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淡漠的孤灯,半盒廉价的香烟,半瓶清涩的矿泉水,一本厚重的书籍,就足以构成一个浪子的美妙的夜晚。
这样的夜晚是常有的。远离了俗世的喧嚣,天鹄把他的心律调得很低,把他的思维铺陈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是宁静的、安详的。
真的太静了。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多美的夜呵。”他那仿佛饱含着释怀的语调,终于打破了夜的寂静。
他也许真的有些累了。他的眼睛终于从那本厚重的书上移开了,看见窗外高悬着的半轮月亮。
“看来秋天就要到了。”他从桌上烟盒里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半伸了一个懒腰,吐出一个烟柱,然后移步走到窗前。
夜已很深了。
那是一扇朝南的窗。对面楼的灯光已经熄灭很久了,所以天地间这一隅的月光才没有受到玷污。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烟,烟却趁机溜进了他那双戴着厚镜的眼眶里。他把双眼闭上,等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帘已多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在月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的晶莹剔透。
他抬头望着那半轮残月。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真切。
“秋,快凉了吧。”他低头,下意识地嘟哝了一句。
也许是他觉得深夜无须灯光罢。他转身轻轻地把灯熄了,从墙角取来了酒和酒杯,默默地,倒上了一杯。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他习惯在睡前喝一杯酒,无论是什么酒。也许是他觉得酒精的魅力更能安抚他的甜美的睡眠罢,反正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养成了这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习惯。但可以肯定的是,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真正品尝到了酒那撩人的味道。
他忽然很想唱歌。于是,他仰面对着月亮,闭上了眼睛,举起另一只没有抓着杯子的手,悠悠地,轻摇着拍子。
他真的唱了起来,只是他的嘴唇却始终抿着,只有偶尔地,他轻甩一下他的头,表示他唱得那么忘情,那么陶醉。就连清风和月亮都忘却了自己那轻盈而又飘缈的步履。
他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夜确实太静了,正如他那始终紧闭着的双唇。只有从他的眼角流下的两行清泪,印证了他哭得很深切,很无拘束。
他为什么哭?他为谁哭?他为何事而哭?夜空也许会知晓。
终于,他回过神来了,就像弦断而琴声渐止。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让后默默地喝完了杯中酒。又满满地斟上一杯。
风在这个时候来抚慰他的脸,那是再恰当不过了。他感觉到了舒服,微微地,露了一丝笑意在他的脸上。
“风还是有情的。”他下意识地说了这一句。
也正是因为这一阵风儿,他隐约看见窗下有一簇花影在晃动。他放下酒杯,低头望去。果然,在淡黄的月华里,他分明看到了一枝生长茂盛的杜鹃花,从邻楼的花盆里,隔着楼间的隔缝,一直攀延到他的窗下,终于在铁护栏勾住了。那是一簇开得正好的杜鹃花,在月色中,是那么的娇美,那么醒目。
他笑了,笑得很是郎然。
“花儿,”他有些调侃地问,“你也寂寞吗?”
风拂来,那簇杜鹃在轻轻摇晃。
“哦。”他略沉思了一下,“也许是你知道我寂寞罢。”
他满饮了一杯。
他伸手去够那簇杜鹃,但手的长度远不及窗台的高度,他徒劳了。也许是今夜他喝得太多了。迷糊中,他从他伸出手的方向,隐约看见了飘忽在俗世边缘的他曾千方百计地试图着挽留的那掠窈窕的背影,然而,力所能及地,他所挽留住的,只是一段痴痴的念想。
那曾经是多么痴醉而深情的一双眼眸,恰似那夜空皓月,张扬地倒影在深邃的碧波之上。就那样地,他被撩情地注视着,而后,他渴望的下巴被一只灵动而又多情的玉手轻轻托起,在疯狂的迷醉中,他品尝了这人世间最香甜、最甘美的滋味。
那是一段已远去的,关于一个多情女子的故事。
…………
岁月总是那样,活脱脱一个痴情而又任性的女子。她总能用可人的笑意让人蜜粘在满怀浪漫的惊喜之中。而她使着小性子的恶作剧,又让人欢快地无可奈何着,啼笑皆非。但只要人一不留神,晴天就来了乌云。骤雨过后,很不经意地,她就扭头走了,远去了。
没有人能比孤独的人更加了解岁月的内涵了。似乎岁月如果失去了苦涩、寂寞和泪水,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
这不也是喝酒的绝好的理由吗?他又怎会错过了?
人要想喝酒,那是需要理由的,但人总是可以找到许许多多的理由。就像今夜,如果有酒,他又岂能不醉?
人要喝醉了酒,往往就剩下一件事情可做了,那无疑是把心事掏出来仔细把玩一番,然后把别人付出了代价想让自己铭记的忘掉,再把自己付出了以岁月为代价而想忘却的,记住。因为那是人需要花费一辈子,才能真正忘却的。
今夜的月亮,在迷蒙的醉眼中,残缺得那么凄美,仿佛要向远方的人们,低声倾诉那些让人咀嚼的往事。
所以,他借助了酒精的伟力,把心上的伤痛忘却了,把苦涩忘却了,唯独留下了寂寞。因为他觉得,寂寞才是唯一能用以记念岁月的缘由了。
也许,寂寞是让人拿来享受的,而不是用来消磨的。
他笑了,他又笑了。他笑得那样释放,那样无拘无束。
他喝完杯中酒,摇晃着向床摸索着走去。他把自己的身体重重地砸落在床上,之后失去了知觉。
只有天上的那弯月亮,不明就里地,就在窗外的夜空中,傻傻地徘徊了整整一宿。
2007·08·31 深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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