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房间，一个人倚床而靠。手上捧着书，翻看着，心却已不知去向。

夜，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蛙蝉都沉沉睡去了么？我两眼呆滞，斜视着墙壁的时钟嘀嗒嘀嗒。病了多久了？躺下来是那么的无助，想象着平日里的欢蹦乱跳，回味着自己往常的趾高气扬，难免黯自伤神，自嘲几许。

身体垮了才知道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病了才能安心下来有所思想，崩溃的边缘才有足够的时间回忆往昔。每次大病一场，心里总要无数次呼喊着父母亲，女儿好想你们，快来拯救你们的女儿吧！偶尔清醒一阵，摸着身边，空无一人。看着四周，陪伴我的只有那盏橘灯的影子。空虚寂寞向我袭来，孤独失落拧绞着我的心，烛光的倒影，映着我的灵魂。我想起了遥远的故乡，和蔼慈祥的爷爷奶奶，以及梦里回归的童年，双眼禁不住溢满泪水。

故乡是一个非常贫瘠僻静的小村子，暮色苍茫的时候，大伯大妈吆喝着牛儿羊儿，携带着疲惫幸福的笑脸走回心灵的木屋。我和堂哥提着竹笼，相互追逐着，争先恐后向最后一抹夕阳赶去。镰刀插在笼畔上，笼中的灰灰草，芦苇随着胳膊的起伏忽高忽地摆动，轻舞着。灰尘飞扬的羊肠小道，我们穿着黑布鞋欢快地跳越，飞过高低不平的沟壑，掠过一望无际的土崖。俯视袅袅回升的炊烟，蓝天，白云，飞鸟，天真无邪的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副美妙无比的画卷中。

∮

夜色渐渐凝重，我们的大杂院也开始了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奶奶穿着大襟袄颤动着小脚穿梭于低矮的厨房，手里提着两个竹子外壳的电壶。母亲抽拉着风箱烧水，风箱吧嗒吧嗒有节奏响起，灶膛的火光映着她清秀的脸。大妈在案板上切菜，她切的是洋葱和红辣椒，辣味呛到她鼻孔和喉咙，她阵阵咳嗽，揉揉烟熏的眼睛，每隔一会出来透透气。滚滚浓烟从橱窗弥漫，弥漫着老小十几口，弥漫着一处栖息的小块地方，弥漫着这个温馨的大家庭。

自小出身是铁匠的爷爷在院子中央搭起了他的火炉，火光红彤彤的，他抽着旱烟，烧红了他的铁锨。大伯帮忙高举铁锤，咣当咣当的捶打声震耳欲聋，三叔的身边，摆好了一件又一件半成品的铁器，他拿起来仔细端详着，似乎在端详一件稀世之宝。四叔在羊圈边挤奶，羊咩咩叫着，睁大惊恐的眼睛望着四叔。父亲则弯着腰在避风的牛棚旁，半蹲在墙根的地上给牛儿剁草，那笨重的刀随着父亲有力的双手抡挥着，咔嚓，咔嚓作响。

大姑来了几天了，她帮奶奶边整理炕铺，边和纳鞋垫的二姑唠叨婆家的不是。一会说全家没有一个人对她好，一会又责怪姑夫是一个木讷老实的男人，也不怎么袒护她的作为。她以后都没法活了。二姑时不时停下手，眨巴着疑惑的眼神问大姑婚后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大姑连嗯几声，说二姑生性软弱，以后才有她吃的苦头！正说的起劲，二姑瞅见奶奶进门，赶忙朝大姑伸伸舌头，使了眼色，继续做她的针线活。从不多言的三姑在炕的窗台下纺花，她专注的神情好像没听见，只是一心一意转动着双臂，嗡嗡的纺车声听得她陶醉几许。

我和堂哥兴高采烈回来了，堂哥帮我卸下满笼的草放置父亲面前。我头也不抬叫一句爸爸，唤一声爷爷。爷爷笑吟吟的，催我们快洗把脸，就要开饭了。父亲站起来，把我们栊里的草全倒在他脚边，并用手拍打着草根的土疙瘩。堂哥用袖口擦拭着脸颊的汗水，解下牛的缰绳，栓在木桩。不声不响用棍子搅拌着碎草，洒点麸皮，然后抚摸牛光滑油亮的脊背，嘴里念叨几句，吃吧，吃吧。

我跑去厨房，大妈偷着塞给我一块豆腐，让我快去放桌子。妈妈揭锅已舀饭了，三个姑姑也一起进来端菜。本来黑暗矮小的厨房霎时被拥挤的水泄不通。饭桌上，爷爷左右两边分别是三叔和四叔，紧挨奶奶的是二姑和三姑。大伯大妈，父亲和母亲，还有大姑则坐在另一张桌子，他们窃窃私语，长吁短叹，我和堂兄迷惑不解。我们俩经过一番交头接耳，根本不长一点眼色，只顾埋头大吃！说的是吃饭，也不过是几块白豆腐漂葱花，凉拌洋葱，青辣椒炒豆角而已。中间一小碟红辣椒面也是用水和酱油调和的。

我们却吃的香喷喷，每吃完都要用手摸把嘴。爷爷看着我们馋嘴的样子乐呵呵的笑，他说我们是吃粮不管纳粮事，也不知道大人的苦愁，真幸福啊！

那个苦难的年月，爷爷担着担子从河南逃荒而来，加上孩子多，经济格外拮据。大伯和父亲各自成家，但爷爷死也不分家。他说有他吃的就有孩子们吃的，他不愿意大伯和父亲挨饿。因为先前的大妈嫌弃大伯家底薄，抛弃大伯远走他乡。大伯脑子受到刺激，时常疯癫的胡言乱语。为了给大伯再娶，爷爷答应用三姑做交换，鉴于三姑年龄小，得等几年。就这样现在的大妈先来一步。父亲高中毕业，没被推荐大学，和他一起上高中的母亲毫无怨言进了门。这桩婚事无疑令爷爷喜上眉梢，他怎么能撂下不管呢？好在他还有着手艺，不至于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倒也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我可亲可敬的爷爷，我辛勤劳作的叔伯们，我善良的大妈姑姑们，还有我魂牵梦萦的大杂院。曾几时我还能重返家园？就是在这种朴素平静的环境里，我一天天的长大；就是在爷爷父亲的熏陶下，我的心灵如明月般透彻，清亮！我一直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那张大炕留下我无尽的遐想。当岁月的风掠过我心田，往事烙印斑斑痕迹的时候，我却对村头的那条通往外面的路丝毫没有了渴望！

梦里无数，我步态轻盈，一如既往遥望家乡蜿蜒曲折的土路。我闻到了丝丝缕缕飘香的白豆腐漂葱花，我尽情地享受着田间地头青草儿的芬香，牛儿哞哞，羊儿咩咩的叫声把我带到了久远的童真中。我回忆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庞，找寻姑姑们的芳容，想着父亲的沧桑，母亲的苦涩，扫不尽心头的凄怆，滞重的哀愁！

我的泪滴不是痛苦也不是伤心，而是我回首着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成长，自己足迹的回顾，心里那种茫然无法凝聚。大杂院的记忆仿佛是我生命的小溪流，用它质朴的气息永远滋润我的身心。秋已至凉，一股清心的风吹进来，吹的我几乎要对它呢喃，低吟。转身欲关窗子，却发现风转了方向。而我一箩筐对童年对大杂院的感怀梦想通过温柔的风，通过岁月的传递飘的好高好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