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连天,朔风呼啸。朔风飞雪中一辆宽阔的马车驶向苍茫的天际。
赶车的是一年约三旬的瘦高汉子,胡髭戟张,眼神锐利,长鞭响处,拉车的四匹健马飞蹄狂奔。
帘幕低垂的车厢内传出清脆的少女嗓音——
“铁叔叔,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铁仲从倪云倪小姐手里接过酒葫芦,咕咚咚猛灌了几口,笑道:“倪小姐您人真好,以后肯定嫁个好人家。享不了的福。”
倪云听后,从耳根处升起一团红云,又羞又愤的说:“铁叔叔,您竟知道开云儿玩笑,要再这样,把酒还我好了。”
铁仲嗜酒如命,听了这话,吓得立即不言语了,专心赶着马车,一路投西而去。
车厢内,一个头发白,胡须白的老人家慈善的笑着道:“云儿啊,你可是捏住你铁叔叔的软肋了。”
倪云倒在老人家身旁的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身上,嗲声道:“娘……”
老人家正是倪诤天,旁边是他的结发妻子。
云母疼惜的摩挲着女儿,似嗔似喜的往其额头上点了一下子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多大了,还撒娘的娇啊。”
——“女儿再大也是您的乖女儿啊。”
——“就你嘴巴甜。”
看着这嬉笑中的一对母女,倪诤天禁不住也笑了。然而笑容尚未退去,忧烦却早就袭上心头:这次遭了奸相王魃的弹劾,天子一怒之下,竟将其流放如此偏远之地,有生之年,能不能重回,还在未知之数啊。不过转念一想,‘无官一身轻’,也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天子尽是与那一班子奸臣诐奴胡闹,这天下,早晚要出事啊。
铁仲是个好把式,马车行速甚快,马成过去后,从旁边的树林里“嗖”“嗖”“嗖”跳出三个人影。一个矮短而胖,手执厚实的盾牌,盾牌的尖上排列着锋利的刀锋;一个干瘦而长,双手捧着一把长刀。这两人几乎是肩并肩的站着,离两人稍远,一个神情倔傲的年轻人古木一样立在那里,手心里轻轻攥着的却是一根笛子,沉实而黝亮,应该是铁铸的。
——“好色鬼,是这辆马车吧?”
瘦长的汉子答道:“不错,就是这辆。贪财鬼,咱们什么时候下手?”
矮胖的贪财鬼尖利着嗓子道:“这还要看看旁边那位兄弟的意思了……”他想,真不知道王丞相是怎么想的,这世上还有他们塞北双鬼解决不了的事情吗?偏多出这个愣小子来,硬的软的两不吃,又不明来历,又功夫超好,这事看来不好弄了。
年轻人默然道:“随你们什么时候动手,我无所谓。”
傍晚,雪停。一夜无话。第二日,倪家继续赶路。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天空苍茫,还是有点阴沉。幸好没有风,较昨天稍微暖和一点。
正行着,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铁叔叔?”
倪云掀帘子问道。
铁仲躬身道:“小姐,前面不远就是临渊壁,狭窄的很,马车恐怕不好过去。要是绕远的话,不知要多走多少路程。所以,小的斗胆,请老爷,小姐步行过去。”
听了这话,倪云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搀扶倪父倪母下车。
倪云张眼往前面一望,只见一堵刀削似的岩壁伫立千仞,岩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青松虬盘,白雪点缀,惊险万端。
倪诤天伸伸手,躲躲脚,深深的呼气道:“下面的空气要好得多啊。”
说着,“咳咳”咳嗽了两声。倪云慌忙从车厢里取了一件棉衣给父亲披上。
“不用。”
倪母从倪云手里接过来棉衣,声色俱厉的道:“穿上。”
倪诤天嘻嘻笑了一下穿上。
——“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倪母埋怨道。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看来此言不差。”
——“小丫头片子,连父母的玩笑都开了啊。”
倪母伸手佯打,倪云抱头蹿到前面。
“慢点,慢点——”倪母担心的喊道。
“知道了。”倪云应道。脚下却并不减缓速度。只顾着跑了,也没看路,直到她撞到一个人身上。
“抱歉,抱歉!”倪云连忙道,抬起头,一个倔傲而冷漠的年轻人映入眼睛:嘴角下弯,带着蔑视一切的气势。眼神却是默然的,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年轻人不说话。
奇怪的人。倪云想。又瞥了年轻人一眼,笑笑,从他侧旁过去。
年轻人的心底忽然一阵颤动,这样温暖的笑容,多久没见过了呢。可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向前看,见两个互相的搀扶的老年夫妻后面跟着一个拉着马缰绳的中年汉子,黑瘦结实,眼神锐利。
年轻人从袖子里扯出铁笛,腾空一跃,正好落在铁仲的面前。
铁仲一看来者不善,从马车的座位下扯出镔铁雪花刀,客气道:“朋友有何贵干?”
年轻人默然道:“出手吧。”
铁仲一看对方的架势,知道今天的事情是不能善了了,于是也不再多说,展开平生最得意的刀法,与陌生的年轻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闪烁,刀刀砍向年轻人的要害处。可是每一招都被年轻人轻轻松松的躲过,或是微一侧身,或是拿铁笛轻点,游刃而有余。
这时候忽然从前面传来一声惊叫,铁仲抬头向前望了一眼,见倪云被一个瘦高,眼神淫亵的汉字挟着,而倪诤天正与一个矮胖手执盾牌的家伙斗着。
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他想。我铁仲一家累受大人恩遇,如今到了报答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陡地刀法一转,一刀快似一刀。刀风呼呼,刀光掠影。年轻人也颇为感觉到压力,凝神屏气应对着,见招拆超,章法谨然。
蓦然,铁仲在地上一滚,到了年轻人脚踝处,刀光暴涨,由下而上,如惊龙出潭。
“好刀法!”年轻人出声赞道。铁笛向下一按。刀笛相交,砰然一声巨响,年轻人接着这一撞之力快速后退,恰好落在好色鬼的身后。
铁仲向后退了两步,感觉胸口有些激荡,赶忙用内力压下,略一凝神,纵身侵到好色鬼身边,也不打话,直接刀劈过来。
好色鬼接了两招,因为挟着倪云的缘故,颇为吃亏,差点带了花。哇拉拉大骂了一阵子后,在倪云身上啪啪点了两下,然后一推推到一边,与铁仲拼起命来。
两人势均力敌,又都是使刀的,谁也不服气谁,刀来刀往,煞是热闹。
年轻人轻轻的将倒飞过来的倪云接住,看着对方花颜失色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又是一阵子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膛里迸出来似的。
年轻人给倪云解开了穴道。
穴道方解,倪云便一个巴掌扇过来,只听“啪“的一声响,巴掌正落在年轻人的脸颊上。年轻人抚摸着脸颊,漠然的瞪了倪云一会儿说道:“很好。”
倪云见对方这样,一时怒气堵在胸口,骂道:“你们这些强盗!”说着,一个巴掌又扇过来。
年轻人一下子将对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
——“有完没有。”
又点了对方的穴道。喃喃道:“女人还真是麻烦。”
倪云咬牙切齿的道:“强盗!强盗!”
年轻人顺手又点了她的哑穴。看了对方一眼,正愤怒填膺的瞪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般。小家伙,我这都是为你好啊。年轻人暗叹。
场中,四人正斗到紧要关头。
贪财鬼见不是倪诤天的对手,头一缩,缩到盾牌后面。不再正面进攻,一味后退。年轻人不懂对方的意思。
而好色鬼见到贪财鬼过来了,精神蓦地一阵,刀光霍霍中,比刚才的气势强盛了好多。贪财鬼一刀好色鬼身畔,立即将身子一滚,滚入两人打斗的垓心。盾牌连挥,完全是守护的招式。而好色鬼因为对方的防护,竟全然舍弃了后招,一味抢攻,快攻。
这样子,铁仲可谓吃尽了亏。
一个不小心,肩头就被长刀给削去了一块皮肉。血水立即洇漫了。疼痛钻心,铁仲咬牙坚忍着。
倪诤天识破对方的诡计,立即加入战圈,虽然如此,两人还是被逼迫的连连后退。
年轻人冷冷看着。
微向下弯的嘴角,倔傲而默然,仿佛眼前的生死格斗,于他,就如儿戏一般。
然而平静的外表下,他的心却是激荡的。
他甚至有点痛恨自己,那么多大风大浪斗经历过了,竟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倪母担心的望着恶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忽然看到倒在一个年轻人旁边的女儿,心里一阵绞痛,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倪母悄悄过来,将女儿抱住,眼泪早就下来了。倪云也不禁流泪。
年轻人装作没看到,继续观望对面的生死格斗。其实,他心里的格斗更加猛烈。咬紧牙关,鲜红的血液从紧闭的嘴角流出来。
塞北双鬼的刀盾合并,的确有过人之处,况且两人浸淫日久,倪诤天与铁仲两人越来越不是对手,只有招架之力,却乏反击之数。
好色鬼磔磔一笑,大吼一声:“斩!”
只见贪财鬼的盾牌竟然一分为二,两个盾牌挥舞成一堵幻墙,倪、铁两人竟然看不清好色鬼斩来的那一刀在何处,也不知道斩向两人中的那一个。
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虽然看不见刀,也看不见刀光,可是铁仲感觉到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他下意识的用刀一架,刀风转了方向,没架住。
只听豁然一声,一阵疼痛从腰畔出来,他知道,那刀是砍在自己身上了。
铁仲即刻弃刀,将对方的长刀紧紧抱住。好色鬼连抽了两下,没抽出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年轻人出动了。铁笛一摇,赫然长出二尺,然后“呛”然一声,又从最前端冒出一截闪亮的锋刃。
锋刃对着铁仲因为疼痛而张开的嘴巴。铁仲的身子被长刀嵌着,一动也不能动。年轻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
锋刃没跟而入。
铁仲睁着愤怒而不甘的双眼,眼珠几乎脱离眼眶而出。
血箭喷涌。在血箭尚未射出来之前,年轻人身子一旋,旋到了倪诤天的身后。
倪母师生惊叫,倪云瞪圆了眼睛,悲痛在里面燃烧着。
“混蛋,混蛋……”一遍又一遍,她在心里咒骂着。现在,她是多么后悔当初爹爹要传授她功夫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拒绝呀。倪云,你个笨蛋!铁叔叔,爹爹都是你害死的,你个笨蛋!
贪财鬼放下了双盾,好色鬼称赞的冲年轻人呼喊道:“好样的!”
当他们正要欣赏年轻人是怎样将那锋刃送进那可恶的老家伙体内的时候,一道白光忽然从年轻人的兵器上飞过来。
他们一点防备也没有,他们根本没想到。
年轻人铁笛最前端的锋刃在内力催动下破空而来,正中好色鬼的咽喉,这原本就是他练习到烂熟的杀招,自然不会有差池。
贪财鬼还没反应过来,那贯穿好色鬼咽喉的锋刃便也贯穿了他的咽喉。
至死,他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倪诤天也没弄明白。
当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年轻人已经离开,太快了,显然一切都是计划之中的。他走到老伴身边。倪母泣不成声的说道:“云……云儿是被……被那个年轻人给掳走了……”
风在耳边掠过,仿佛是吹着哨子一般。
倪云想要挣扎,无奈穴道被制。动,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由于疲乏和惊吓,不知何时,她陷入沉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她张眼四顾,发现自己正躺在暖暖的土炕上,半旧的被子,恍惚的烛光。烛光摇晃中,是那个令她憎恶的男子。
“是你杀死了我的铁叔叔,”倪云哭喊着扑过去。
却被年轻人轻轻的架住,然后把她按回到床上,倪云恐惧的望着对方,“你……你要做什么…··”
年轻人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是漠然的。然后默默起身,离开。正当倪云胡乱猜测的时候,年轻人又回来了,手里蹲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闻着怪好闻的。
倪云嗅嗅鼻子,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是有点饿了。
可是却将脖子一扭,看也不看一眼。
“就是你要杀我,也要吃饱了。像你这样,就是一百个也伤不到我丁点儿。哼——”说吧,将碗往桌子上一墩,离开了。
倪云听到脚步声渐远,在门口的地方停下来。过了好长时间再也不听到动静,这时候肚子又叫了,她想,对,要杀他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于是坐起身子来,将一碗鸡汤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转眼去看那人,对着墙壁侧躺着,那里,铺着薄薄的麦秸什么的。
倪云将瓷碗放在桌子上,愤愤想,“等着吧,我早晚要杀了你的。铁叔叔,云儿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第二天,阳光大好。他们一直取路偏僻的地方,匆匆向北而行。年轻人像是躲避着什么,小心翼翼的。
这一日,又赶了半天的路,倪云气愤愤的说道:“我累了,走不动了。”
年轻人于是停下来,默然的伫立着,像是一块石头。倪云试探着问道:“唉——”
“沉柯。这是我的名字。”
怪人,怪人,人怪名字更怪,倪云在心里说。
“唉,那个沉柯,你,你是要把我带哪儿去啊?”倪云忍受着心里的厌恶说。
要杀一个人,首先要接近他,要他相信你,她警戒着自己。
——“关外,漠北。”
——“为啥要去哪儿?”
——“清净。没人打扰。”他望着那个遥远的地方,眼神忽然一亮,那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他说过,当他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就会回去的。
图清净你一个人去呗,带我干吗啊,倪云想。忽然她心里一震,他不会是喜欢我吧?不可能,不可能。不过……
忽然,三匹纯黑色的健马自东南方向扬尘而来,马上的人也是全身上下的纯黑色。沉柯好像颇为惧怕的样子,拉了倪云的手,低了头,肃立在一旁。马匹奔驰而过,不久又是三匹。在接连过去了七个三匹的时候,一顶纯白色的小轿缓缓而来,抬轿子的是四个妙龄少女,一个个花容月貌,煞是清秀可人。
倪云正自诧异处,这顶小轿便到了跟前。竟然比那奔驰的黑色健马还要快。
四个妙龄少女约莫是双十年华,都好奇而愉快的望着他们两个。但是,倪云却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抑。这种感觉堵塞在胸口,使她连呼吸也不敢痛痛快快的。
小轿停下,绣花的垂帷轻轻的分开。
纤细洁白修长的五个手指。
可是看不到里面的人,只是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沉柯,”
——“属下在。”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很好……”
沉柯的心蓦地一冷,他知道,他一直恐惧的事情最终还是躲不过。
——“属下知错。”他懦弱的说。头一直低着。可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如一道刀光一般急射出去,人与笛子。
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过后,沉柯又急撤回来,拉起倪云的手就开始狂奔。
他知道背板的后果,只有先发制人。
希望能够打乱对方的计划,要不然,他们一点逃生的机会也没有。果然不出沉柯的预料,有不少黑衣人匆忙的跑去查视那人的伤势,抬轿的四个女子也没追过来。
虽然路上也有人阻挡,却一一都被沉柯击退。沉柯不敢多停留,一出手就是杀招,将对方重伤后,脚不点地的狂奔。倪云早就累得气喘吁吁。
可是那些人即使在受了重伤后,还是在后面紧紧跟随。而前面,不知还有多少布置。
沉柯向后一望,见有三人正全力追赶来,幸好还有一小段距离。赶忙蹲下身子,对倪云道:“快上来。”
倪云踟蹰。这个令他厌恶,杀了她的铁叔叔的男子。
——“快呀!”沉柯怒吼。
她下意识的身子一颤,竟然顺从的趴到了对方背上。他的背有一处受了剑伤,血洇漫出来,老大一片都是濡湿的。
这个男子背起他就跑,疯了一般,有着虎狼一样的爆发力。在这样刀光剑影之中,她忽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的时候才有过。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她摇摇脑袋。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是他杀了铁叔叔……
沉柯正奔跑中,忽然从前面飞出两道银光。
华丽而耀眼,他知道,厉害的角色来了。可是他依然奔跑着。
他不能停,只有冲出去才有一丝希望。他向上托了托背上的倪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带出去。
两道银光如双龙盘绕纠缠一般奇袭而来。沉柯纵身,跃在半空中,顺势前冲。双龙略一停顿,化作漫天流星。
——“来的好!”沉柯大吼一声,将铁笛施展开,尽量守护住背后。“噗噗”两声,有两个星状的东西刺入了前胸。略带酥麻,显然是喂了剧毒的。
只有用这一招了,他想。
在漫天的流星重新化作双龙袭来的时候,沉柯将舌尖咬破,内力顿时倾注到铁笛之内。
——“堵上耳朵。”沉柯对背后的倪云说。
倪云抬头一看,正碰到对方温和而关切的眼神,心里忽然一动,隐隐有痛的感觉。她点点头,将耳朵堵上。想,你为什么偏偏要杀了最疼爱我的铁叔叔呀?
一时,心绪紊乱。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是笛声。虽然堵着耳朵,她还是清晰感觉到内心的震荡。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沉重,更多的是憋闷。
窒息的感觉。
笛声中,银光闪耀的长龙变作了衰龙,虽然还在翻腾,却显然失去了原先的锐气。
他们两人已经冲出了这最后的拦截。倪云刚舒了一口气,忽然笛声一顿,然后感觉对方的身子忽然前倾,吐了两大口鲜血。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两人说话中,背后的两条火龙又奇袭而至。
沉柯怕伤害到倪云,用力将对方向上一巅。
顿时,倪云就到了半空中。
沉柯也不与两人缠斗,身子向前一扑,铁笛后指,竟然喷出一股紫色烟雾。就算如此,对方的武器还是伤到了他的后背。从右肩划下来,深深的一道伤口,将及左腰。划开的衣衫里面,鲜红的肉向外卷着,触目惊心。
沉柯接着这一扑之势,正好接住落下来的倪云。毫不停顿,继续逃命。幸好,前面再也没有阻拦了。
倪云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背上流出的温热的液体。一点点,一点点濡湿了自己的衣服,忽然感觉心很痛。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了她的铁叔叔啊?!
一路再无拦截。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寻了一家农户借住。打了半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沉柯说他们是夫妻,路遇劫匪,逃命至此。老婆婆好心,听了这话,赶紧将他们让进去,又是烧水,又是做饭的。
老婆婆说,儿子当兵去了,不知死活。老伴也前年去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还说,你们要不嫌弃,愿意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沉柯给她钱,她坚决不收。
——我一个老婆子,要钱做什么啊,又不缺吃不缺穿的。
两人进门,等两人都进来后,老婆婆在后面重新把门掩上。老婆婆把灯笼举高,看到沉柯用衣服紧紧包扎住的后背,疼惜的说:“小伙子受伤了呀……”
沉柯苍白了笑了笑:“没事的,一点小伤。”
——“这还是小伤啊,”老婆婆把灯笼递给倪云。“我知道附近有个神医,我去请他来给你看看。”
——“老婆婆,那,谢谢你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谢别人。这热情的老婆婆,还真有点像他以前的奶奶啊。
——“谢什么啊。”老婆婆说着就出去了。最后隐隐传入沉柯耳中的一句话是:“年轻人啊,都一样,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听着这样的话,他忽然有哭的冲动。
从此,沉柯在老婆婆的家中养伤。老婆婆所请来的神医,的确有两下子,不但医治好了他的外伤,竟然连所中的剧毒也给解了。有如此神术,却要蜗居在这穷乡僻壤,沉柯不禁感慨万千。
这期间,倪云对他照顾备至,可是却一直不说话,心神恍惚,像是有许多心事。他知道,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去看看那大漠中的奇异景象,这世界上没有比那黄色的流沙更美丽的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傍晚,沉柯痴痴的为对方吹了一支曲子,然后从石凳子上站起来,说,“我出去办一点事情,明天我们就走。”
坐在门槛上的倪云抬眼看了一下对方,不说话,对方转过身出去,背影落寞在夕阳的余晖中。忽然,她有一种预感,他这一去,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谢谢你这些天来为我吹奏的曲子……她忽然说。
对方的身子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挑,如烟如雾如尘的笑了一下:“你能这样说,我,好高兴。”
说完,出去了。
夕阳正落到远处的山尖上,有不知名的黑色鸟儿掠过,在这个季节,傍晚尤其冷得厉害。可是对方的笑让她感觉温暖,还有那冰冷中所蕴藏的旖旎,她感觉,对方就好像一朵开在冬天里的嫣红。
可是她不能爱他,绝对不能。
她要杀他,为了铁叔叔,她一定要杀他。犹豫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来,多少个机会在她面前流过,可是她一点儿动手的意思也没有。对,不能动手,人家为了救她连命都豁出去了,即使杀他,也要等他伤养好了后。毕竟,对方的伤是为她而受的。
这是,她能杀得了他吗?
倪云按了按藏在胸口的匕首,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杀得了他吗?
不管如何,她都要一试。
就在今天吧。她望着已经只剩下一律绯红色烟霞的西天叹息道。
沉柯提着一个青色的包裹,里面有他为倪云买来的新衣,终于要走了,他发誓,一定要对方看一看另外一个世界,美丽的世界,干净的世界,没有纷扰的世界。
过了这个片松林就到了。
残缺的一轮半月升起来,照在幽暗的树林中,并不见光明,反而增加了一分诡异。可是沉柯并没多想。明天就要出发了,他想。地上落满了松叶,松针,寒冷的缘故,还积累着许多未融的白雪。
月光照在上面,反应着干净的光芒。
他想,过了这片树林就到了。过了今夜,找个市集,买上一匹骏马,不久就能达到他所向往的地方了。他的家在那里,他早就该回去了。
正这样痴痴想着的时候,幽暗的林子,忽然亮起了万道银光,仿佛亮起了万余双眼镜蛇的眼睛。
沉柯下意识的一纵。
又有万余道银光射向他纵身的所在。只听“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小小的树林,不知埋伏了多少弓箭手。
他忽然感觉身子一痛,被射中了一箭。他的身形微顿,就这么短暂的一瞬间,更多的利箭射穿他的身体。
我要死了吗?他想。眼睛张处,四处都是闪耀的箭光。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被一群饥饿的狼群围困的情景。
我要死了吗?他想。眼前恍惚又清晰的闪现倪云的面庞和身影。
看来,看来……我是不能带……你去看那样美丽的……美丽的世界了……
羽箭终于停止,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飘过来,停顿在沉柯的身边,审视良久,鬼哭一样的说道:“这就是背板门主的下场。”
说吧一挥手,更多的影子从各个隐蔽的地方起身,转瞬消失了踪迹。
明月依旧,古松森然。
有风吹来,冰冷的冬季夜风。续续的风声中,倪云隐隐觉得有血腥味道。沉柯已经出去好长时间了,按说也该来了啊。
他会不会不回来了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说过,明天要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去一个美丽的世界的,他不会食言。
她相信,他不会食言。
可是,为什么鸡都叫了三遍了,他还是没有影子呢。难道,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了。现在,她早就忘了要杀他的决心了,有的,只是担心。
有风吹来,她真的感觉有血腥的味道。
她站起身,慢慢朝门外走去,外面,是凄凉的夜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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