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喜欢细雨绵绵的天气，撑一把小伞、踩一洼清凉的积水，独自在茫茫的旷野里行走，耳边雨声淅沥，眼前烟雨飘茫，自当是一种极美的享受。

记得小时候做客乡下，常是端午时节，雨总会如约而至。堂弟披一件蓑衣，拿上一个鱼网，便邀我一同下河捞鱼。

每回光着脚丫跟在堂弟的身后，感觉都很新奇。乡间的小路虽然有些泥泞，却很酥软，湿湿的空气总带着泥土的芬芳，让我怎么闻也闻不够它的味道。走在窄窄的田埂上，狗尾草不时拂在脚背上，捞得人酥酥的发痒，而满眼满眼葱绿的禾苗则半遮半掩地挂满了嫩黄的谷穗，那些细碎的金黄的稻花更是灿烂得格外的耀眼，只要是放眼望去，视野里就会被一大片一大片金灿灿的黄色填充得分外的舒爽。当然，最让我陶醉的，还是飘茫的烟雨。无论你站在田野的哪一端，山总是那样的空茫，雨又总是那样的轻柔，甚至会轻柔到让你心醉。

只是年少的往事终究只能存放在记忆里回味，很多年来，忙于生计忙于家庭忙于情感的奔波，竟然没有一次心情去赏雨了。要不是堂弟大老远地从昆明跑来，又相隔了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也许我还不会萌发要选这样的雨天出去走走的念头。

出城四、五里，是小城最著名的一处景点——东山书院。这里不仅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而且是很多仁人志士求过学的地方。至今保存最完整的东山书院便是少年毛泽东求学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雨下得正酣，校园的小径上，每一块青石板就如被水洗过一般的洁净，一路踩着这样干净的石板路，心竟然也象是被雨洗过一般的清新。既然是为雨而来，自然很贪恋雨中的每处景色。我和堂弟一路顶着细雨慢慢前行，绕过幽静的小径后，便是校园的“便河”了。站在雨中，眼前完全是一副江南水乡的模样：小桥、流水、如烟杨柳；稍远处便是亭台、楼榭、画栋飞梁；

面对这样的景色，即刻就有了远离城市的喧嚣、忘却人世的种种烦恼之感，心灵中剩下的只有安详和平和了。假如有一天真的不要再为生活奔波了，假如能有这样一处地方供我栖息和安度晚年的话，我想我是会很满足这样的生活的。

二

一直听说堂弟这些年在外边混得不错，自己开了店办了厂，拥有了上百万的资产，一家人迁离了土生土长的农村，在昆明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

对堂弟的印象不是十分清晰，那时去乡下的日子并不多，而且还是很少的时候，每回去小住一两天，就被父母带回了家。

记得乡下的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打仗，一伙人围着另一伙人在山里头钻来钻去，说是抓土匪。他们手中的武器常常是树上折下的木棍做成的手枪，那时农村的孩子多，家里的活计也很多，大人很少过问孩子的事，也没钱给他们去买玩具，孩子们就自己拾缀着棍棒，蹲在地上一刀一刀在学着做手枪。堂弟那时应该还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做枪的技术不是太好，一支枪总要弄上大半天的时间，而且常常削得凸一块凹一块，握在手中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他做事却是非常有耐心的，只要家里的大人不去叫他，他就会一直坐在那里，认真地摆弄着他手中的“杰作”，直到认为满意了才回家。

我模糊地记得，堂弟家很穷，身上的衣服不仅穿着极不合身而且常常破旧到看不出衣服的颜色了。当然，那时的农村普遍都是这样的现象，贫穷而落后。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仅农村在日新月异的发生变化，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因为金钱和地位的变化而渐渐变得淡漠起来。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堂弟是不是也这样呢？就象很多爆发户一样，从小过惯了粗茶淡饭的生活，有一天突然就有钱了，突然就风光了，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就会飘得找不着北了。但是我面前的堂弟不是，他目光淡定，甚至笑容里仍然带着些乡下人的腼腆，看不出精明看出不世俗。

说起童年的往事，堂弟笑得特别的开心，他说他最难忘的是每年父亲回乡下过年时给他发压岁钱的事，他说父亲的压岁钱总是崭新崭新的，他说每回接过那张张一元的压岁钱，他会兴奋得无法入睡。

见他还那么惦记小时候的事，父亲显得特别的高兴，他问起堂弟的生意，问起堂弟近年的生活和将来的打算。堂弟坦然地告诉父亲，他现在有了钱，也完全可以在大都市里定居下来，过上很安逸的生活，但是，他不会把城市当作自己最后的归宿的，他说他的根还在农村，现在的打拼是为了让他逐渐年迈的父母能安享晚年，是为了更好的培育孩子筹备基础，他说世界上的钱很多，永远也赚不完。所以，他不会把自己一生的精力全花在赚钱上，他说等孩子大了，自己老了，他会回到乡下，选一处空气特别清新的地方，建一栋小屋，种上些花草，养几只鸡鹅，没事的时候，跟人下下棋、钓钓鱼，喂喂鸡、或端一杯小酒坐在村头的老树下，和后辈的小孩讲讲古，这就是他最完美的晚年了。

有时，总感觉生活不是自己期待的样子，其实自己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连自己也不完全知道。人一生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寻觅，为满足内心的某些欲望而苦苦挣扎，得到时却发现欲望越多失落就会越多。

很多的时候，我独自站在夜色里对着无数灯光闪烁的窗户沉思，我一生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爱情？事业？还是金钱和权力的享受。年轻时确实有过这样狂妄的想法，走过了岁月的沧桑后，才知道什么叫年幼无知。爱情，虽然浪漫却总是昙花一现，权势，虽然高贵却如过眼的云烟，一生之中真正能与之相伴的除了健康就是亲情了。

我发现自己的心态竟然也淡定了许多，我不再有那么那么多不现实的梦想，我平和地看待自己的婚姻、平和地看待自己的事业，甚至我会站在一所破房子前，看着里面的灯光而感动，我常幻想某一天，我能拥有一处这样的地方，很健康地住在那里，或者象堂弟一样，在屋前种上些花草、养上几只鸡鹅，过着平淡而安逸的生活，直至我终老的那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