至过后，过年的气氛就很浓郁了，人们见过之后，都会互相问声好，尽挑吉祥的话说。即使平时关系紧张的人们见面，也会在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如果是离家的人回来，才到村口，大老远的就被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声感动得热泪盈眶。

过年的快乐气氛要延到正月初八以后。过了初八，春意复苏，人们又开始为新的一年作规划，但这份快乐却是渗入到骨子里的。不管何时何地，想起过年种种，心中总是充满温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