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
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二年的年末,我出生在成都科技大学的一个普通教师家里。出生的地方,是一幢建于五十年代的灰色的砖木结构的老房子。
房屋的结构是那种最老式的三层宿舍楼:公共的走廊和厨房,每层楼唯一的厕所既是方便之所又是公共的洗澡间一一它位于楼梯口的对面;面积12或16平米的单间住房里,有一孔硕大的木框窗户;地面上的褐色的木地板,因为年代久远有些退色并且人们经常踩的部分已经磨得露出了木板的本色。
我五岁前就住在这里,这是留在我心里的记忆。
那时我们一家三人同舅舅一家和婆婆各住二楼的12与16平米的小房间,隔着走廊门户相对。
同层楼有五家人。平时,除了上班时间楼上相对安静一点外,每天早晨8点之前和中午时,就比较热闹。特别是下午6点左右,人们都回来了,厨房里顿时沸腾起来,真是“人欢马叫”锅瓢碗盏交响。每个厨房里,下班的人们一边做饭,一边侃家常,不外乎就是街头新闻、工作趣事;东家长、西家短是大家永恒的话题。
屋子窄小,居住的人多,是当时普遍的现象。时间长了,家人相互之间渐渐地发生龌龊,首先是从舅妈与妈妈之间开始,然后是一些好事的邻居介入,搧风点火,挑拨离间,最后是婆婆的一边倒。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一家只好搬家走人。
我们不得已,妈妈只好找到当时的系领导,要求照顾。经同意,我们搬到了系里的校办工厂(树脂厂)去。虽然条件简陋,总算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了。
树脂厂位于学校的南部边缘。里面有一片厂房,厂房的西、南部与围墙之间都是一些人迹罕到的有着高大树木荫湿的树林子。围墙的另一边是农舍、小河,乡村的土路和广阔的田野。
我们住在厂门口右侧的平房里。这里的居住条件比较差,夏天蚊子特别多,旱厕在几十米外偏僻的墙角。下大雨的时候,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厨房里面积水根本不能用,真是糟糕。不过,比起那些没住处的人来说,我们还是幸运儿,也知足了。我那时上小学,极聪慧,对这些事记忆犹新。
厂房是些建于五、六十年代的普通平房,曾经用来做过学校的医务室,因此留下了一些阴森的遗迹,让人有点儿害怕。特别是到了深夜,经常有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在里面猖狂行窃,不时发出声响,更是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我那时太小,并不是很害怕。我只记得后来我们有了一条凶猛的看家狗,那是从小养大的,取名“小花”。自从有了这只忠诚的狗以后,每到晚上只要是附近很远的地方有人走过,它都会发出咆哮的声音,发出警告,让我们很有安全感。
在这里我们住的时间比较长,竟有六年多。一共是两家人住在这里,我们的隔壁是妈妈同事李阿姨一家,也是因为家里住房紧张住在这里。
这里连工人带干部不到20人,除了上班的时候有些喧闹,下班以后,周末或是假期就很安静,成为鸟儿、我们和我们养的鸡犬的天下。屋旁边的空地,是我们两家的菜园。每到春夏季节,郁郁葱葱、一片绿色。地里有辣椒、茄子,小白菜;顺着架子攀附而上的是丝瓜和扁豆。月白风清的夜晚,婆娑婀娜的大白果树漏下星星点点的月光,随风摆动,屋顶和庄稼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霜”。丝瓜丛中“叫咕咕”的连续不断的叫声,夜色中的树林与黑糊糊的厂房,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感觉。每到这时候,我很喜欢跟随爸爸一起到屋子外面去,我悄然地观察厂区的神秘的夜晚,然后抢在爸爸之前回到屋里,心里充满刺激和得意。
每到节假日或周末,爷爷奶奶和家里的亲戚常来我家做客,总是由我带着弟妹们一起玩耍。地方很宽,我们玩得很尽兴。
可是,“冰在人们的脚下发出动听的脆响,在我们的脚下却裂了开来!”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因为又来了一家人,操着一口川东口音,据说是来自万县某地,狡黠的男主人是一个退了休的公社小学教员,到这里来是做专职门房的,(其实是不知是谁人的关系户,这里根本不需要专设门房)每月挣工资。他的矮胖老婆整天板着脸孔,好像是“借了她的谷子还她的是糠”,一副来头不小、过场极多的样子。树脂厂的领导已是换过多次的,这次是一个比爸爸略大几岁的年轻人,他苦着脸作好作歹软硬兼施的对我们两家动员了很久。要求两家人必须尽快的无条件的迁出去,让出房子。至于来者是谁的关系他守口如瓶。没奈何,我们只得重蹈覆辙,又一次搬回宿舍,搬回那曾经的是非之地。
那时是八十年代中期,住房紧张还没有缓解的迹象,我们只好把原有的房子换了更小的房子,增加间数。婆婆住的是一间2·5平米的储藏室,小得只能放一间单人床。我们一家住一间9平米的单间,只能放一间大床和临窗放一小写字台,真是想转个身都难。我年幼好玩,从门边床沿翻一个筋斗,起身就坐到写字台前了,并且兴高采烈,可是爸爸妈妈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是呀,何时能有一间像样的住房啊!
到了九十年代,住房难的问题,终于有了转机。
此时,爸爸在厂供销处工作,厂里新修了两幢灰砖五层楼房,不少干部和有资格的“贵族”工人都搬入了新住宅。于是有一些旧房空出,厂里就安排解决住房紧张的职工的居住问题。爸爸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打了一张要房报告,结果负责调查的阿姨叔叔是爸爸在厂机关工作时有来往的熟人,加之妈妈对人很好,我家的情况也确实很具体;因此,爸爸这次竟破天荒的分到了一套小房子。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住房了!于是,我们再一次欣然地远离了是非之地,搬迁到了北门外驷马桥附近的沙河边上的厂宿舍楼。
那时候成都正在大兴土木,扩建二环路,修刃具厂立交桥,我们上学上班的地方在九眼桥外的文化路与四川大学,离住处有十多公里。二环路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当时路上到处一片狼藉。一遇下雨天,道路被水一泡,浮土成为泥泞,自行车推都推不动;齐腿深的稀泥拔掉了脚上的鞋,一身臭汗,十分狼狈。我和妈妈每天早出晚归,回家以后都要超过晚上七点。遇上爸爸出差,我们晚上回家有时连饭也没法做来吃,因为到了七点,为了保证生产用天然气,宿舍区的供气就停了。于是我们只好到宿舍区大门外小摊子上去吃点儿东西。有一次吃了一顿“串串香”,由于不清洁,发生食物中毒,当晚我们母子二人上吐下泻,难受极了!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从前受的煎熬,现在心里都还一阵阵地发紧呢!
九十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各方面开始复苏,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学校里新建了几幢住房,住房情况开始缓解。我们分到了一间50多平米的六楼的住宅,于是我们举家又搬回了四川大学,结束了颠沛流离的迁徙生活。
以后几年的生活基本安定,回学校居住后,我和妈妈的生活起居就很有规律了,那时候我已经在成都十二中上初中,位置离我们家不远,骑车上学只要几分钟就行了,已不是大问题。大约在98年,我家的住房又调宽了一点,有65平米了,不过因为妈妈年轻资历较浅,排分靠后,分在七楼,位置实在是有些高了。
这时,我已经上高中了。
我们像候鸟一样的飞来飞去,到处迁徙。从我出世至今,我家的搬迁竟有九次之多,平均不到三年就有一次。
现在我们住在郊外。这是一套有125平米套三双卫的房屋,屋后面有一60平米左右的私家花园,除了养有花卉植物,还有假山鱼池,不过我是很难到花园光顾一次的。住在这里空气清新,很安静;不太方便的是离城太远,上班花销大一些。
这种结果,是我们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啊!
同时我又发现,我家的搬迁又是国家经济发展进程的时间表。从缺房到现在,也就是20来年。而这一时间段,正是我们国家在改革开放中经济飞跃发展的时期。我们每次搬迁,总的走势是越搬越宽,越来越好,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已经成为我们的私产。
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在一次次的搬迁中,我家的经济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是刚来那两年的样子了。随着大量楼盘的兴起,大量的城区和外来人口进入,这里已经成为喧嚣的都市景象了。全家又萌发了搬迁的意图。
据爸爸说他原来的单位宿舍要折旧房修建电梯公寓,可以返迁原址,地点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一一紧靠二环路与驷马桥之间风景优美的沙河边上,是理想的居住地,大约明年就动工了。
看来,我们可能还得搬迁!
蜀童
二〇〇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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