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黄河的雄浑震撼了生命，还是因为生命本来就是这么个模样，当我去漂黄河的时候，竟然在茫茫的苍穹间发现了生命的那种脆弱。本来是满身豪气，可是当我把双脚踩在那松软的黄沙之中的时候，心灵竟然开始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抽搐，本来还算硬朗的身板突然间象是灌上了铅水一般，特别是顺着腹股沟阵阵的热流，把我的心绪完全的搅乱了。

凭直觉我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和我的生命在搏斗了。患上糖尿病到今天已经有十多年了，尽管生长在医学世家，也知道糖尿病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但也许是年轻气盛的缘由，总有一种“笑傲江湖”的心态。不过这些年过去了，心志和思想似乎也让社会消磨的没有了昔时的灵魂，觉得上帝把生命交给我这样的肉体，怎么就不在来管理了呢。

也许黄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也许黄河的神韵本身就蕴涵着生命的最终意义；当我在黄河的浪涛中洗礼了一番之后，终于不堪负重生命给我带来的教训；原说在黄河边上好好住些时间，我连农家都说好了，可是看来不能随人心愿了。回到家我没有敢停留，直奔医院；没想到让大夫一瞧，真是不得了，当时看大夫的神情，我好像真的要和上帝去商量什么归宿的问题了。

“你没有带家属吗？”大夫问：“你的脸色很不好，让家属来，我有话要说。”对于这样的模式，我在家里已经感受过好多次了，每当有患者出现不可逆转的情况，母亲总是要和家属说点什么，难道说……

“没关系，你就跟我说吧，我可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对于生死信奉的是纯粹的自然主义。”我尽管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心底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因为我不相信面对这么美好的花化世界，我真的要被上帝收走了魂魄不成。

“从检查的结果看，你可能是早期肾衰。”大夫扶了扶架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看那样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听到这话，我的心里还真的不由收缩了一下。我知道，糖尿病有一个很厉害的合并症就是尿毒症，莫非……

回到家我没有敢告诉父母和妻子，尽管对于社会我这条生命算不得什么，可是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那简直就是十级大地震，非得山崩地裂不可。不过细心的母亲凭借她几十年的医学临床经验，从我的脸色中似乎读到了点什么。

“是不是肾脏有问题了。”母亲问。

“没有多少问题，大夫总是小题大做，非要让我去省城医院看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可是从母亲的表情我还是看出来了她老人家的心情。

“什么小题大做，我看是你不珍惜自己。”母亲说：“明天就去，你媳妇不去我陪你去。”在家里，母亲是绝对的权威，等妻子回来听母亲一说，还没有说话，就眼泪掉个不停。看这样子，省城是非去不可了。下午我就去给书记县长请假，好在当今的政府工作也就那么个样子，十天半个月不用管也不会让天塌下来。所以领导准了假，而且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在省城大医院我先做了个b超，结果说我有肾积水，而且还比较厉害；难怪我怎么觉得自己的腰间总是那么的别扭和难受。然后抽了血，说是要化验肾功，最后还要做什么肾脏造影。反正病还没有确诊，钞票到时花出去不少。妻子也是大夫，尽管她是从事妇产科临床医学，可是从我已经出来的检查结果里好像也嗅到什么不妙。妻子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本来就多愁善感，总之从走进医院那一刻起，眼泪就没有停止顷刻。

晚上住在我们省城的家里，因为大夫说我不能坐的太久，这样肾积水会加重的。所以回到家，妻子就严令我爬在床上，然后给我进行热敷。我说起来活动活动都不行。本来晚上还有一场精彩的德甲足球比赛，可在妻子严厉的管护下，我只能面对床头了。

“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说过多少回了，你本来就是糖尿病，要注意保护肾脏，可是你就是不听，总是说没事，现在看，问题出来。”妻子坐在床边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现在不能只想着自己，你还要想想这个家，想想……”

“好啦，有什么呀，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再说了，当今是啥社会，谁都可以和上帝开玩笑，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我看妻子心情太压抑，所以就有意把话题往远的扯，要不然两个人呆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弄出个什么花样来呢：“当年哥白尼说地球是围着太阳转，有人说那是在开上帝的玩笑，可是结果呢，这个玩笑不是开成了。还有牛顿，自己研究力学可以说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可是当有人问他地球自传的初速度从那里来，他老人家不是说那是上帝推了一把吗。”

“你别唬我，你这是病，是生命。”妻子知道我在转移话题。

“放心好了，我不是上帝的信徒，上帝是不会轻易收留我的。”我说：“上帝从亚当身上取下一根肋条变成你们，可是亚当从哪里来的呢？我看上帝也不一定知道。我不就是得了个糖尿病嘛，尽管说现在还没有根治的办法，但是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毛泽东就说过，大夫的话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病是什么？病就是生命历程中的插曲。”

“不听你瞎扯了。早点休息，我去洗衣服了。”妻子把空调开到睡眠状态，然后刻意的关了灯就去了客厅。我怎么能睡的着呢，爬在床上感到腰间热热的发胀，思绪好像也在一种发胀的环境中开始了马拉松。

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上帝，因为能在地球的那半部分有那么多人信奉它，也许它还就是一种精神的图腾。只是在后来的社会生活中我慢慢的发现，精神的力量总是到最后让物质的能量冲击的支离破碎。当年我在部队当兵，就因为肚子疼被送到医院，开始说是阑尾炎，要做手术；可是后来我肚子不疼了，原想该出院了，可是没想到在进行常规性的检查中竟被怀疑患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真是要命呀，那不就是血癌吗。当时部队首长着急了，家里更是乱成了一团。不过到后来什么也没有确定下来，来了个不了了之。

如今又说我是早期肾衰，要知道真的患上这个病，那这辈子我恐怕就和那痛苦的透析为伍做伴了。从上帝把我这生命的精髓和生命的本质不和谐开始，说心里话，我已经开始习惯了上帝的伎俩。我知道大夫是好心，因为他们有他们的职责，他们就是想从上帝那里留住生命，因为上帝毕竟是那个谁也都不知道的世界里的印象。

好多回了，也许就是因为有了好多回，所以到了今天，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大夫说的怎么骇人听闻，我总是觉得，生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被上帝夺去，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死皮懒脸的没有道理的留在这个世界。不过世界既然让生命一生都这样的和上帝进行着交流，那么上帝也就成了人们心灵深处的一种恐惧；别说谁不怕死，别说谁可以超越生命存在的意义。

就象今天的我，尽管心灵深处多少还是有些反感上帝，但是真的让我去上帝那里接受历练，我还真的有些感到空虚。也许社会就是这样来填补上帝和生命的这条鸿沟的；不然我还没有被查出到底是患了什么病，各种各样的药就已经开了一大堆。平日里我也没有怠慢过生命，本来就大把大把的吃药，难道说只有吃药才能让我和虚无缥缈的上帝进行抗衡吗。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爬着睡觉，可是今天我只能这样；虽说我不停的在努力更换着各种姿势，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把承载生命的这一堆肉放在合适的地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就睡着了。反正我是被妻子喜悦的声音叫醒的。睁开眼睛已经是大上午了，妻子已经从医院把各种检查结果拿回来了。看样子，这次又是上帝输了。

“怎么样？”我知道没什么，所以才有意这样问。

“你想怎么样。”

“我想和上帝论说论说呀。”我说。

“是肾结石造成的积水，不过大夫说了，消炎的药还是要用的，虽说暂时不要紧，可是你毕竟是糖尿病，应该注意了。”妻子今天没有哭，因为她做为医生心里明白眼泪到底应该在什么时候才能流淌。

“我就说没事，可你们不信，看来你们也太相信上帝的力量了。”我说：“其实上帝是最没有出息的。耶稣是他的儿子吧，可是到头来怎么样呢？还不是把自己的儿子钉在了十字架上。生命其实就是一种磨难，生命也只有在磨难中才能升华自己的质量。虽说我们今天的人们总是在渴望幸福，总是在渴望舒心，可是什么是幸福？什么是舒心呢？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弄不明白，释加莫尼为什么放着王子不当，而要周游世界，要面壁思过呢？现在我让上帝折腾的总算明白了一些道理。”

“得了病就是得了病，那里有你的这些奇谈怪论呢。”妻子显然被科学的检查结果俘虏了，要是放在昨天，我要敢说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出来，她还不用毛巾堵住我的嘴：“动不动就是上帝，今后不许再说上帝了，你又不相信那东西，为什么总要说它呢。”

“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什么；信念在我的心灵中已经没有了位置。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到自己就象是行尸走肉。上帝我们都知道它不存在，所以在一种纯粹的理念中我到是觉得上帝还挺可爱的，和它开开玩笑，也许对生命有好处。可是别的信念呢，口口声声说是以物质为基础的，可是以物质为理念的说教到底给我们今天的社会带来了什么呢？”我没想着胡扯，可是不知不觉却扯到了生命之外的话题。

“你现在是看病养病，这和社会有什么关系嘛，别动不动就扯到社会，社会也不是给那一个人留下的。”妻子到底是一个从事自然科学的人，对我整天乱七八糟的论调一点也不感兴趣：“你记住，你就是我的上帝，你儿子的上帝。”

“不行，我不能当上帝，我就当耶稣吧，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也许还能永恒；整天就这样，不要说上帝累，我才更累呢。”我说：“不说了，因为在上帝和我的精神理念中总有一方是混蛋，总有一方在亵渎生命，亵渎我们生存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