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油菜花香天要下雨

发表于-2007年09月05日 清晨7:27评论-0条

幺姨是母亲的亲妹妹。母亲他们姊妹四个,其余三个都在外工作,只有幺姨小学没念完就回家种田,用她的话说是四朵金花中唯一一朵顶着粪水、沾满泥巴的油菜花。外公膝下无子,早早就为幺姨招了个上门女婿,又生育了一儿一女。女儿中专毕业后跟着在学校里耍的对象在外省安了家,三、五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儿子读书瘟得很,一连考了五年,才勉强读了个委培的大专。那几年,可是苦了幺姨,每天起早贪黑种菜、喂猪、还养了一大群鸡、鸭、鹅,换来的几个钱基本上都让儿子扔进了高考复习班里。

好在有个在省里当官的远亲帮忙,儿子毕业后谋到一个在当地政府部门工作的差事,还给幺姨带回来了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妇。没过两年,又生了个大胖孙子。小两口工作忙,干脆把孩子放到乡下。还时不时地拿钱给二姨,说栽秧、打谷什么的,就请人做,不要再劳神费力了。乐得清闲的幺姨成天抱着孙子悠闲地坐在村头的大树下晒太阳,一老一少时不时那咯咯咯的笑声,逗引了远近不少乡邻羡慕的目光。

天有不测风云。孙子三岁那年,幺姨的儿子突然检查出患了肝病,送到省城医院不到一个月就病故了。幺姨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好几天躺在床上滴水不进,眼泪都流干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儿,你撇下妈走了,以后妈老了,拗不动了,可咋个得了?!----幺姨的女儿想接她到外省去散散心,幺姨看看带着孝帕、嘻嘻哈哈满屋打闹个不停的孙子,摇摇头,摆摆手,一把搂住孙子,硬撑着下了地。从此,田间地头又时不时地会看到那一老一少,只是孩子依旧银铃般的欢笑声里偶尔夹杂着老人忙碌之余的几声叹息。

媳妇年轻漂亮,儿子过世一年后,就带着孙子另外嫁了人。这回幺姨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夜里常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抹眼泪。幺姨不敢哭出声来,怕惹得睡在楼上的幺姨父又是一顿臭骂。二姨父脾气暴躁,平时总是凶巴巴的。结婚几十年了,幺姨一直有些怕他,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也难怪,在厂里工作的幺姨父年轻时就风流倜傥。当年若不是家里成分不好,也不会到乡下外公家“倒插门”。这么多年来,幺姨父一直就看幺姨不顺眼,嫌她没文化,没情调,不懂生活,成天就会围着锅台转,跟二姨闹离婚都闹了好几回。每次幺姨望望自己那双还未成人的儿女清得见底的目光,再瞅瞅四野乡邻早以竖尖的耳朵和伸长的舌头,也就常常低眉顺眼、忍气吞声,任由幺姨父一个人在那里上窜下跳,闹腾半天,自觉没趣也只好作罢。这几年,儿女大了,顾及作父母的脸面,幺姨父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如今幺姨父在单位办了提前离岗,凭着多年在企业当会计的本钱,给远近好几个厂子打工。快六十的人了,仍然成天打扮得油光水滑,骑着那辆崭新的“电马儿”到处耍得个风车斗转。身边还经常有年轻漂亮的女人绕着,嘴里蹦出的也竟是些“与时俱进”的新名词,找的外水也全都拿到外面去潇洒风光了,回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每次回来都嫌二姨身上有总也洗不掉的潲水气气,和幺姨分开睡都好几年了;若是再看到幺姨成天一副苦瓜脸愁苦相,还不知又要扯起一副公鸡嗓子在院子里跳多高呢!

幺姨就成天憋屈着,每天从早到晚地辛苦劳作,重复着从田间到灶头那重复了几十年的日子。幺姨一天天地老了,背明显地驼了,双眼比以前浑浊了许多,做活路也一天天觉得力不从心了。几次在集市上碰到背着背兜赶场的幺姨,总觉得她象是有满腹的心事。只可怜我那生性木讷的幺姨,只会不停地在围腰上磨挲着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时不时无可置否地摇摇头,然后就是一个劲地往我的怀里塞那些带着露水的蔬菜和沾有鸡屎的再“资格”不过的土鸡蛋,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语言。我知道她犯愁的是女儿天远地远的,儿子又没了,媳妇如今也指望不上了,男人就更是断了线的风筝,随时都象是要飞得不见踪影——

然而最让幺姨心焦的是前段时间县医院的医疗下乡小分队到村里巡诊,幺姨被查出得了糖尿病。幺姨一边说怪不得经常心慌气短,打不起精神,一边不停地喃喃自语:医生说这可是富贵病,累不得,还要吃得好,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幺姨本来就瘦,这下更是整个人都象脱了形,一双眼睛都要凹下去了。儿子留给她的每个月几十元钱的遗属补助,上街买几副药就见了底。幺姨又不敢向男人伸手,怕他一生气,一跺脚,干脆挽着外面的女人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幺姨就常常一个人背地里偷偷地哭,有时还跑到儿子的坟上伤伤心心地一坐就是半天。我们这些侄儿男女看到幺姨,都要二、三十元地塞给她。幺姨爱面子,总是要自家把价值更多的土鸡蛋呀、鸡、鸭、鹅什么地一筐筐地给我们背来;而且每次来放下背篓,水都不喝一口就要走,留都留不住的。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只好作罢。

今年春节母亲回来探亲,时不时地要转到乡下住几天。上周末,我买了些糖尿病人专用营养品,又带了几百元钱到乡下去。礼品幺姨倒是收下了,钱她是说什么都不要。我知道母亲多年没回来,幺姨很高兴。想起平日里我那总是心事重重的幺姨,再看看幺姨父那张永远都是多云转阴的脸,临走时我还是悄悄地把钱塞到了她的手中,并一再劝她留步。

可幺姨却坚持把我和母亲送出了很远,还非要把钱还给了我。幺姨拉着我的手,执拗的目光里莫名地透着几分得意:你们现在有孩子,钱留着娃娃上学用,幺姨我现在也和你妈一样有“退休金”了。看到我和母亲一脸的疑惑,幺姨连忙解释说,年前村干部挨家挨户地上门讲政策,说中央为了让咱农民和城里人一样过上“老有所养”的好日子,要给咱农民按政策办理社保。我这个乡下老妪听了几次也终于搞懂了,心里一下就敞亮了许多。我用女儿这些年寄来的几千元钱投了保,现在每个月返还两百多,三年后就可以月月一直领到老死;听村干部说马上还要给我们办理医疗保险,到时候我看病买药就再不用发愁了——

幺姨说起来两眼放光,唾沫星子飞溅,不时还发出朗朗的笑声。她那由衷的欢笑和着空气中淡淡的油菜花香,在初春的田野上飘得很远很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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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千山我独行点评:

幺姨那些苦难日子,使我们由心的感叹。贴近生活的文字,朴实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