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只飞蛾缓缓的从窗外飞进来,在房子黑暗的角落里跌跌撞撞的盘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在房子正中的一张桌子上,他发现了他翻山越岭,穿杨度柳寻找了很久的东西。一枝已快耗尽的蜡烛正欢快的燃烧……
他并没有马上飞过去。是的,得休息一下了,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寻找,寻找飞蛾家族最终的归宿:见到热烈的火焰,扑上去!这是族长说的话,也是在族长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说过的唯一的话。能找到火焰的飞蛾毕竟太少,找到了能勇敢扑上去的自然更少,扑上去了还能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个?族长是当年唯有的一个。族长找到了火焰,并且活着回来了,所以他被举为族长,虽然失去了翅膀,从此只记得一句话:见到热烈的火焰,扑上去!但他得到了庞大的飞蛾家族所有人的信任和尊重!
失去了很多,生命不再完美,可悲吗?不知道,生命的最终意义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作出解答。每个生命都在为生活寻找,寻找什么?大概自己也说不清楚。而寻找的过程,就是永不停歇。
今天,永不停歇的他来到这个地方,扑向火焰的该是他了,也许当年就是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族长扑向了火焰。而现在,故事将由他来重演!振一振翅膀,他似乎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在环绕着蜡烛转了几圈后,他终于向着火焰疾飞过去。生命啊,我即将燃烧的生命,当我用生命的力量砸向信仰的时候,我的灵魂将停靠在哪一个角落。阿拉斯克尔,来生还是兄弟;坎达贝丝,来世仍做我的情人!
当他一次又一次固执的扑向火焰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姑娘,美丽的姑娘。她有一张鹅蛋形的白皙的脸,在蜡烛朦胧的光芒下,脸上的浅浅的绒毛泛起柔和的诱人的光泽,让人有种想触摸的冲动;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从头顶倾泻下来,偶尔一声轻叹,那乌黑便随着这轻叹瀑布般的在肩头滑动……只是明亮的双眸上,柳叶微蹙,似乎有无尽的忧愁不及排解。那一刹的凝眸的眼神,像极了他的坎达贝丝……坎尔贝丝,坎尔贝丝,我的爱人啊!可是我已经不能呼吸,我曾刚健的翅膀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我被熏瞎的双眼,再看不见你动人的眼睛……最后一次扑向那团朦胧的火焰,他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噗通一声摔到桌子上,溅起一片尘埃。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晃,摇晃,天地倒置。隐约他听见有声音在忧郁的喃喃:郎君,知道会这样丧命,为什么还固执地要来呢?
坎尔贝丝,坎尔贝丝……
历史就是这样重演的!
一、火蛇
斯若站起身,拿起莫花剪,本来是要去剪烛花的,举起剪刀,手却在空中停住,心思恍惚又飘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身上了……她不知道,这次跟爹爹去,方生会受到爹爹怎样的处置。是啊,叛教是怎样的大罪?这是每个人都清楚的。二姐夫柯那就是因叛教而被处死的,虽然谁都没说是爹爹下的手,但谁都知道,一剑封喉的绝技是谁也学不来的。方生是爹爹手下的得力助手,对孰是孰非,孰轻孰重的判断该是最明了不过的了,不知哪里想差了心思,竟做出了这等令人费解的事来。听管家老墨说,要救的那人也不过是往生门下一个小小奴才。方生你这死人,怎会这般糊涂呢?
看着即将燃尽的蜡烛,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意乱。
还是到夜摩堂去看看吧。
放下莫花剪,她唤小红进来,匆匆的梳洗毕,正转身准备离开,忽听到小红在背后啊的一声惊呼。倒把她吓的瘆瘆的。作死么?她回头看着盯着桌子一脸惊恐的婢女。
小红恐惧的看看桌子,又看看眼前的少主人,指着桌子说,看……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心底一寒,一条不足尺长的火红色小蛇,正盘在桌子上,高昂着充满毒液的小脑袋,疯狂的吞噬着一只被烧得漆黑的飞蛾……
往生门,终于还是来了!
她掠出门外,径直向夜摩堂疾奔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蜡烛坍下一堆烛泪,慢慢暗下光芒,忽地湮灭。身后,小红惊慌失措的狂奔出来。
夜好像为了衬托某种预示,在这一刻显得特别黑,风忽剌剌的刮着,吹过夜摩堂的前的走道,遇到高高的门墙,又打个回旋,一路狂奔回去……平时热闹的夜摩堂,现在却听不到半点人声,想是风声太大,遮盖了人声的缘故吧,她想,大殿上不是灯火通明么!然而很快她知道自己错了,没有人声不是因为风声太大,而是因为满大堂的人,都已经永远闭上了嘴。纵然见过无数鲜血淋漓的场面,也曾亲手让许多人血溅罗衫,像今天这样血洗的场面,她也无法接受,况且是在她家,在她和父亲共同建立的夜摩堂里·而她的父亲和她的夫婿或许已成为这许多尸首中的一具。她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父亲的言传身教让她习惯了平常的看待一切变故,包括生离死别,她真的做到了,纵使现在。细细的按下步子,她仔细的翻看着脚下的尸首。很奇怪,没有见到一个外人,而且每具尸首都看不出明显的外伤,死者表情十分诡异,有的圆瞪着眼,大张着嘴,似乎死前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有的却露出浅浅的微笑,死得安详死得其所的样子。拿出银针一试,很快有了结果,中毒!她脑中迅速浮现出一条蛇的样子,盘踞在桌上吞噬飞蛾的火蛇。忽然脚下一软,低头一看,是一条被斩断的火蛇,很快她又发现,很多尸首旁边都有火蛇的。事情似乎已经很清楚了,想是大殿上的人突然遭到往生门毒蛇的袭击,经过简短抵抗,终于全军覆没。然而她并未发现她爹爹斯汤达和夫君方生的尸首,还有老墨和几个熟悉教众的尸首也未看到。心终于放下了一些,没有尸首,就有活着的希望。
忽然,她猛的抬起头。
殿外,一阵磔磔的脚步声清晰的传过来,一条黑影正缓缓向她移动……
二、老墨的话
来人精瘦矮小,满头白发,微驼着背,拄着一根满是疙瘩的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正是阿诺山夜摩堂的管家老墨。
一进屋子,想是大殿里的景象很出他的意料,他迅速翻检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他抬起头,向着殿外大声的喊着,老爷,老爷!倒让躲在殿顶大梁上的斯若一阵惊喜,爹爹果然还活着!她向殿外望去,殿外依旧黑漆漆的一片,她又扫视了一遍空旷的大殿,一个人影也没有。爹爹在哪儿呢?还是下去问一下老墨的好,正待跃下,忽听门外一声呼啸,忽地闪进了两个提刀的黑衣人,蒙着脸,看不见样子。其中一人身上背着一方长形的盒子,用黑布包着,不知是何物。他们见到老墨,也不搭话,一左一右径直夹将过来,出手便是杀招。老莫显是早有防范,拐杖在身前一横,呼呼一朵棍花,手脚未动,身子已凭空拔起,向后猛地跃出丈余。斯若在楼上看着,还当老莫有伤在身,不然以他的功夫,岂会未经接手便跃后的,心想,先看一下局势再说,等老管家气力不济,在下去援手不迟。却不知老莫并非忌惮眼前二人,而是忌惮二人身上的毒蛇,这种蛇,几十年来他只是听说过,今日夜摩堂一劫,他才知火蛇二字,当真非同小可。而往生门手下个个身揣火蛇,常在打斗中出其不意的放出,叫对手防不胜防。
这边老莫刚站定身形,那边一个汉子早喝声采道:“好俊功夫!不愧是夜摩堂的管家!佩服,佩服。”老莫知对方方才杀得痛快,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如此麻痹大意,正合自己心意,况且如今堂主和少主生死未卜,还是先趁这个机会夺下二人身上的匣子,保住本堂宝物再说,他收起身形,抱拳道:“过奖过奖,二位若是识得夜摩堂的名头,还请高抬贵手,还得本教宝物,改日老朽定当登门造谢,今日本堂大势已去,还望二位金口一言,救得堂中小字辈性命,老朽即日遣散众人……”这番话说得恩威并加,颇具风度,名曰求情,却丝毫没有失夜摩堂的面子。不待老莫说完,这边一直不开口的矮个子汉子便打断他道:“还讲个鸟的宝物不宝物,一把破刀老子也没当回事,不过拿来玩玩,你要爷爷送你拿去,只是要救得那帮孙子的性命,却已不得了,哈哈,老子一刀一个咔嚓咔嚓全没了。他娘的狗屁的夜摩堂,在外面名头叫得震天响,全他妈的浪得虚名。你还有没有猴子猴孙,给老子送来,嘿嘿……老子咔嚓咔嚓,一刀一个!”说话的当儿已经把背后的匣子解下来,手只一送,匣子便向着老莫直飞过去,这一送显是灌注了极大的内力。老莫抬手去接,一时竟把持不住,匣子脱手,径直向他胸口撞去,只听嘭的一声,匣子已撞到老莫,倒把那矮汉子唬得一跳,不想自己的力气竟有这样大。只有在大梁上的斯若看得一阵欢欣鼓舞,故意挨打是老莫在自己面前常玩的游戏,其实这是用了太极推手里借力卸力的功夫,运用身体柔韧的特点,在接触的瞬间将对手的气力在无形中卸得一干二净。此时匣子撞上老莫,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向着大梁上的斯若飞去,斯若一惊,一把接住,方才知道,其实老莫早已发现了自己。他将匣子抛到这里,显然是让自己保住夜摩堂镇堂之物。作为夜摩堂少主,她平时很少过问堂中的事,对本堂历史更是知之甚少,这把锈迹斑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刀,在堂中却是至高无上的权杖,上可打堂主,下可打教众。至于这把破刀为什么会被当作堂中宝物,她却不甚了了·记得只有每年八月十五祭祀之日,这把刀才会出现在夜摩堂高高的祭桌上,披上红绸倒也有几分凛冽的样子,像是多年以前也曾威风过,每次祭祀都会手夜摩堂千百门徒的祭拜……斯若这样想时,下面三人已拆了数十招,老莫虽然年迈,身形瘦小,接起招来确实张弛有度、游刃有余。片刻之间,开始还气焰嚣张的一高一矮二位汉子脚下已经开始乱起来。那矮个子身材既矮且胖,兼之使一口与身高差不离的大刀,几个回合下来,早已气喘吁吁,此时见老莫一杖袭来,便慌忙挥刀斜砍,不料老莫这一招乃是虚招,杖到半空却不落下,而是向着高个子劈去,矮胖子一招使老,想收已来不及,径直向在左侧的高个子看去,此时本是他二人围攻老莫,不料被老莫这么一引,倒变成他与老莫齐力对付高个子,高个汉子本就招架不住,此时两件兵刃来袭,那里还有招架之力,只听喀喳一声手臂上早着了一下,还未交出声来,又是簌的一声,脚被矮胖子一刀砍中,瘫在地上,叫唤不止。这边矮胖子一愣神,被从天而降的斯若一脚踹倒。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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