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是只记油盐酱醋茶的收支?还是自己的出行,居家,工作,休息,睡眠,交友玩乐等等?或者,自己一时半会儿的心情,阴晴的状况,一些散乱的思维,联想的感觉,赤luo的欲念,讥讽的面貌,无聊赖的情绪?如果这些都不记,那有什么可记的?只记希望,记梦想中的现实,记那些飘渺的春的桃瓣,秋之草叶,张眼望去立刻消失的东西?记录自己那时在沉思中,存在的感觉被难以言传的赋了文字之形,总有一种东西被时间从我们身边拉开,我们一回头,遗憾就象黄昏里沼泽地上的湿雾一样,蒙住了我们的过去,我们的一生当是无从追溯了。
我喜欢上网写一些公开的日记。胡说也好,映现出我的心情的瞬时状况。思想折磨我,我就折磨文字;现实冷落我,我就去感受一块冷铁的硬度。当我的脑子里飘着一缕抒情之风的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页欲注满文字的空白日记,和我一起沉思和幻想,最节省的文字表达着一点也不肯伪装的内容。为自己每天照一张诡异变化着的精神相片,每日结束时烦思忧虑或兴高采烈的素描。
记日记时的好处就是别人的事一点也不用关心,世界正发生或已发生的大事从眼前荒凉地消失。只有自己的影子覆盖住整个世界,眼观脑思的全部人生景象。世界上的事记着再多也没有用,重要的是记住自己。连自己都记不住,爱不上的人,世界上层出不断的奥妙无穷有什么意义?所谓的自己不过是个空虚的垃圾桶而已,与行尸走肉僵尸式的存在已别无二致了。
我们在日记中描述的一切都打上了“我的”这个暗记。尤其在日记的印象式的描绘里,“我的”在小小的目的中行进。我的胡子、我的小狗、我的灵魂、我的同事、我的美女老板、我的风景画、我的恋爱宣言、我的仇世感情、我的讥笑、我的天真、我的家庭、我的第一次、我的歇斯底里、我的食欲和性欲、我的眼泪、我的尖锐的个性,我的网上情缘、我的阳春白雪、我的下里情结、我的书、我的报纸、我的地球、我的火星。日记就是将“我的”一切一网打尽。
除了“我的”之外,什么都不用记。日记就像个摇篮,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里面翻身打滚,而不会有掉出来的危险。因为是“我的”,傻瓜就不用假模假式地骗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自己站在自己面前也使劲地打起官腔,或者,或前或后地跟自己来一番虚礼,就象练习似的,生怕自己白天没有低声下气够,虚拟出一个高于自己的恭维对象,将自己白天羞于说出的话说得感激涕零,泪流满面。活得真叫一个累。
日记是为自己写的公开生活文件,一叠纸张或者一个记忆芯片夹住了光影纵横的生活过往,是留待我们想对自己浑浑噩噩的日子反思一下究竟怎样以及怎么回事的一份调查材料。或者是一朵情绪的浮云,一次心绪回顾,一件事情的记录,一种感受的发挥,一种美的陶醉,甚至可能是一粒阳光下飘动的灰尘的联想沉思,“我”沉浸在宇宙的流变中颤栗得完全不由自主。
日记记什么?从自己一次稍有感觉的轻微的放屁到参观巨大的明斯克号航空母舰都可以在日记本中占据一席之地。日记记的是生活,正在消失的生活,是为自己的死亡之旅所作的忠实记录。也许最精彩的部分辑起来可以厚得垫在我们已死的头颅下面,安详自在地被推进焚尸炉,和我们一道进入我们想了一生也想不进去的天堂。其实,火焰中没有天堂,天堂就在已记完了的日记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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