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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苟和最后一条美人鱼的幽会方芳88

发表于-2007年08月30日 上午10:57评论-0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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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名叫春妹的鲥鱼,由浩淼的大海遨游二千余公里到长江上游鄱阳湖产卵已经整十年。每年她定期溯江回游,象走亲戚似地每年走一趟。她和胖胖的农家妇河豚和苗条秀丽的刀鱼并称为长江鲜鱼中的姐妹。每到清明节前后,她就象一位马拉松长跑体育运动员从上海崇明岛的沙滩,游向南通、江阴途径南京九江直达她产卵的芦苇丛中。经过上海到南京600余公里的江南时,她体丰身健,象游泳健将一样处于最佳状态。雍容华贵秀美高雅。扁而体态丰韵的鲥鱼,头尾匀称悦目,齐正的鳞片银光闪烁。被渔民捕获时,静卧网中寂然不动,她是贞法不屈的女中豪杰。离开江水时她呈安祥之势,整洁一身的银鳞,就象唐朝杨贵妃刚刚换上去的华丽新装;她是鱼群里的皇后,一条滋生幸福和喜悦的“美人鱼”。

她是世上的珍品,食不去鳞,清蒸为上保持原貌不变色的鲥鱼还未入口,有馨香扑鼻而来,掀开鲜活的心扉,送进嘴里软柔丰肥,细嫩滑润.既有肉质的感觉又有鱼香的鲜洁。皮鳞之间鲜美的膏脂,象牛奶咖啡一样的颜色,唯有她所特有,齿间挖出肉来仍有鲜味,令人回味无穷。

上海至南京的600公里江面不见一条,位于两大城市间的江阴有一个以捕鲥鱼兴旺而知名的鲥鱼港口,曾经有几位客商身带数十万元住在宾馆里守候渔民,求得一条鲥鱼。望江兴叹,望眼欲穿。鲥鱼和人类也许是同龄的产物,几千年几十万年;她就这样一年一个产期繁殖后代,子子孙孙绵延不绝。五十到七十年代,农历小满到芒种这段时间,江阴人几百条丝网船和钩网部撒入江中,哪一艘船都会有几十条“美人鱼”。大部分鱼自贴上江阴鲥鱼的标记直送上海和杭州,解放牌大卡车就停在码头边把鲥鱼送到大江南北。小者四五斤重,大的10几斤条条肥硕鲜嫩,银鳞洁白。大的象少妇,小的象少女,秀色可餐的鱼美人,人们见了都觉浑身舒坦。喉咙口有了痒滋滋的感觉。这个季节的那个年代,物美价廉。江阴城区的大街小巷,从早到晚回响着新鲜鲥鱼的叫卖声。距离长江几十里的僻偏山村也有鱼贩子挑竹筐的身影。因为鱼的保鲜,一家人吃不完一条,鱼贩就剖成几段定价分卖。那时鱼价大概是每斤二块钱左右,老百姓吃上她,就象过上古代帝王们的日子。全家买上一段洗净清蒸,欢笑声中揭锅飘香,围坐一桌举筷品味佳肴,心头便涌起对家园对长江可亲可敬的乡情。据渔老儿阿苟回忆,七十年代每年有三千担,八十年代还有几十担,到九十年代中期还有几十条,如今让人扫兴而归。

“这些小祖宗,贪得无厌的捕涝,还不绝种啊,”阿苟早些年就对着长江叹息,面对日益污浊的江流,南北岸线无秩序地开挖,长江两岸杂乱的油库,造船厂、码头没日没夜的喧闹,阿苟更是忧心仲仲。

闭上眼,幸福地想着一幅奇丽的捕鱼夜景,五十年代浩浩荡荡的江面上,江帆点点马灯高挂象星星闪烁,江风扑面,波涛起伏,渔火丛中有父兄们高声的笑谈。朦胧夜色中,一艘艘满舱而归的木船驶向码头,阿苟常常作梦,梦见有一条鲥鱼从长江游向沙滩,到了岸边就变成“美人鱼”,向躺在沙滩旁青草丛中的他求爱;从梦中醒来时,他抹了一把脸,那是江风把浪花的水珠吹上了他的脸颊。

有一条名叫春妹的鲥鱼真知道阿苟为她守候已经多年,她是在阿苟七十岁生日那一月游向他,生日那一天是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上帝给人的生命真有那么计划有序。世间万物是因为凄楚才美丽,还是因为美丽才凄楚。读不懂阿苟的心空。鲥鱼因为美丽才凄楚,因为她碰上了阿苟而牺牲生命,阿苟的生命因为凄楚才显出他的美丽,他的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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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镇是江边的一个小镇,长江轮渡沪宁高速公路组成一个叉字口,高级轿车,大型货车长途客车和农用车在道上穿梭。僻远的小镇呈现着一种蜕皮图新的氛围。站在小镇扬子江大酒店朝下望去,辉煌的建筑群铺排在大江两旁,从江边婉蜒流向镇上的河水清凉,这是天山的雪水融化流到江南,甜浸浸的。河港堤两岸是丛生的柳树和嫩生的青芦苇,芦苇里夹着一年或者几年前的白色芦花在风中摇拽着。这小镇存在至少有二千年的历史了。

长江流过六万年,依然充沛而欢畅地流着,流进果园和山乡;流向农民的水缸和猪食槽;滋润着美丽的土地和子孙。

站在江边,看不见已经尘封的冷寂,看不见历史和那些忠臣的热血,他仿佛.看见1949年春天解放军渡江的木船正朝着江南飞来。

兴衰和存亡的家园,他看得很真切,1941年日本人侵略到小镇时他才8岁,他看见过日本人在江边松树林里强j*十五岁姐姐的事。20岁跨过鸭绿江,他是连队百号人唯一幸存的十个人中的一个,以后他没有离开过这条江,只想着当年部队首长的话,保卫和建设自己的家园,他就生活在长江边的小渔村,边种水稻边打渔,鲥鱼、刀鱼、鳗鱼、回鱼、虾米和螃蟹把麻脸婆娘养的白白胖胖,养儿女象苏北鸡婆生蛋那么容易,一鼓足气生了三对。于是,他决定守着这条江,做一辈子的鱼翁。

从束冠而立,从不惑之身而知天命,从花甲到古稀,阿苟走过来了。他看见了村庄变成小镇,小镇变成城市;长江边有高大的造船厂,有大又圆顶的油库和粮库,有炼油厂、风景变得悠远又美丽。他常徘徊在即将被拓宽的军港旁边江滩上,仰望江边坠水的晚霞,觉得倾尽生命的华彩也无法写下自己人生斑斓。苦行的僧人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庙门。一条鲥鱼可以卖出了比他整个生命还要高许多倍的价格,他感到无比的怨恨。诗人说生命本身是一缸酒,越酿越醇,芳香馥郁的时光只有在明媚的春天。而今,连绵的春雨淅沥沥使他心里倾澡和不安,窗外无言的雨丝象一把利剪,剪碎了他青春的风景。鲥鱼给了他好梦成真,时间是个伟大的医生,把他凹凸不平的心灵抚平了。心如水流,需要涌动和波澜,心灵伤口的愈合反而使他变的身心麻木。他经受过痛苦的棒吓和枪弹雨林经不住的是梦的诱惑。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假如鲥鱼能进梦,如今人生可投江。“长江曾是孕育他生命的摇篮。而今再投入摇篮中去戏耍逗乐这有啥不好呢”。阿苟对他的小儿子说过无数次。

他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心诚,浩荡长江几千里,难道鲥鱼真会象腾云驾雾的龙一样成为动人的传说?阿苟已经象有了痴呆症一样,他的耳朵被炮弹震聋过,他把儿子家的小红袍金鱼也放生到江里,儿子问他时,他说可能猫吃了,其实他不呆,他懂得口袋里放一只马夹袋,每当看见路边屋下有垃圾时,他便拾起。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到中山公园溜鸟时,同伴们笑话他:“看看,开春了,花开了,鳗鱼又游出来了”。阿苟低头一看,裤扣的四粒纽扣一个也没扣上。他笑笑说:“六十几岁的人了,也忍的难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阿苟预料这辈子也许做不出啥惊天动人的事了。童年时,他在稻田里捉泥鳅,泥鳅不是鱼却成了宝贵的名菜,饭店里几十块一盆,阿苟弄不明白,这世道咋变的让人捉摸不透。公园有老头约他去乡下钓鱼,他一口拒绝“玩那种名堂没出息,哪有到长江里去过瘾”。他的生活情调与城市格格不入看见江水波动坦荡元比,他会想到宇宙,银河系和无数星星,那上面也有长江也有人也有象我阿苟这样的人吗?

城市会把一颗孤独太久的心烧焦,化作一具僵硬的岩石。阿苟是个乡野游子,坐在江边,春天的时候他会想起秋冬的风景,夏天的时候又想起冬天的风景。长江两岸被雪覆盖的日子,一片银白世界,他觉得自己到了银河系另一个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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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鱼米乡,小桥流水,一派田园风光,青瓦白墙的楼房沿着长江伸出的河港一溜排开。阿苟已经有二个星期在石桥上寻觅着,那石驳岸、码头和临河屋舍门口汰洗家什的村妇,在他的思绪长河里涌起波涛;那逝去的触目岁月使他痛心,他大口地呼吸清新的气息。芙蓉镇种着香樟和桂花,那是电视屏幕刚宣布的市树市花。哦,汽车大都替代了轮船。在江南,河是聚宝盆,有水的地方才富有,听着《苏州评弹》在小巷间回荡,有蜜蜂和蝴蝶向他扑面飞来。

弯桥流水映着古塔的斜影,海关钟声响起的地方是大酒店和娱乐城。他拾起河边一颗卵石,投进水里,清水荡漾。他打开鸟笼,把一只漂亮的鹦鹉放走了。“自己找树乐去吧,老子不侍候你了”。他接着哈哈大笑。他去了烈士纪念碑,摸着冰凉的花岗岩碑身把热辣辣的脸贴在上面。有泪落进花坛里,他踉跄地回家,无力地坐在藤椅里,孙子看着的电视机里正放着时装模特儿的碟片,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江边的房屋因为要建油库搬迁到城里,户口也由农民一下转为城市户口,城里还给他三个儿子都安排了三室一厅的大套住房。阿苟住在小儿子家,住房是全市响当当的花园新村,市里的大部分领导干部和百万千万富翁都住在那里,小儿子在政府里当一个科长。他讨厌住在儿子家中,觉得孤独无聊又无奈,他依然想着长江边那个小村庄,只住二十多户人家,没有偷盗、吵闹,大家一团和气有着鲜活的笑脸,大家一起捕鱼摸虾,看朝霞中的江南和江面的夕照,等待鱼虾进网或是上钩。

他要回去,回到原来那个家,麻脸老婆死了,那里还是家,屋后山坡埋葬着他的祖辈,有着他欢乐的童年时光。他骑着一辆三轮车,车里放着从商店里买的面包馒头和饮料,还有一块大帆布,一把剖鱼刀和一张丝织小网。小木船还在后山竹林里放着,掮到江边抹上桐油灰就可以用,只要到江边就是他的天下。他可以坐一只采菱红木盆畅游长江南北,他可以在江边沙滩挖几个坑潭。捕几斤虾米解决一天的生活。他喜欢倾听螃蟹爬上插进江水里竹排上的声音。

刚立春,人们就发疯了,所有的人都春心荡漾要干事情,或追求爱情或走四方求发家致富路,渔民和捕鱼的农民疯的更厉害。

阿苟看着村庄被拆迁队弄的七零八落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便动手在江边搭起一顶帐篷。掮了二根水泥条和几块木板,又在砖堆里找出一口缸,正在建造油库的建筑工木呆地看着他,都认为他是一个有神经病的傻蛋。

春讯一到,鱼是活蹦乱跳;春光一照,鱼虾发慌;渔民象收获庄稼一样朝大江大海里跑。阿苟光脚站在江水里,江水凉凉,把他粗壮的腿肚冻成青紫色,每年长江里要死几个捕鱼人。有时江边的草堆或飘浮的木板旁边就有被淹死的男人女人或孩子。长江是一条无法驾驭的长龙吗?阿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江两岸和村里人还是前仆后继朝大江里奔。大船小船一溜溜耕耘着江面,盼望着水里的鱼儿跳上船落进窗。鳗鱼苗是大家追逐的主要目标,春天才有鳗鱼苗,一斤鳗鱼苗只要哺育几个月到秋冬时节就能长成几千斤的大鳗。成为大酒家和富裕小家庭的美味佳肴。鳗鱼营养价值高,大都作为对外贸易出口国外,“小小鳗鱼苗,条条似银丝,一块钱一条,要发财就捕鳗鱼苗”。顺口溜大人小孩都会说,成了大家的口头禅。阿苟靠鳗鱼苗发过大财,因为国家有禁捕鳗鱼苗的红头文件,他没有了张扬过。

一九九四年春,渔民们捕捉不到鲥鱼河豚这些名贵鱼种,马上把目光转向鳗鱼苗,阿苟捉鳗鱼苗是三只指头捉螺蛳,十拿九稳。他几次打破过一天一夜不睡觉捉了上千条的记录,有的人家兄弟几个和父亲一夜辛苦就成了万元户。阿苟是个孤独老头,儿女们早已住进城里,他一人用滩耙头,用小木船在江边捕捉,捉上几百条也就心满意足。村里人劝他没人帮忙,做做掮客算了,广州来的客户暗里和他商量,由他设立一个收购点,每条尽赚二三角,每天搞几千块钱毛毛雨,他没有答应,他怕被国家渔政部门一旦发现,全部没收,血本全亏。

实际上,阿苟很聪明,他早已想好了一个捕捉鳗鱼苗的好办法,怕被村里人仿效,一直不愿透露。

那是一个星期天,他一早起床到食品城去买了一头苏北运过来的活肥猪,有二百斤的活猪,怕被村里人听见杀猪的叫声,给猪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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