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秋风阵阵吹着,西倾的太阳懒慵慵地抛下淡淡的光辉。街上行人和车辆稀少。我迈着快步匆忙赶路。
忽然,耳边传来亲切的问话:“叔叔,你的鞋钉掉了,要不要钉上?”
闻声,我惊奇地住了脚。条件反射似的朝左侧看去,只见街边老榕树下,坐着一个穿灰色衣服,形容瘦弱,头发长而乱的男少年,正向我投来征询的目光,他手里则揉搓着月牙形的鞋钉。
在他的身前,支架着一部三脚补鞋机,旁边一块灰布上摊着大小各异的鞋钉、胶垫、鞋跟、方角小铁钉以及铁锤、钳子、剪刀等工具。
不知是叹服于他的敏锐观察力,还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心。我情不自禁地扭转头朝老榕树下走去。
“叔叔,这边坐。”见我走来,小鞋匠迅速放下手中的鞋钉,指了指他身边的x形帆布垫小木凳说,脸上露出天真的微笑。
说完,他就把遮在左膝上沾满油腻的黑布稍稍拉过右膝上,做好钉鞋的准备。他的双腿交叠成v字形,半露于布下,看上去很瘦小。
我坐下,脱出皮鞋。他接去,倒过,让鞋底朝天,灵巧而麻利地套在铁砧上。不知有多大岁数,我便问他:
“小师傅,你多大了?”
“到明天,就满十三周岁。”他拣了个合适的鞋钉放上鞋底,拿起铁锤便钉起来。
“咋不上学,小小年纪就干这行当赚钱?”
“上学?——我妈死后,哪还有书读?”
听他那成熟、稳重的回答,我心里布满疑云。
“你妈不在了?”我隐约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前年夏天病死的。”小鞋匠用肮脏的衣袖揩了揩鼻孔,咬了咬嘴唇说:“以前,都是我妈送我上学和接我回家的。妈死后,爸娶了个后妈,她不给我上学,说我上不上,都是废物。爸就给我买了补鞋机,让我学补鞋。”说罢,两串泪水即从他细而弯的眼角溜出来,直掉在他膝盖黑布上。
接着,他又把另一颗铁钉铆上,取出鞋,仔细看了看,发现鞋帮上脱落了一些线。又问我:
“叔叔,这里破了,补上线,好吗?”
我看着补鞋机那发腻的轮盘,机械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串急促的铃声从街尽头那边传来。没多久,一群身穿天蓝色校服、胸前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从校门口欢笑着、跳跃着奔跑出来。校门外,有许多家长在等候着各自的小孩。
我掏出一支烟,点上火。深吸一口后,吐了出来。小鞋匠正专心地摆弄着轮把补线。一阵凉风吹过,我嘴里的青烟便从他脑后蓬乱的头发上飘过,随即扩散到四方去。
“小师傅,啥时回家?”我关切地问。
“一会儿,我爸来接我。”他从车针下取出鞋,剪断多余的线头,抬起头答道。
我接过鞋穿上,问他多少钱?
“一块五角。”他轻轻拉了膝盖上的黑布,补充说:“鞋钉一块,补线五角”。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递给他。
小鞋匠,往袋子里摸了半天,还没有凑够零钱找我,为难地说:“不够找,叔叔?”
“不用找了,算叔叔给你明天买生日礼物吧!”说完,我起身便走。
“谢谢叔叔,要不,下回我帮您补上?”小鞋匠很是感激,我的心也在颤动。
走不多远,一男人踩着自行车从我身后走过。
“爸爸!”听到小鞋匠喊声。
“儿子!”听到男人应答。
我本能地回过头去,只见小鞋匠双手撑着右膝盖,猫着身子,正一拐一拐的向男人走来,似乎在说些什么?他那寒碜的裤管也随着晃动……
我复又转回头加快了步伐赶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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