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是这个茶馆的老买主。和同事来玩过几次,以后只要有空,她都会准时到这里来打麻将。一来二往的,人们就熟悉了她。大家都跟着老板叫她欣然,也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觉得她来无影去无踪,很神秘。她打牌很少开腔,无论输赢都没什么更多的话。但一般是输的时候多,但从来不赖帐。偶尔向老板借点钱,也很快就还来了。因此在茶馆里有很好的口碑,大家都喜欢和她一桌打牌。但对她的钱的来源有微词。她一般都打三五元的,每次输赢也在百八十,而她基本上是占输。她只是一般的工薪阶层,那有那么多的钱输?!但人们只是背地里议论议论,见了她的面还是笑嘻嘻的。
她倒从来不顾及这些,照样打了麻将就走人。别的牌客不时都有电话打来,或是有老公老婆时不时来抱抱膀子,可她却从来都是一个人,连电话都没有见有人打过,只是偶尔见她带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来。那个男孩长得清秀俊美,一口一个“妈”,人们便知道这是她的儿子。可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老公。
小城只有巴掌大,好事者很快就知道她离了婚,现在只身带着儿子生活。而且她的前任老公是谁,这些人也从那个五官长相简直就是他父亲的翻版的小男孩一下子弄得清清楚楚了:顶着国徽的帽子下那张酷似一位香港巨星的脸,是那些满城跑的哥的姐、公车司机、私家车主再也熟悉不过的了。人们开始“明白”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
人们还是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好端端地离了婚。是她太沉迷麻将?反正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说这个女人不顾家,成天就知道打牌,家里百事不做的。可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把孩子带着?一个人不是更好耍。据说她的前任老公早就在外面找了人,年轻漂亮,又很有钱,并不在乎他带孩子过去的。人们开始笑欣然傻,带着孩子苦自己,让人家在一边快活逍遥。
但人们只是背着她议论,有很多人也很同情她,快四十岁了,落到这般田地,也很凄凉。她不怎么爱打扮,穿着也不入时,很多时候,那些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当下流行的服装、首饰、化妆品什么的,她都从不参与。但她那双天生很漂亮却从中看不出任何内容的大眼睛,还是很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它所特有的美丽和神韵,是街上那些又是粘睫毛又是割双眼皮费了好大工夫、淘了不少神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能相比的。
她从来不提有关自己的任何事。有时牌客没有来齐,她会静静地在一边看当天的报纸,有时会和下岗后开了这么个茶馆的女老板摆谈当天报纸的内容。她的谈吐很高雅,分析问题也很有见地,让人觉得和那些带着金戒指吐着烟圈、说着怪话、成天就知道赌的婆娘们纯粹是两回事。人们不明白她怎么会把大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浪费在牌桌上,可对她的谦和出奇的安静一致的认同,并不象社会上那些司机呀、车主呀以及她前夫那些三朋四友嘴里疯传的那个女人刁蛮、霸道,简直就是个泼妇!
总之,在人们的眼里,她就是个谜。她好象从来没有再找对象的意思,也从来不提及那个过去和她生活过的人。她就象一阵风,轻轻的来,轻轻的走,飘来飘去的。有些人不禁犯嘀咕:这么成天混下去,有一天钱输光了,又怎么得了?!可她从来都很有主意的,对自己的生活淡定得很,从来没有心慌的样子。有时候钱输多了,她也会很长时间不见人影。只是听她住的院子里人说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定格在阳台的电脑桌前,有时通宵都亮着灯。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她的儿子渐渐长成大小伙了,那张本来就很生动的脸更加帅气阳光,一米八的个子象了高高挑挑的她。并肩走在大街上,母亲那年轻舒展的神态,让人感觉他们更象是姐弟俩。人们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每日每夜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大家都以为现在她的儿子挣钱了,她也从单位提前离岗了,这下可以无所顾及、开开心心的打牌了。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在茶馆里看到她,据说她带着退休工资,去了她儿子工作的那个城市,很快找了一个退休老头嫁了。
更让人们不可思议的是很快有小道消息说,当初她并没有得到过什么前夫的馈赠,而且让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是在他们的离婚协议上她是分文皆无的,全部的家产都归在了她的前夫的名下。她就这样带着她年迈的母亲和儿子,在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房间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和她的儿子离开这个城市时,在很多人不解的目光中把写有她前夫名字的房产证物归原主。而每个月从那个遥远的北方准时寄给她的单位的母亲的上千元退休金才是不需要保守的秘密。临走的时候,她唯一从这个“家”里带走的是有些糊涂无疾而终的百岁母亲成天忙忙叨叨拆了又织的那些毛活。
小城在慢悠悠的节奏中继续着每天的日子,人们逐渐淡忘了这个女人。偶尔在街上看到她过去的那个老公,那个在那个肥得流油的职位做了很多年,在小城一直很有点呼风唤雨的小公务员,和他那个已经不再年轻但比以前更有钱的女人并排坐在那时不时都在更换着的新车里,从这个小城出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旅游。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抬眼从那只是有些苍老的明星脸上的想起那个叫欣然的女人。
倒是城关收费站的老站长,当年看着他的前妻坐着公共汽车,把带着几床铺盖就是全部家当的他从火车站接来的那位大姐,很奇怪为什么每年他总是选择开春的时候离开这座小城。而且每次到了城门口,他都会从车里出来,在外面站很长时间,直到车里的人催得不耐烦了,才轻轻抹去眼角的泪,冲进车里绝尘而去。
小草也欣欣然地睁开了眼,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是朱自清散文《春》里的句子。茶馆里的牌客早就把中学的课文还给了老师,他们只知道每天在麻将的稀里哗拉声中数着四季的轮回。偶尔,人们有时提起那个叫欣然的女人,那些男人们还会说几句在她上中学时男生们就私下里都异口同声的那句话:欣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会说话。在场的女人倒没有什么起哄的,不象开其它女人的玩笑时,茶馆的房顶都要被掀翻。有时她们会随之轻轻的叹息一声,不知是因为少了一个几乎没什么脾气的牌友,还是同为女人,心生了一些感慨。
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初她的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因求学时那篇他们都很喜爱的那篇散文。上个世纪60年代的那次全省大学生朗诵比赛,两个不同院校的青年男女因为同时选了这篇散文参赛又同时获得了一等奖,惺惺相惜最终心手相牵白头到老;更没有人知道,欣然这个好象把什么都看得很淡的女人,是怎样用并不坚实的臂膀,为自己所爱的人和所有爱她的人撑起了一个靓靓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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