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回家的时候地里的庄稼长得正旺，田里的谷子才刚绿豆色，还要半个月才能收割。也就是说，他回来的时候还不是真正的秋天。

刚刚下过一场雨，洗去了一连几天高温带来的酷热。洛阳无心欣赏路边初秋美丽的景色，脚底下带着风。洛阳走得很急，他急着回家。快三个月没回家了，几天前老婆郭梦琳又打来电话，说女儿小妹病了，很严重，叫赶快回来。洛阳丢下电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本来是马上就要走的，可没拿到钱，工头叫等几天。洛阳晓得家里要用钱，空手万万不敢走，所以耽搁了一个星期。

洛阳进门没有像往常那样来一声我回来啦，而是心急火燎的冲进屋子。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怎么啦，家里没有人？洛阳心里疑惑。他正要进里间看个究竟，郭梦琳听见脚步声从里屋出来了。回来啦，累着没有？郭梦琳声音轻轻的，脸上失去了往常那温暖而自然的光泽，免强挤出来的笑让人看了就心酸。

怎么啦，小妹？洛阳见郭梦琳那个样子，猜到了女儿病情的严重。

唉，郭梦琳叹了口气说，白血病，快不行了。连升学考试都没去。可怎么办啊。多好的闺女，眼看就活不了了，真是命苦。她说的时候眼里泪水直流。

咋得那么怪的病？恁乖的一个娃儿，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不行，得救下她。洛阳说话的时候眼圈也红了。

洛阳晓得白血病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癌。得了这个病，除了换骨髓就只能等死。那快换骨髓啊。洛阳很着急。听说换骨髓要几十万元，还要对头的才能换。别说我们家现在的状况是个天文数字，就是把我们这个村所有的人家里的钱集中起来，恐怕也不够，何况还得找到对头的骨髓呢。郭梦琳说。洛阳看了看家里，已经四壁空空了。一个星期，就只一个星期，妻子就变卖完了家中的一切？洛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郭梦琳告诉他说是真的。郭梦琳说不仅卖了家里的东西，还借下了一大笔债。洛阳不说话了，大步冲进女儿的房里。

小妹16岁，阳光而青春。见过的人都说，活脱脱是又一个林黛玉。小妹乖巧懂事，读书也很用功，很得洛阳和郭梦琳的疼爱。洛阳说，自己也没想到养了这么个好闺女。

洛阳常常把小妹来教育儿子。看你，读书不用心，活不想干，就只晓得贪耍。你看小妹，哪样不比你强？你只要赶上小妹一个脚趾尖尖就好了。

小妹在镇上读初中，住校。儿子在县城里上高中，也住校。儿子住校一个月要两三百元的生活费，小妹只要二三十元。星期天，小妹回家，走的时候带一包咸菜，一吃就几天。五一节，小妹得了第一笔奖学金。洛阳很高兴。洛阳说小妹去买件衣裳吧。小妹说不，留着你和妈妈花吧。洛阳心里就美美的，也酸酸的。

山区穷，就靠地里那几颗粮食。除了吃的用的，一年能省千儿八百块的就很不错了。以前有棒棒砍的时候，砍几根棒棒就能卖钱。现在山上的棒棒砍光了，又赶上封山育林，山上出不来钱，哪家哪户都老火。何况洛阳还要供儿子读高中，供小妹读初中。小妹刚上初中借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呢。小妹晓得家里的状况，跟郭梦琳说，妈，你别操心了，我不想读了，初中毕业我就出去打工，免得你和爸太劳累。

郭梦琳听了吓一跳，听明白了就火冒三丈：啥子呐，不读书了？哪个跟你说的？我再穷，就是讨口也要送你读完大学，只要你考得起。

小妹哭了，是抱住郭梦琳哭的，哭得很伤心。小妹想到爸爸妈妈这么疼爱她，对她这么好，这么劳累还坚持送她上学。小妹读书更用功了。其实，小妹是想读书的。小妹期望能通过读书有所出息。小妹说将来有钱了，把爸爸和妈妈接出去好好孝敬孝敬，以报答养育之恩。谁会想到，初中还没读完，小妹就躺下了。

小妹是突然发病的。那天做课间操，小妹鼻血长流，止都止不住，还喊全身疼痛。学校赶紧送她上医院。一检查，血癌。

因为没有钱住院，小妹已经回来，病恹恹的在床上躺着，脸上的阳光已经不在。见到洛阳，嘴里喊着爸-----赶忙用手撑起身子要起来，脸上还露出了笑。洛阳伸手按下女儿，背过脸擦眼睛。小妹见了，脸上的笑消失，拉住跟进来的郭梦琳问，妈，我会死吗？怎么会呢，我的乖女儿，妈妈还等着你好了考大学呢。郭梦琳用手抚摸着小妹的头，眼里噙着泪，安慰她说。洛阳在旁看着，默默地掉眼泪。

得赶快换骨髓。出来的时候洛阳这样跟郭梦琳说。这样吧，我去一趟七埂村。

七埂村是郭梦琳的娘家。16年前，郭梦琳回娘家的时候，正碰上村里捡了一个女孩。孩子刚出生不久，也就个多月吧，是别人放在村委会的。村里谁也不愿领养，几个村干部拿着没办法，见回娘家的她，便送她养。村干部跟她说：你那儿隔得远，没有人晓得是你把娃儿抱走了，即便将来有人来问，我们也不得说。从现在起，这娃儿就是你的亲闺女了。郭梦琳正没女儿，很高兴的就把女孩抱了回来。这个女孩就是现在的小妹。

在给小妹换衣服洗澡时，郭梦琳意外发现小妹贴身挂着一个肚篼，缝得很紧密。拆开肚篼，里边竟是一张纸条。展开纸条，上边赫然写着：好心人收养我女儿，五年后定来当面酬谢10万元。郭梦琳只想养个女儿，对纸条上所说的酬金的事没当回事，只当笑话跟洛阳说说，但还是把纸条收了起来。10万元对一个山区农民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小数，而且极具诱惑力。这些年过去了，郭梦琳也没忘记纸条的事。这回女儿得了这样的病，急需要钱，如果能得到10万元，不是可解燃眉之急么。不过她也不想谁来把女儿认走。毕竟，自个儿已把孩子养了16年，养大了，很有了感情。当初的时候，也压根儿不是为了钱才收养的。要不是碰上这个事，整死她都不得去找当初丢孩子的人。

嗯。真能找到小妹的亲生父母，得到十万元也好。有了钱，即使治不好，小妹至少能多拖些日子。洛阳点点头说。

洛阳到盘龙村的时候人们才刚吃早饭。

七埂村在盘龙乡，离洛阳所在的家马王庙村相隔五十多里。洛阳脚下像抹了油，乘车，走路，五十多里地，紧赶慢赶，两个小时就跑完了。

洛阳是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去七埂村的。洛阳是听说几年前有一对夫妻到七埂村找过女儿，猜想一定是女儿的亲生父母，才去的。洛阳只想找到女儿的亲生父母，救下女儿。去七埂村就没有惊动干部，一个人悄悄找村民打听。洛阳没找村干部还有一个原因是怕遭笑话。怕被说当初要收养，有病了就想往外推，哪有这么好的事！洛阳想只要在村民中能问出个道道来，就没有必要再去麻烦村干部了。没有想到的是，走遍了七埂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子，问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打听出什么明堂来。村民说，四五年前的确有一对夫妻来找过女儿，但姓甚名谁没注意，哪儿人也没问过。直到走最后一个村子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线索。一个老太婆告诉说，她问过那找女儿的夫妻，好像说是重庆人，姓啥就记不得了。不过洛阳照老太婆提供的情况推断，年龄不太相符，应该不是小妹的亲身父母。连着几天，洛阳天天落空，清瘦的面容显得又疲惫又苍老。第三天上，洛阳回来了。那天他回来得很晚，郭梦琳见忙了几天一点收获都没有，就不住的抹眼泪，弄得眼睛红红的。眼看着女儿被病痛折磨，人一天比一天瘦弱，洛阳心如刀绞。实在没有办法，洛阳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村干部。洛阳想，孩子既然是村委会抱出来的，村干部就一定晓得来历，找到他们，就肯定能找到女儿的亲生父母。洛阳说，一定要为小妹找到亲身父母，治好她的病。

洛阳第一个去的是七埂村原支书家。支书倒是在家，可是两年前得了脑梗阻，瘫痪在床，不仅说话吃力，记忆也丧失，所有的问话都是由其婆娘回答。支书的婆娘说，支书并不晓得捡娃儿的事，当年的那件事是由村长处理的，叫去问问村长。洛阳只得再去找村长。来到村长家时，村长却不在，走亲戚去了。问好久回来，回答说明天吧。

第二天洛阳再去找村长，好不容易，在一片包谷地里找到了村长。村长正在薅包谷。洛阳问女儿当年被丢弃的事，村长开初不说，只回说不晓得。再问，就说年深久了，记不得了。问晓不晓得10万元酬金的事，村长只是笑笑，笑得很诡异，笑过后仍回说不晓得。洛阳迫不得已，把女儿患血癌的事说了出来，村长脸上这才严肃，沉默好一阵后才开口说话。村长说出的话让洛阳大吃一惊。

村长说那娃儿并不是啥子外地来的大老板丢弃的，而是村里的单身汉刘六抱来放在村委会的。刘六那年娶了一个女人，一年多后生下了一个女孩。生下孩子后女人就走了，刘六养不活，把孩子抱到了村委会。刘六是七埂村最穷的人。10万元酬金的事他虽然不晓得，但要叫刘六拿出10万块钱来，简直就是天方夜潭。洛阳听完傻愣了好久，他说啥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好一阵才艰难的开口说钱不钱的都可以不说，最重要的是要认回小妹，去验血配型。村长见洛阳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心受感动，扛起锄头把洛阳带去了刘六家。

洛阳脚下很快，村长要小跑才能追上。洛阳心里急啊。村长说出了丢孩子的刘六，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几天来白天黑夜的跑，功夫总算没有白费，不管怎样，总算找到了人，女儿有救了。这个时候他的心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沧桑的脸上虽然满布尘埃，但显露出了几天来少有的宽慰。

刘六见是村长到来，开头还很客气，把村长和洛阳不住的往屋里让。但一听说是关于丢小女孩的事，立刻不耐烦，冲村长就吼：我没得钱得，别来找我。村长再说，刘六就把刚进门的村长和洛阳往外推。走走走，别来烦人。我自个儿的生死都不晓得，哪个还管得了那娃儿！刘六硬把村长和洛阳推出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村长走了，洛阳立在刘六的门前，一声声的呼喊，哀求，请求刘六去验验血，救救女儿。半天，屋里没有一点回音。洛阳火了，上前用脚往门上踢。刘六躲在屋里，任洛阳怎样叫，怎样踢门，就是不应声。洛阳见刘六居然这样，连亲生闺女也见死不救，恨不得一把火把屋子点了。冲屋里吼道：你还是不是人？还有一点人性没有？生个女儿不养不说，连救她一下都不肯！屋里还是没有回应。洛阳在刘六门外喊了很久，也站了很久，看刘六没有丝毫救女儿的意愿，只得离开。

洛阳走到七埂村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呜的哭了。男人有泪不轻弹。几十年了，洛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哭。洛阳哭得很伤心。边哭边数落：眼看着女儿能救，自己却无能为力，救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她等死。洛阳的哭声引来了七埂村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问明了情况后，个个义愤填膺，齐骂刘六不是人，带上洛阳就去找刘六。在一群老女人面前，刘六看哄不过去，才吞吞吐吐的说，丢的孩子不是他的。啥子呐，不是你的？洛阳像是被迎头一击，激动得大叫。洛阳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丢孩子的人，这个人竟然当面扯谎，说孩子不是他的。洛阳受不了，晃了晃身子，差点栽倒。

不是你的是哪个的？说，说呀！想找些龙门阵来摆嗦。女人们盯着，不依不饶。

这------这个------反正不是我的。真的，真的不是我的。刘六还坚持说不是自己的，可又不说清楚是谁的。

到底是哪个的？不是你和你那个婆娘生的么，还赖啥子赖。女人们追问。

是------是我那个女人抱来的，但不是我和她生的。刘六终于吐出了真情。

究竟是咋个回事？你说清楚。女人们又问。

刘六看实在赖不脱，这才说出了小妹被丢的实情。那年刘六在重庆打工。一天，工地上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说想找点活干。女人满脸风尘，看上去有些憔悴，像几天没吃东西。工头见女人弱不禁风，不想要她。刘六看着可怜，端饭让女人吃了个饱，又叫她洗了个澡。吃饱了饭洗过澡后的女人有了精神，显得青春而漂亮。刘六跟工头求情想把女人留下，工头还是没答应。女人没有去处，见刘六心好，就跟了他。刘六也不在工地干了，带着女人回到了七埂村。刘六懒惰，家穷，女人受不了。两人一起过了不到一年，女人就走了。当时刘六还到处找过。大约过了半年，女人又自己回来了。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个把月大，是个女孩，说是刘六的，要跟刘六过。刘六晓得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过女人回来了他高兴，何况女人说这回不走了。刘六第二次收留了女人。女人和刘六睡了两晚上的瞌睡，第三天就丢下女孩悄悄的走了，从此再没来过。女人走后，刘六看着没办法养孩子，就把小女孩抱到了村委会。

听完刘六的故事，洛阳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到哪儿去找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是哪点的你晓得噻？洛阳只得继续问刘六。

好-------好像------好像是黔北的。刘六吞吞吐吐说得还是不痛快。

黔北那么宽的，哪点噻？洛阳追问。

好像是梓桐县三元乡九道拐村。刘六终于说出了准确地址。

洛阳正要去三元乡，舅子郭大昌急匆匆地赶到了。你------不是出去打工了么，好久回来的？洛阳诧异。郭大昌也不回答，拉过洛阳说，还不赶快回家，你那个宝贝女儿有事。洛阳听了一愣，脚下就不敢停留，飞也似地往家赶。郭大昌跟在后面追着道：跑恁快的干啥子，我刚从你那儿来，看过的，死不了。我说你们也真是的，一个捡来的娃儿，值得那么费神，把家底都整光了，你们还要活不活呀！洛阳没吭声，脚下继续飞奔着。

郭大昌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因为马王庙村离县城近些，郭大昌下车就去了姐姐家。

说起这个郭大昌，郭梦琳脸上就会出现一片愁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至今还光棍一条。女人倒是睡了不少，可是不是他不满意人家，就是人家对他不中意，在一起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他不满意的女人，睡过一段时间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连招呼都不跟人家打，也不管人家说什么要怎么样。因此被人送了一个外号叫花花公子。当然，人家对他不中意的，别说嫁给他，连睡都不会跟他睡。郭梦琳忧愁的是郭大昌再这样下去，将来怎么收场，老了怎么办？

郭大昌走进姐姐家，像往常一样大声叫姐姐，姐夫。吼了几声，才见郭梦琳一脸疲倦的出来，而且没有显露出半点热情和惊喜。咋啦，我惹你们啦？郭大昌见郭梦琳的样子，脸上就挂不住，显出不好看来。

郭梦琳叹口气说，来啦，自己打水洗个脸吧。小妹病了，我这屋头这几天乱得很，收都没得空收拾，一天到黑围这她转都喊搞不赢。

啊，小妹病了？啥子病哟，恁上心的？郭大昌这才把脸扯伸展问道。

白血病。没看我把东西都卖光了吗？郭梦琳回道。

啥子呐，白血病？真的假的哟，别搞错了哦。医院常常是乱毬整的。郭大昌不信。

人都快死了，还真的假的。那么些人看过了，还能错！郭梦琳见郭大昌那个样子，心里不舒服，脸色就变得越灰暗。

我说你呀，捡个娃儿成了宝贝，还是个女儿。看你把东西都卖了，不活啦？医都医不好了，就算了噻，等她养死算了，花恁大的本钱，又不是自家的娃儿，真是的。郭大昌不再辩是不是真的白血病，看了看屋里，转而数落起姐姐来。

郭梦琳瞪了郭大昌一眼，也不和他计较，转身回屋里去了。郭大昌悻悻的，跟在后头去看躺在床上的小妹。

郭大昌走近床前的时候脸上免强堆上了一点笑，说出的话既像是安慰又有些刺耳。咋啦，闺女？跳不得了呀！我看看，哎呀，还红红润润的嘛。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小妹打起精神，冲郭大昌一笑道，谢谢舅舅。

你看你看，我说没事吧，这不是好了吗？郭大昌见小妹有了精神，马上对郭梦琳说道。

郭大昌话刚说完，小妹神情就变了，一脸痛苦地扭过身，卷曲起的身子开始发抖，牙咬得紧紧的。额头上也有了细汗。这娃儿，又发疼了。郭梦琳见状，边说边伸手去抚摸小妹，希望能给女儿减轻点痛苦。

嘿嘿，这娃儿还真会装，说不得，说着马上病就来了。郭大昌看到小妹的样子，从心底发出冷笑。说完就不再理小妹，回头对郭梦琳道：姐夫呢，咋没看到人？

郭梦琳本来想说郭大昌几句，听他问起洛阳，想都没想就冲口说，去七埂村------话一出口才感觉不对，可要收回来已经晚了。小妹一听说七埂村，立刻忍着疼问道：爸去七埂村做啥？郭梦琳再要想瞒就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说是去借钱。小妹哪里相信，一定要把洛阳叫回来，说爸不回来她就不吃药了。

郭梦琳晓得小妹的脾气，连说，好好好，叫回来，明天你舅回去就把你爸叫回来。

不，现在就去叫。小妹坚持。

原来小妹早就晓得她是捡来的。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若大一个马王庙村，张家不说李家也会说的。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小妹就从同学那儿听说了自己的身世。不过，小妹回家没说，也没问。小妹也观察过洛阳和郭梦琳，见不到有半点对她不好。爸爸妈妈对她越好，小妹越心酸。小妹心酸的是亲身父母的狠心。所以小妹见不得洛阳和郭梦琳劳累，特别是为了她劳累。没病的时候，小妹一落屋就拼命地干活，以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

小妹妹一听说洛阳去了七埂村，马上猜到是去找她的亲身父母，很伤心。等郭大昌一出屋子，立刻哭着拉住郭梦琳说，妈妈，你不要我了？不要我这个女儿了？郭梦琳说怎么会呢，你是妈的好女儿，乖女儿，妈妈永远都要你啊。那怎么爸爸去找啥呢，我不要，不要找啥子亲身父母，你和爸爸就是我的亲身父母，我有你们已经够了。小妹紧紧地依偎着郭梦琳说。你晓得了呀？郭梦琳很惊呀。小妹点点头，眼里流着泪。我早就晓得我是你捡来的。郭梦琳听了，紧紧搂住小妹，乖乖，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能舍得丢下你！找你亲身父母，是为了你换骨髓。不，不要！求你了，妈妈，我宁肯死，也不想你去找他们，求他们。你叫爸爸回来吧，要不，我现在就死。小妹哭着，固执地叫着郭梦琳。郭梦琳心痛啊，抱着小妹哭成了泪人。良久，才点点头，当着小妹的面，叫郭大昌把洛阳喊回来。

洛阳回家才知道，是女儿不让找。

洛阳一回来就抱着小妹哭。洛阳说闺女愿谅爸爸。爸爸没用，连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小妹嚎啕。小妹说不，你是好爸爸，亲爸爸，女儿有你和妈妈已经心满意足了。小妹的坚强并没有减轻洛阳和郭梦琳的痛苦。相反，两个人都像害了大病，整天精神不振。郭梦琳一背开小妹就哭，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洛阳则唉声叹气，不停地扯自己的头发。那一夜，洛阳彻夜未眠。先是一个人坐在坝子边上，把头埋在膝下，那份痛苦，真是无以言状。直到郭梦琳催过好几回，才默默地进屋来。叹口气后，就坐在床前不肯睡。郭梦琳再催，洛阳就说，睡不着。第二天，洛阳跟小妹说，要去城里看看，给买点药回来。

洛阳其实不是进城。洛阳一出来就直奔三元乡去了。洛阳想，无轮如何必须找到那女人，救下小妹。

洛阳到三元乡九道拐村还算顺利，找丢小妹的女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幸好来之前他问过刘六，女人叫王小洁，当时只二十来岁，现在三十多岁吧。九道拐村的人说，村里原来是有个叫王小洁的，可是十多年前就嫁走了，早就不在九道拐村了。问嫁到哪儿，回说好像是江源吧。再问，九道村的人就说不祥细了。这个王小洁父母亲都死了，在九道拐村已经没有亲人，要问其确切地址还真不容易。无奈之下，洛阳只得转去江源。

若大一个江源市，到哪儿去寻这个王小洁呢。洛阳左思右想都不得要领，最后只得求助于公安局。在户政科，查出来的结果吓人一跳，全江源市竟然有33个叫王小洁的。根据年龄逐一排除之后，最后都还剩了5个符合条件的。洛阳从中选了2个自认为比较可能是的，去一个一个的问。运气还算不错，问到第二个的时候就找到了丢小妹的王小洁。洛阳心里高兴，到底找着了。不说10万元钱，当妈的提供点骨髓总行吧。万一当妈的不行，当父亲的该行。洛阳坚信，既然已经找到了妈，就可能也找到了父亲。

可是，王小洁的回答再次让洛阳大失所望。王小洁说，不错，16年前是抱得有一个女孩到刘六那儿，可是，那不是和刘六生的，也不是自己的，是一个朋友生的。问她的朋友是谁，王小洁却不肯说了。洛阳认定小妹就是王小洁生的，只不过为了不承担责任，躲避当初许下的诺言，所以不敢承认是自己生的。当地派出所的同志了解情况后，也要求王小洁承担起责任来。王小洁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出了真相。

16年前，王小洁第一次从刘六那儿出走后，回到重庆打工。几个月后，偶然碰上了早先一起出来的朋友单明霞。单明霞是出来找人的。两天前，单明霞的男朋友不见了。单明霞比王小洁小一岁，出来打工不久就好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一直同居着。不久，单明霞怀孕了。自从单明霞怀孕起，和男友就因为钱常吵闹不休。男友叫单明霞把孩子做了，单明霞不肯，提出结婚算了。那男的后来就不再提孩子的事了，也不说结婚。事就拖了下来。单明霞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男友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坏。眼看单明霞就要生了，男友却在一夜之间蒸发了。碰上王小洁，单明霞大哭了一场，痛骂男友没良心。这样，王小洁去了单明霞那里。

三天以后，单明霞就生了，生下一个女儿。王小洁一直护理单明霞满月。因为是未婚先孕，现在又没有了男人，单明霞的女儿出不了面。一个未婚的姑娘，带着一个私生子，今后怎么嫁人呀！思来想去，单明霞只好托王小洁把女儿给送人。临了，她写了一张纸条，缝了一个小布袋挂在女儿胸前，又给了王小洁2000块钱。不过，王小洁并不知道纸条的事，讲的时候也隐去了2000块钱。

那这个单明霞现在在哪里？洛阳听了王小洁的话，将信将疑的问。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我们有好多年没有来往了。王小洁摇着头，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单明霞和你是一个村的？她家里还有些啥子人？洛阳又问。

是。好像还有哥哥嫂嫂。对了，问他们就晓得单明霞现在在哪儿。王小洁说。

还要再跑一次九道拐村。洛阳自语完这话，离开了王小洁。

郭大昌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又一个人出去打工了。郭大昌要在家多住些日子的，可惹了事，不得不走了。

七埂村东头有一家姓兰人家，有一女叫兰花，年龄与郭大昌差不多，人很漂亮。姑娘时曾经跟郭大昌好过。一是因为郭家在村里算是穷人家，条件不好；二是因为郭大昌从小花心，在村里名声不好。基于这两点，兰家生死都不同意女儿跟郭大昌好，把兰花嫁到了十多公里外的一姓朱的人家了。这样硬生生把郭大昌的美满姻缘给搅黄了。人各东西，本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各人照着想要的路子走下去，只要努力，生活应该是美满的。这样的事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人家的日子不也照样过得滋润！只是换在了郭大昌身上，就不好说了。

兰花嫁走以后，郭大昌气得差点吐血，还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郭大昌虽然花心，对大多女孩子都是逢场作戏，但对兰花却是真心的。正因为这样，对他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从床上爬起来后，郭大昌从此破罐子破摔，劣性更变本加厉。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兰花出嫁的地点，竟跑去朱家大闹。说是朱家得到的是他吃过的剩菜。这话一出，原本不明就里的朱家问到了真像。乡下人思想旧，很看重名节，兰花的出格婚恋让朱家很不是滋味，从此兰花的日子就陷入了苦海。生活中稍有不如意，男人不是打就是骂。当然，郭大昌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兰花原本对郭大昌的好感转而变成了恨。而且恨之入骨。

兰花在朱家的日子越苦，对郭大昌的恨也就越深。这些年，朱家靠着政策好，种花木发了财，成了当地的百万富豪。男人有了钱就要变坏，何况朱家这样对婆娘不满的男人。兰花的男人包包头有钱了，就公然在城里养起了二奶。平常跟兰花连照面都不打，有事回来，说不上三句话就动手打人。兰花实在受不了，提出了离婚。

郭大昌回来的前三天，兰花刚离婚回娘家来散心。郭大昌听说兰花离婚了，心里很是欢喜。回来的第二天就跑去找她。

兰花经过这些年的折腾，身心都已经很疲惫，本没有做好再婚的准备。猛一下见到郭大昌，那颗平静的心又掀起了波澜。兰花起初是恨，恨不得扑上去咬郭大昌几口。她恨郭大昌做事没良心，她落到今天的境地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是经不住郭大昌一番甜言蜜语，兰花妥协了，心中的恨慢慢消除了。如果郭大昌能就此抓住机会改邪归正，他和兰花或许真能过好下半辈子。偏偏这郭大昌生就了不安分的性格。

那天是盘龙乡赶场。郭大昌照例往场上去。盘龙乡场口的老黄角树下是一栋三开间的房屋，一楼一底。楼下两间连通的铺面开茶馆，另一间做了发廊。茶馆和发廊都有一批女人在打工。其实这些女人表面上是打工，暗地里做着卖淫的勾当。茶馆发廊容留她们，一是为了拉生意，二来提成也能赚到一笔钱。乡村里的卖淫女大多是三四十岁的老女人，要钱很低，卖一次淫收10元钱。嫖客进去一杯茶3元钱，床铺费5元钱。嫖客进去被戏称为吃一三五。郭大昌上场就去了茶馆，喝一会茶后就带一个女人到楼上吃一三五。不料想被人举报，派出所来时抓了个现场。

郭大昌被送往派出所的路上，与刚到场上的兰花碰了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郭大昌看到了兰花眼里那重新然起的仇恨。

从派出所出来的当天，郭大昌就再去找兰花，被扇了两个耳刮子。当他想要抱住兰花时，兰花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无奈的郭大昌只好一个人悄悄的走了。

寻找到单明霞成了拯救小妹惟一的希望。

平常这个家里，最能讨得洛阳郭梦琳欢心的就是小妹。这不仅仅是体现在小妹患病以后。小妹五六岁的时候，一天，洛阳赶场回来，看见儿子和小妹在坝子头玩，他走上前来，抱上小妹就进屋了。过了好一阵，小妹拿了一把糖果出来时，洛阳才叫儿子进屋去。原来是洛阳买了糖果回来，怕先叫了儿子，被儿子全占了，小妹不得吃，所以先给了小妹再叫儿子。洛阳知道儿子有独占东西的毛病。话说回来，有几个小孩见了东西不想多占或独占的？何况儿子只比小妹大三岁，一样还是小孩呢。虽然是一件小事，可以看出洛阳有多么的疼爱女儿。

回到家后洛阳整个人打不起精神。洛阳跟郭梦琳说，跑了几天，虽然有了些信息，但最后能不能找到那个单明霞还很难说。即便找到了，别又像前两回那样，找到的人又说不是她的孩子，那小妹可能就真的没救了。郭梦琳听了又哭。郭梦琳说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不管是不是她生的，找到了，这个单明霞总得说个明白吧。现在是救小妹要紧。洛阳说晓得，就是拼了命也找把单明霞找到，不然对不起小妹。

洛阳又一个晚上辗转反侧没能入睡。第二天一大早，洛阳再次去了九道拐村。

去九道拐村只是寻找单明霞现在的落脚点，所以，真正的困难是找到单明霞。夜很深了，洛阳才从九道拐村回来了。洛阳紧赶慢赶，是想尽早找到单明霞。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尽量避免小妹疑心。没找到？郭梦琳一见风尘仆仆的洛阳就问。问的时候眼里又是泪。问是问到了，在河谷县，还不晓得人在不在。洛阳擦了擦汗，看郭梦琳急迫的样子，来不及喝上一口水，赶紧回答说。郭梦琳擦了擦泪眼，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第二天，洛阳天没亮就去河谷县找单明霞。为了打消女儿的疑虑，临走，洛阳来到小妹的床前，跟小妹说是出去打工，要耽搁好些天。小妹知道爸爸是为了挣钱为她治病，很懂事的点点头，表示晓得了。在洛阳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小妹哭出了声。洛阳再回头来的时候，小妹搂紧了他。小妹哭着说爸爸注意身体，别为她太劳累。洛阳心里一酸，强忍住眼里滚动的泪水，抚摸了一下小妹的头，逃也似地走了。

洛阳在河谷县展转了两天，第三天上终于找到了单明霞。洛阳在电话里约她的时候，单明霞始终不肯见面。去她家的时候，门又总是锁着的。洛阳没办法，只好又去找王小洁。让王小洁来把单明霞请出来。这回王小洁倒没推辞，爽快的跟着洛阳到了河谷县。王小洁约了单明霞，说明了供出她来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救孩子。单明霞没法了，这才出来见了洛阳。单明霞说，当初她是写了一张10万元的酬谢条子，想在条件允许后把女儿接回来，给收养人一笔报酬。可是现在她不能认回女儿。因为现在的丈夫不晓得她以前的事，她不想破碎好不容易建起来的这个家。至于10万元的酬金，因为没有钱，她也没办法兑现。

你是说不救小妹了？洛阳没听完就急了。瞪着眼冲单明霞就吼。你好狠心！

不------不是------不是不救，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单明霞低垂着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你配骨髓或帮忙找一找小妹亲身父亲也无能无为力？洛阳反诘她。

这------单明霞迟疑了半天，终于说，一是早先的那个男人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讯息。现在要找到他有困难，二来她也不能找，原因当然是怕被现在的男人晓得。她当然愿意去做骨髓配型，但走不开。她一走男人自然就晓得了。她现在生活得也很艰难，虽然在河谷城里买了房子，但全靠男人打工下苦力挣钱过活，自己每天摆地摊赚的钱连喝水都不够。所以她很在乎现在的家，在乎现在的男人。

洛阳是个实在人，也不管单明霞说的是不是真的，心先软了下来。要是别的事，洛阳肯定说算了算了，别提了，就算我没来找过你，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可是这回不行，要救女儿。洛阳清楚着呢。不过说出来的话已经没有了火气。洛阳说这样吧，麻烦你去做个骨髓配型，能成就成，万一不能成就算了。你也尽力了。至于钱，我们大家想办法吧。

洛阳说完见单明霞还在迟疑，半天没有回答，实在忍不住，火又上来，发狠说，你若连这一点都不能答应的话，我们只好在法庭上见。单明霞听洛阳这么说，只好答应说去做骨髓配型。但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小妹还住洛阳家，她不认回。这是洛阳巴不得的事，当然一口答应了。

单明霞跟洛阳一起去了医院。郭梦琳得知消息，先高兴了一阵子，接下来就是焦虑和叹气。郭梦琳焦虑的是如血型能配上，到哪儿去弄这么一大笔天文数字的手术费！洛阳却说，先配型，有了骨髓，再想办法筹钱。其实洛阳是在安慰郭梦琳，也是自我安慰。按照他们家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弄到那么些钱。

抽血后，慢长的等待让洛阳一家人坐立不安。

几天后，结果出来，洛阳和郭梦琳大失所望，单明霞的骨髓与小妹不配型！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洛阳重又陷入忙碌与痛苦中。

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人找出来！看小妹一天比一天痛苦，洛阳实在受不了，跟郭梦琳撂下一句话，一个人又出去了。

郭大昌其实也并不是走得没有影儿。他像天空中飘过的浮云一样，只是沿着自己的轨迹在飘荡着。郭大昌出来便直奔南方。

虽然在外闯荡的时间不短了，但是因了郭大昌个人的原故，他始终只能干一些力气活，所以他能去的地方就只能是下苦力的工地。

郭大昌在东闯西碰后，终于在深圳的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活，暂时安定下来。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几天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而且，因为这，他闯下了更大的、一生中不可饶恕的祸事。

洛阳走后，郭梦琳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小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每天早晨，郭梦琳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小妹。给小妹搓身子，按摩，减轻小妹的痛苦。小妹的药已经快用完，没有钱，买不来药，小妹会死得更快。郭梦琳除了急得直哭，再也想不出法子来。

小妹在床上卷曲着，身子不时抽缩，看样子很疼痛。可她忍着，没叫出一声。疼就叫吧，叫出来好受一些。郭梦琳看着小妹，流着泪说。小妹回过头，对郭梦琳一笑。那是啥子笑啊，分明是小妹为了安慰妈妈，在剧烈的疼痛中硬挤出来的肌肉的缩张！对郭梦琳来说，那笑比哭还难受。笑意只在小妹脸上停留了一秒，立刻被痛苦掩盖。小妹迅速把头伏在了枕下。

小妹是不是不行了？郭梦琳擦着红肿的眼睛，心里发慌。

傍晚，郭梦琳就立在门口，呆呆的望着门前的路。小妹知道，那是妈妈急切地盼望爸爸快点回来。小妹理解妈妈，更想爸爸。她不想再这么拖累他们。

那天小妹有点反常，眼睛亮亮的闪着光，定定地看着郭梦琳好一阵。妈妈，我冷，抱我一下好吗？小妹突然说。声音很细很细。郭梦琳点点头，没说话，俯下身用手抱着她。小妹一双小手搂着郭梦琳脖子，脸紧紧地贴着她的脸，轻声说：妈妈，你真好。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瞎说，啥下辈子，这辈子就是我的好女儿。郭梦琳轻声回她。小妹脸上立刻现出红晕，溢满幸福。良久，小妹松开手说，妈妈，你忙去吧，我没事。郭梦琳摇摇头说，妈没事。小妹没再坚持。那一夜，郭梦琳抱着小妹直到半夜------

天刚蒙蒙亮时，郭梦琳睁开眼睛就大吃一惊。她看见小妹直挺挺地吊在窗户上。好闺女叻，乖乖，爸爸就回来了，你怎么等不得哟。你好苦，好冤啊！郭梦琳嚎啕大哭。也来不及多想，她赶快抱下小妹，去掉套在小脖子上的绳子。

郭梦琳伸手一摸，还有气，有救。她赶忙把小妹放平，吸着她的嘴就帮她提气。摆弄好一阵，小妹睁开了眼。活过来了。郭梦琳看着小妹，舒出一口气，笑了。小妹却大哭。小妹说妈妈你让我去了吧，拖累你和爸爸我心很不安。郭梦琳抱住小妹：闺女，你要好好活着，妈妈想尽办法也要救你。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爸为了救你，已经出去好些天了。以后不许这样了，好吗？小妹张大着泪眼，紧紧抱住了她。

天亮以后，郭梦琳见小妹稳定了，这才去收拾屋子。这个时候派出所来人了。派出所的人一脸沉重，跟她说很对不起，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丈夫在深圳出事了，希望你赶快过去处理后事。郭梦琳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好半天，才在千呼万唤中缓过来。

郭梦琳没有哭，只是脸色发黑。

洛阳是一星期以后下葬的，郭梦琳从深圳回来后，抱着洛阳的骨灰盒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在深圳，郭梦琳知道了洛阳出事的经过。

七月的深圳，天还很热。夜，渐渐暗下来。海风吹着，街上飘散着淡淡的海腥味。跑了一个白天的洛阳已经疲惫不堪，该找个地方休息了。在一家很廉价的小旅馆前，洛阳走上前又退回来，徘徊了好一阵。有两次，他的脚差不多已经跨进了旅馆的门。已经听到服务小姐很热情的声音：先生，住店吗？他伸手摸了摸口袋，又赶快退了出来。其实，那旅馆很便宜的，招牌上写着，住一晚上才20元。可是，20元对于洛阳来说，是至少两天的生活费，他啥不得。

洛阳拖着两条腿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该到哪儿去过这一夜。不进旅馆，去哪儿呢？在走过一个立交桥的时候，他看见桥下躺着几个流浪汉。罢了，就在这儿过夜吧。于是找个不被人注意的背静地，捡来一块塑料薄膜垫在地上就睡下了。

这是洛阳的最后一站。洛阳出来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里，洛阳跑了若干的路，费尽周折，才找到了小妹亲生父亲的确切去向，追到深圳来的。半个月里，所有的夜晚，他都是在侯车室或人家的屋檐下度过的。

令洛阳想不到的是，他要找的人，竟和他擦肩而过。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竟大吃一惊。

洛阳出来后再次找到了单明霞，追问那个男人的名姓。单明霞犹豫了半天，才吐露说，那个人叫郭大昌。

啥子呐，郭大昌？你说是郭大昌！洛阳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

是的，就是叫郭大昌。单明霞重复了一遍。

哪里的郭大昌？洛阳追问道。

好像叫盘啥子乡。哎呀，我闹不清究竟是啥子乡。那人从来就没告诉过我，这还是我从旁人那儿打听来的。当初就是没闹清楚，要不早就去找他了。单明霞说。

盘龙乡，对不？洛阳再问。

对对对，好像就叫盘龙乡。单明霞这回很很肯定。

洛阳心想早晓得是郭大昌不就好办多了吗，少跑好些冤枉路。他赶快打电话回去问郭大昌还在家不，得到的回话是出来好几天了，悄悄走的，大概去了深圳。所以，洛阳追来了深圳。

洛阳睡到半夜，天上下起了雨。秋天的雨，哗啦啦一阵过后，跟着就是泣泣沥沥。风伴着雨，吹打着立交桥，直往桥洞里灌，把洛阳睡的地儿打得透湿。第二天，洛阳感冒了。

没有钱进医院，洛阳拖着病体坚持着。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郭大昌。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个女儿在身边养了16年，居然不晓得！

到深圳的第三天，洛阳终于找到了郭大昌。

啥子呐，小妹是我的女儿？乱毬说哟。你是不是穷疯啰，找不到人出钱，要喊我拿点钱跟你哟？郭大昌没听完就跳了起来。

你认得一个叫单明霞的女人不？要不要把单明霞喊来？洛阳瞪着眼冲郭大昌吼道。

喊来也不认得啥子单明霞！郭大昌想到一承认就要拿钱出来，所以整死都不认。

洛阳见郭大昌那个样子，被彻底激怒了，抓住郭大昌的前胸要他去当地派出所。郭大昌死命挣扎。经过这些天的奔波劳累，洛阳身体已经很虚弱，再加上拖着病体，那能经得起剧烈的对抗。两个人一拉一扯之间，洛阳的手郭大昌突然挣脱，一个立足未稳，从楼上摔下来。那是一栋正在建设的33层高楼，洛阳和郭大昌所处的位置11楼。洛阳从楼上摔下来后，当时就没有了气。

安葬洛阳那天，小妹默默的跟在棂柩后边，满眼的泪。谁也无法去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但想象得到，她的心一定碎了。

洛阳死了，郭梦琳一家一下子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中。生活没有着落，更要命的是要医治小妹。以她们目前的状况，想用自己单薄的力量来拯救小妹已经不可能。村里考虑再三，决定求助社会。正当村长带着喜讯从乡里回来，把乡里正在为小妹捐款的消息告诉郭梦琳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秋雨潇潇的夜晚，泣泣沥沥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夜。早晨天刚亮，郭梦琳照例去看小妹。刚走进房间，便嚎啕大哭起来。好闺女咧，乖乖，你怎么舍得丢下妈妈啊！你咋想不开呢？你走了，妈妈怎么活啊！人们听到哭声就冲进小妹的房里时。郭梦琳已经边哭边把小妹从窗户上取了下来。小妹全身僵硬，早就没气了。

三天后，郭梦琳把小妹葬在了洛阳的坟墓旁。下葬的时候，秋雨，还在下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