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朋友的自述，我把这整理成了一部小说，本故事，纯属虚构。



我想我今生不可能再遇见她了，因为分手时我很伤心，伤心得，让我不得不离开家乡去打工，决计今生不再回来。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同一家乡的人，你再去如何地躲避，总能听到对方行走的一阵风，举动的一阵雨，毕竟两个人的恋爱，并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参与，亲朋好友早就认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得离开家乡，我不逃避，就得在这里伤心一辈子。所以，每次回家，我总要避开杏子、以及我们的任何一个熟人的种种可能。

又是一个春节，我像往年一样，肩负着为亲人准备的，用汗水换来的礼物乘车回家。包袱虽重，脚步却很轻松，五年来的成绩，总得要让父母查阅查阅，儿子在外的生活，请两老放心。

回到家中，迎面撞上父亲的关爱和母亲的几行泪水，心酸难抑，却不禁地甜蜜。

扔去所有的包袱，带着几许清静，我仰面摔倒在了床上。一幅美人图，直视着我的床，笑中有点微薄，让我不由地想起杏子来。五六年前，杏子就是在这里，陪我度过了两天美好的时光。两天，弹指间。

其实，杏子逗留在我家的时间，从相识到最后分手，大概不会超过七天。当年，相处的一大段时空中，多是我在她的家。跟她的认识，也是我们的大龄之始，于是，一种没由来的矜持，总在我们假装成熟的脸上表现着。

听说，相识之前，我们俩都有过恋爱的经历，没曾想，经别人介绍和杏子相识时，似乎，我们都极力地要去忘掉过去。而过去，并不会让你肆意地去忘弃，历来我们都让对方伤心地离去，也许自责，两个人不再抱着一种挑剔的眼光，彼此忽略着对方身上的缺点了。

放弃了自矜，我们相爱了。杏子说，我就像一只漂亮的牧羊犬，小心地守护在她的闺房里，令人爱怜不舍。

我也开心地随之一笑，但心里面并不高兴，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我形容成一只狗。我无法形容她，特别是那双含情的眼睛，脉脉得，竟让我说不出一点浮言夸语来。

父母们总认为我们龄大了，不断催促着婚期。而我们，并不放在心上，我觉得，还是不结婚的好，这样，没有了婚姻的理所当然，下班后，我可以去她家找上一顿美味的免费晚餐，之后卿卿我我到深夜，在她哥哥那儿睡起，早晨跟她同去上班。这种日子，正是我们梦的状态，现在，幻想跟现实同居着，我们非得要结婚呢？

父母的唠叨，浸泡在甜蜜爱情里在我们，总觉得是一种烦俗。我向杏子建议，我们同居吧？杏子心动，但她得跟好的妈妈商量商量，结果她妈妈一口否决，即便是订了婚，没到结婚时，也不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

按部就班啊，杏子可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女孩，妈妈的话，就是圣旨。婚订了，杏子得叫我妈也是妈，叫我爸也是爸，往后，就差一纸婚约，我们两家就可以通勤了呵。一段漫长的等待，不是我们所预料的那样按部就班，杏子她妈妈说，杏子她爸爸的厂有内招名额，结过婚的女人不要，那可是个农转非的好消息啊，这样，不用考大学，我们就可以成为城市人了，你们等杏子转了户口后再结婚吧。

我妈妈对我说，我们都是农村人，我们娶不了那城市人，我们不要杏子那城市户口。

农村人嘛，讲究的是一个实在，订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杏子的事，不要她娘家人来操心。我妈妈对杏子的妈妈，总有那么几分戒备，也许，我妈妈认为，农村人摆脱下人的身份，唯有考大学这条路可走，其他的，都不是正途。

女孩子大龄未婚，形容总会给人恶评，似乎她妈妈并不在乎，理由便是这农转非一事了。其实我知道，她妈妈对于杏子年龄极限的到来，不可能不急，否则，就不会让杏子跟我订婚。规矩如是，订了婚，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娘家不可干涉她的生活；而女人三十尚无媒妁之言，应是老死娘家时。现在，谁都不会抱着老规矩不放，即使是陈年酸儒，唯物主义的生活，每个人必须放弃终身事一的教条。

一个消息的到来，给我跟杏子的交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杏子是女孩子，内招名额有点限制。于是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她妈妈同意了杏子在我家度过两天夏。因为白天的漫长，我们去了十里外的古寺。佛玲响处，解签人看了我们半天，叹了口气说，你们不投佛缘，但佛不会抛弃你们的，佛本净心，不理红尘中的烟雨，你们手里没有净钵，得来的教诲，你们不能守得一二，既然签已到手，你们的境和界，都会互换，那时，你们就会忘记俗扰。

我知佛，但不迷信，只是陪着杏子磕了两个头，却让主持说了这么一番不知所言何义的话来。似乎杏子听的懂了，双手合十，向主持道着谢，主持的手在她的头顶喃喃有词，正待往我的头上招来时，我找个理由离开了。

盛夏的天，黑的迟，佛说了一天，时间有如一年。而下山时，杏子却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要不是路远，明天再来。我吃了一惊，她把时间，跟路程，都给说错了哟，十来里，算是远吗？近三分之二的光明，应是炎热的漫长啊。

满天星星，有两个在悄悄地靠近，妈妈说，要是杏子再过个十来天到我家就好了，这样，两家都可以乞个巧啊。

杏子深是哀叹，她妈妈要她回家过节哩。

两夜，我们无眠，妈妈并不邀杏子同宿，而杏子又在凌晨去她那儿就寝。下山时，一个算命的人拦住了我们，说我跟杏子不是同路人，但是只要有钱，他可以帮我们买个平安。真是无稽得可笑，假如果我不在场，杏子可能会相信他，而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有钱能买动一切的。

杏子要求我给他钱，我没有反对，而一番话，我认为花了这钱，值。

他说，两个棋子黑白分，不是局里推枰人；若想楚河变汉界，锣鼓遍野天人声。杏子不懂天人声是什么意思，算命人笑了，一拍手中竹板，问我，你懂吗？我嘿嘿一笑，他便不再让我付费了。

杏子的哥哥接她回家去了，并不要我送。我感惊疑，料有变故。果然，这消息很是冰火的无奈，内招的名额，又给了杏子家一个。儿子早成人，于是杏子捡了个便宜，这无疑，给我妈妈的打击非同一般。我妈妈问杏子的妈妈，杏子招去做了工人，那她的婚姻大事，是不是？杏子的妈妈兴致勃勃回复着，既然两个小的已经订了婚，婚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要等杏子的工作定下来才好。

我妈妈还是不放心，劝我，也是劝自己，经常把杏子接来家中吧。而此时杏子她妈，业已不再让女儿在我家过夜，而且对于我的频涉其户，意见重重。自觉地，妈妈劝我少去杏子家。

我要跟杏子行天人之礼，而杏子再也不肯，给我搂入怀中时，她哭了。她说，她上班的那个地方，需要农民工，要是我想去，跟她哥哥一起去。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用不着哭哭啼啼地来表达一番欣喜之情吧，而她没有了后言。

一段时间，农历是个好日子，媒人来言，杏子要找好人家，来我家把婚给退了。呵呵，农村人，还是认为订婚仪式比证书领取还重要些，于是，退婚，也是要经过一番仪式的。想来，口头协议，也是法律认可的吧。

我和杏子回避了仪式，古历，除了婚礼，小辈无权参与长辈的协议。想从杏子的嘴里得到一些原因，而她木然不肯说，这个孝女，不会出卖她妈妈的毁约之行。我没有逼问她，她的一句“都是我的错”，没有理由让我挖出幕后的元凶，静静地，我们伤心地离开了。

因为精神损失费的赔偿，本来杏子家给出的我跟她的哥哥在一起工作的说法，流产了。然后，两家人行同陌路人，从此不再往来，就这么简单，一别五六年，两家所有的成员，包括介绍两家姻缘的人，刻意地回避着一些是是非非。

仪式结束后，妈妈尚在评论杏子家的毁约之行，可能赔偿金的数目对于她来说，已经超出了预期，所以夸奖杏子的言语，还是那么地惋惜，要是能娶回她做儿媳妇，就是天大的造化。虽然对她妈妈还有着怨气，但也不得不给杏子父母的爽快，找了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当一辈子农民，也是怕了，给女儿找个好的去处，本来就是父母的责任，不能怪他们做了这背德的事啊。

弟弟反驳，深明事理，就不应该干涉子女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婚姻，就算是生在王室里，也没有幸福可言。

我至始至终没有什么话，一段情，终身难忘。算命的先生早就料到，我跟杏子不是白头到老的人。相识之前，我们都是在寻找真爱的人，经历过千辛万苦，伤了许多人的心，而如今，伤心，终于缠上了我们。算命先生说，人力抗不过天，如果我们张事天人，那么天将另辟蹊径。而我们，仿佛已将所有的曾经，给掩埋掉了。

躺在床上，想着杏子的慌张，遗留在床上的梦，早就融化在时间里，已不可能再去捡拾起这份斑驳。曾经一次次地想去找杏子的冲动，现在是化成了哀伤的暇想，我猛然坐起身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张没有交还给杏子家人的合影来。

说是合影，其实真的，照片中，我们的形体是不那么地相合。难怪，佛和算命先生，一眼就看出来我们不是相配的人。照片中的我，虚胖着，占了照片中一半的风景；而杏子，竟给挤压得，秀长着。她的那种瘦长，妈妈断言过，如果她胖了，我们家就穷了，这是一种懒而福的身材。

望着这张照片，杏子笑容依旧，经过这五六年的尘封，多情的眼神，并不因为时光的流逝而伤感，分明是在告诉我，她是多么地幸福。这美好的瞬间，是我心中抹不去的一道风景画。这是我们刻骨铭心后的第一张合影，也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张，我必须珍藏。如此再有，那皮肉渐紧、脸形已瘦的我，很能让出很大的空间给杏子，那么我们就相配了。可惜，也不可能再有了。

回忆没有了意义，生活每天都是新的。一种逃避，让杏子很快地就跟一个权势人物的公子哥结了婚；而我，动荡在外地，抱着当初，难得接近丽人影。如此周转，大概，我们已经忘记了那段心痛。

清晨，闲来无事，我决定进城转转。城市里，有着一些动人的爱情故事遗迹，而这些，跟我无关。下午，便乘车回家，刚出郊区，汽车抛了锚。

车上的人骂骂咧咧地下车，去转乘别的车。司机跟售票员嘀咕着，还有这么两天就过年了，偏偏碰上了这汽车抛锚的事，真是背。

看着那群怨气冲天的人，我暗笑了起来，明明是自己把汽车给抛弃了，却偏偏要说是公交车把他们给甩了。既然汽车不能乘坐，这路还是要走的，反正不急着回家，顺便去附近的堂兄那儿去逗留一会儿。

从车站到堂兄那儿，还有不短的一段路，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店铺，让我分散着注意力，便觉得这段路，也不是那么地长。一个胖女人，拎了几包体积稍大一点的东西，看起来这些东西并不重，却让她气喘唏嘘的。一包掉在了地上，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我过去帮了她。

而见到她的面，不禁让我呆住了，这张脸，怎么这么像杏子？该不会是我眼花了吧，怎么能把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给当成了杏子？

那女人没来得及道谢，回过头来喊了一个名字，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谢了声我，便费力地蹲下身，拉住了小女孩的手，柔声细语地说着，小乖乖，帮帮妈妈好吗？过年了，妈妈给你买好看的礼物，好吗？

小女孩用开了她的手，很不耐烦地叫着，我不要，爸爸会买的，你买的老土，我才不要哩。那女人一呆，小女孩乘机挣开她，跑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杂货铺的玻璃柜前，猫身向里面瞅着。

那女人直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向我报怨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子，真调皮。我笑着安慰着，小孩子的天性嘛，调皮的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哟。听了这话，那女人木然了，呢喃低语道，聪明，不是个好东西，人还是不要聪明的好，一步一步地算计，结果到最后，人总是要死去的。觉得这话不应该对我这个陌生人说的，于是她马上解释着，哦，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啊。

这女人的眼睛，怎么那么地像杏子，有着一种听话的笑意，只是她的脸，很是不像。就在她转身的一间，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马上回转过头来，漠然的表情，又似在惊奇着，师傅你真的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只是，他比你胖多了。

我强忍着心中强烈的冲动，不敢叫出她的名字，傻傻地回答着，是吗？可是，人总是会改变的，你记住的，只是过去罢了。已经确认了，她就是杏子，只是，我的心里，还在拒绝着承认。帮她扶起了包装袋，送她离开，当转头背对着她时，我的泪水，酸酸地流了下来。从她熟悉的眼神中，我不敢猜测她的生活，但是她那所谓的幸福，不是我能够接受的。

她快乐吗？根本不关我的事。如果快乐，那么我就不应该出现；如果她不快乐，那这，又是谁的错？我问心无愧，但我的心在疼痛着。耳边响起了张宇的一句词，“今后不管她爱不爱谁，快乐吗，都随她……”我觉得，既然伤心过了，我们都应该坦然面对伤口，回避，本就没有意义。

堂兄那儿不去了，我得马上回家，过完了年，又得辞别父母，去寻找我的未来。

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唤，那是我的名字，竟是那么地熟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