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芙蓉盛开时节。湖边浅水处,翠绿的荷叶密密地、肩并肩地在水面上铺着,像是一张巨大的绿色席子。在席子上面,点缀着无数的花朵:有的早已盛开,绽放着片片花瓣;有的含苞欲放,花朵像要膨胀开来;有的刚开出小花蕊,如尖尖的标枪。一抹夕阳,映影于水面,反射出跳荡的、血红的亮光。
靠近湖边的大片绿茵上,有两排石板凳不怎么规整设置:或两张并排,或面对面,或背靠背。在并排的石板凳上,有一男一女两位老人面对着湖面并排坐着,一边谈论着,一欣赏着荷花。老大爷满头白发,看上去有七十好几的年纪,身边还放着一根把柄弯曲的拐杖;老太太似乎年岁轻一些,鼻梁上架着一副大框眼镜,但也有六十开外。
在他们隔离不远面对面的石板凳上,相对坐着一对约莫四五岁的小孩。他俩正在争吵着。
“我说爸爸好!”小男孩大声嚷道。
“我说妈妈好!”小女孩也不示弱。
“就是爸爸好!”小男孩用小手指着小女孩狠狠的说。
“就是妈妈好!”小女孩同样也用小手指回敬着。
“我爸爸,带我去游泳,跑步、踢足球,给我买飞机、小车、冲锋枪玩”。
“我妈妈,给我买新衣服穿,买好玩具玩,带我去麦当劳吃汉堡包?还有, 嗯,还有很多很多――”小女孩也不气馁。
“我爸爸不骂我,不打我,吃饭时候,爸爸都把最好吃的菜夹给我和爷爷吃。”
“我妈妈,也不打我,晚上妈妈给我讲故事。我姥姥病了,我妈妈背,姥姥去医院看病,喂姥姥喝药,姥姥说,我妈妈是好妈妈。”此时,小女孩似乎激动起来了,反问小男孩,“怎么啦,你妈妈呢?”
“我妈妈,很坏,是坏妈妈。”小男孩气愤的说。
“我爸爸才是坏爸爸。不,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死了,我妈妈这样教我说的。”小女孩跟着说到了爸爸。他们从争“好爸妈”转到争“坏爸妈”上。
“我妈妈,我爸爸说她不要脸,每天很晚才回来,不做饭、不炒菜给我们吃,不洗衣服。又跟我爸爸和我爷爷吵架,妈妈骂爷爷老不死,我爸爸狠狠地打了妈妈一巴掌,她就不回家了。”
“我爸爸,我妈妈说他是没良心的东西,喝醉酒回家,要打我妈妈,打得眼睛起泡泡,半夜里,要我妈妈滚出去。我妈妈哭着就带我回姥姥家。我姥姥哭,我妈妈也哭,我也哭。”说罢,小女孩真的哇哇哭起来,小男孩也跟着号哭。
这时候,夜幕已经慢慢扯将下来,湖面上浮起了暑天常有的淡薄而透明的雾气,雾气不停地升腾起来,又不停地弥漫在凉凉的暮色中。
两位老人原本安宁的心境,被孩子们的哭声所惊扰,以为他们打架,便不约而同地起身过去,拉着各自的孙子、外孙女的手,问是不是打架,谁先动手打人?男孩和女孩都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异口同声说,没有打架。
于是,老人们边哄小孩,边急着往公园大门走。两高两矮四人手拉着手排成一行,在路灯的映照下,身后晃动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老大爷叹着气,无奈地说。
“是啊,哪像我们这代人?说离就离,管你老少死活!”老太太亦有同感。
“世道变了!”老大爷用拐杖点了点地说。
“不变也变,有样呀!”老太太用纸巾擦了擦眼框下的眼睛回应。
四个影子不一会便消失在公园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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