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枣花开山枣酸　

每年的这个季节，我总想你那里漫山遍野的山枣开花了。开在风中的小花如撒满山野的繁星，山枣树瘦弱的枝条随风摇曳，飘送着缕缕沁人的幽香。我依稀看见你素洁的身影裙袂在山风里飘扬；我依稀听到你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里回响。我想着山枣枝上挂着晨露的嫩叶在思念里摇落颗颗泪珠，我想着扶摇山枣树幽幽的山岚轻轻推开记忆的闸门，我想着阔别了十年的你现在可好！　

20岁的年纪寻梦的年纪，我怀着满腔的希望和激情来到辽南的这座小城。一次次求职一次次地化为泡影，一次次地失败消磨着激情，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成了一名水泥厂的装卸工。每次走进浓浓的灰尘，每次面对沉重的水泥，我一次次地胆怯一次次地叹息，可是又不得不一次次地重复着肮脏、机械、无奈和疲惫。　

小城的山是美丽的，可我的心情是灰暗的；小城的天空是湛蓝的　，可我的心头却笼罩着阴霾；小城的海风是温柔的，可我的泪是腥咸的！两个月的磨练，终没将我的柔弱锻造地刚强，消瘦的身体日渐羸弱，我想家想娘想想朝夕相处的同学。在阴暗的出租房里，我常常对着我一摞子子的书发呆，甚至忘记了饥饿，我一次又一次地叩问自己，难道这就是生活？难道这就是我将要面对的岁月？每一次沉重地入梦，我曾想我可以这样死去！或许天堂里很美丽，天堂里没有疲惫、无助和失落，或许天堂里有我钟爱的诗歌。　

在终于被劳累和茫然击溃的第三天，我已经两天水米未进更没有上工，百无聊赖地在出租房里。车队的调度在下午来到了这里，那是一位和蔼的长者，至今我还在想那应该是我打工路上遇到的一个最好的人，当然还有你，我一样不会忘记。　

调度递给我一封信，信是“太白杯诗歌大奖赛组委会”寄来的，调度心疼地看着我赞许地说：“你小子，真有你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这也是我来到小城听到最温暖的话语。　

从那天起，我成了汽车队唯一一个外来打工在编的人，和其他职工享受一样的劳保和福利。日子好象终于云开雾散，我终于挺起瘦弱的胸膛在别人羡慕的眼光前行走。那飞舞的水泥，那呛人的灰尘，还有那竭尽全力装卸水泥的一幕都已和我远离。再次穿过城市的街道，再次放眼葱茏的群山，我竟感到了一丝温暖。

有幸享受职工待遇便有幸享受着周末的时光，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宝贵的。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时间或远离小城徜徉在山野，或乘车到海边看落日晚霞。还有最惬意的是莫过于手捧一本心爱的诗集蜗居于陋室怡然自得。　

一个清晨，第一缕晨曦透过窄窄的窗棂。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的第三个周末，胡乱地塞了几口就走出了房门。小城是美的，清晨的小城更是美的淳澈！朝阳在山坳里升起，红彤彤应该像跳跃的心脏，刹那间挂上了枝头，树便通体透明；倏而跃上了山巅，如灵佛般霞光万丈。披一身晨辉，走在尚未嘈杂的街道，暂时抛却乡愁和离情竟无比轻松！　

就是这一天，我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你刚刚打开店门第一眼就看到我这个陌生的外乡人。我的到来让你慌乱。“看书吗？”你轻轻地问我。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你便转回去匆忙地梳洗。我随便地在书架上翻弄着，却找不到我喜欢的书籍。　

“你喜欢哪方面的书啊？”你问我，清脆的声音像早起的百灵。　

“我喜欢诗歌······”我嗫嚅着没了下文。然后不经意地瞥了你一眼，长长的马尾辫上刚扎起的蝴蝶结晃的很生动，白皙的手上还拿着木梳，双眼对视，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慌乱。　

“呶！”你顺手递过一本《席慕容诗选》。“这是我自己看的，看这类书的很少，既不好卖又不好租所以店里很少。”　

我疑惑“那，我可以······?”　

“没事，拿去吧！反正我也看完了。”你很大方地说。　

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我交了十元钱的押金就匆匆地走了。走出门来我才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招牌---“晶晶书屋”，很简易,像一个女孩子的笔迹。你也在向外张望，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本来，我看书是很快的，特别是小说一类的有时侯几乎一天就可以看一本，当然不会是细嚼慢咽，只是看个梗概大略知道情节就行了。可是对于诗，也许是沉迷或者叫喜好，我更愿意走进诗的意境，更愿意走进诗人的心灵，或展开想象或超越时空，得意之时更喜欢大声地吟哦。　

当翻开诗集的扉页的时候，我看到了几行娟秀的小字：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我知道这是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好像也暗合了我们的开始，冥冥里，我们是否都是那株开花的树，长在彼此经过的路旁，只是，只是那结束为何又那样凄凉？　

在诗行的下面我看到了“雪晶留存”的字样，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你的名字，从那时起我们也走进了彼此的世界。　

送书的时候已经是下一个周末。我是晚上来的，因为我不舍得将诗集早早地送来，虽然还有几页没看完，但还是决定来还书了。来到书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客人，你在灯下看书，柔和的灯光下你显的愈加美丽。我轻轻地走进来，你竟没有发觉，当我把书放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抬起头来。　

“我还书······”我嗫嚅着。　

“奥？！”你站起来，仔细地打量着我，看到我傻傻的样子，你竟然抿嘴笑了起来。“坐吧，这么快就看完了？”　

你爽朗地问我，我恩着，在你合上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也是一本崭新的《席慕容诗集》。你说那是你刚进的，此外还有别的诗集我可以随便拿去看的。那天笨拙的我竟被你的热情感染，我们聊彼此的过去、上学的时光，我们聊对诗的理解，聊诗歌与现实的意义。我们聊了很久，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也就是那天我了解了你的身世。你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个很富有的爸爸，只是你的爸爸后来终于和你和你的妈妈分道扬镳。母女俩为了生计，你也为了减少妈妈的负担高中辍学了，然后开了这一爿书屋。也是那天，我走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你把我送到路口，我手里依然捧着那本你写下诗行的《席慕容诗选》。　

五月是你的生日，那天在书屋里你幽幽地说。你说你很孤独，你说你找不到快乐，妈妈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拼尽全力地维护着你们风雨飘摇的家。你说的时候很伤感，眼里饱含着泪光。　

或许被你的伤感所触动，我一幕幕地回望自己的青春岁月。我说我是被贫困击垮的，在遥远的家乡，年迈的父亲卧病在床，我说为了理想我曾想奔赴绿色的军营，可是因为送礼太少而终未成行。我们说着，心里的泪交织着，像飘零的浮萍体会着彼此的疼痛，像无家可归的游子互相安慰着心灵。　

你说；“明天是我的生日，可不可以陪我？”你的眼里包含着真诚与渴求。却有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　

“好吧，我陪你，祝你生日快乐！”　

那一刻，看到你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我流浪的心也被浓浓的幸福包围。　

五月的山野，野花满山，暖暖的艳阳，柔柔的山岚。第一次你我牵手在春风里行走，快乐的歌声飞越山野，激荡群山。你说你就是那一棵开花的树，你说我就是那个你要等的人！我无语，回望走过的岁月是那样贫瘠，我傻傻地看你，多希望时间在此时停驻，为了你也为了我。　

迎着和煦的风，我们在漫山遍野的山枣林里穿行。山枣花开，嗡嗡的蜂儿翩翩的蝶在花间缠绵。我说山枣花为什么开的这么小？你说再小的生命也能开放爱情；我说山枣花为什么开的那么迟？你说再迟来的爱也是爱情！我说---我能不能爱你？　

晶，你流泪了，你的泪滴落在山枣花中！　

“为什么不能！”你静静地说，“我要让我们的爱情像山枣花一样漫山遍野！”　

然后，你轻轻地依偎在我的身旁，你清清的发香侵入我的胸中。山脚下大海一片湛蓝，洁白的海欧在天空翱翔。我们静静地坐着，身边山枣的小花依旧在风中摇曳，阳光碎碎地洒在我们身上，暖而温馨。那一刻我想我们是否以化为雕像，静听风语，细品花香。　

我们踏月而归，将身影远远地留在山间，我听到山枣花开的轻响，我想那会是祝愿。我在心底对漫山的山枣花说---我还会来看你，当秋色满坡的时候，看你结出的红红的果，那果实里一定藏满爱情的滋味！　

流浪的日子因为有了书而变的充实，漂泊的心因了你的邂逅不再寂寞，而这一切的所有都是你给予的。你的美让我倾心，你的真诚让我感动。你真的是那棵我旅途上开满花的树吗？你的根已深深植入我的岁月！　

我深深地爱上了你，在这个辽南的海滨小城。　

是一个入秋的黄昏，你来到我的出租房里。你的眼睛充满着忧郁，你美丽的脸庞没有笑意，你手上拿着我昨天对你说要看的《海涅诗选》，你幽幽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不解开朗的你为什么这么忧伤，我不知你的心里此时汹涌着波澜。我依然笑，我希望看到你花一样的笑颜。　

“晶，我们去采山枣吧？漫山遍野的山枣红了一定很好看！”　

你无语，脸色依然那么沉重。我听到山谷里飞舞的秋风。海在远处咆哮，深蓝的海水拍激着礁石，我听到海鸥凄厉的尖叫，那叫声震颤着我的心房！　

“亲爱的，我要走了······”话未出口我已看见你泪双流。你说你要跟随妈妈到北部的一个城市，那个城市的舅舅为你和你的妈妈找到了一个新的家，你说那个男人会支持你继续上学完成学业，你说这是你妈妈提出的唯一要求!　

我未开口，紧咬着嘴唇，没有让眼泪滑落，然后我穿过了挂满果实的山枣林，走到我们第一次相拥的地方。遥远的天际残阳如血，汹涌的海浪把殷红片片分割。　

“为什么？为什么······”　

我对着苍天喊，苍天没有回音。我对着大海喊，却被浪涛淹没。　

柔柔地，你在背后抱紧我。晶！你的双手在颤抖。晶！我听到了你的啜泣。晶！我深深恋着的人啊，你的泪从我的背上滴滴滚落！　

“亲爱的，你可以留我！你说啊，你可以留住我，哪怕天涯海角我会紧紧相随永不分开！”　

不能！不能呵！我的嘴里有腥咸的滋味，我对我的心说---这不可以，这万万不可！你说过，你多想回到青青校园，你说过你多么思念朝夕相处的同学，你说过梦里不知多少次走进大学的校门。　

晶，我知道你心中的渴望，因为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梦想，只是我的梦想已渐渐远去，只是我的渴望已沉入谷底。我不会留你，哪怕我是多么的爱你，我也决定不挽留你。只是，只是我深深爱恋的人啊！我的心怎么寄存，我的爱将走向何方？　

静静地，我转过身来，你轻轻地拭去我满脸的泪痕，这滑过我脸庞的温暖的手啊！只怕再也不会将我的伤痕抚摸。　

你吻我，你将我嘴角的血吻过，你说你的身体将流淌我爱的挚热。你说不管未来相距多远你都会在心底默默地爱我。　

秋风疾，涛声骤，我们在结满山枣的坡上静对夕阳。红红的山枣挂满枝头，黄黄的叶在风中摇落。　

“晶，尝尝这山枣的味道吧，也许这滋味就是我们的爱情！”我幽幽地说。　

你将咬过的山枣给我，晶莹的泪光又从脸上滑落。我接过那半颗山枣轻轻地咀嚼　

----微甜，微酸，微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