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天的高中学生来说,百年前的封建专制社会是怎样的,专制制度的特征是什么,已不复了然。读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除了幽默、“搞笑”一点,所得较浅。本文拟就阿q的“精神胜利法”作一点浅析,或者对我们能做个具有现代意识的人,有点微薄的帮助。由于《阿q正传》的文本深奥,而言语单薄,本文唯随文本解释,不复诠次,希读者谅解。
阿q无姓。“姓”是用来表明家族系统的称号的,《左•隐公元年传》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名之字。”任何一个人,——《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明明出自石头却姓“孙”,当除外——一来到这个世上,必然有个“姓”,阿q独没有,为什么?因为赵太爷打了他的嘴巴,不给他姓赵,说他哪里会姓赵,不配姓赵。未出生前的阿q及我们大家,都不可能选择我们的父母。按父系氏族以来的规矩,我们都随了父的姓;假使父母离异,我们被分配给了母亲,改随了母亲的姓,别人还是知道我们“该”姓什么的。阿q也不例外,但在“未庄”的世界里,他的姓被赵太爷专制了,不能姓赵!赵太爷在这里替阿q选择了父母,选择了他的出生。这如同我们状告我们的父母,未经我们的允许,把我们生出来一样的荒唐。但阿q所遭受的正是这样。作者在这里,把专制的荒诞性暴露得淋漓尽致。
而“未庄”(谐“伪装”)的人呢?他们默认了赵太爷的做法,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对阿q,只在需要时记起他,利用他割麦,舂米,撑船,用完便弃如弊屦。只这样也罢了,阿q做完工,收了工钱,大家两讫,如同现在的农民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偏是阿q又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供未庄人玩笑(他自己招打,下文再说),于是肉体吃亏,就靠“精神上的胜利”:金钱、地位明明不如人,就说“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打架不如人强,就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本来这样,阿q也还能“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但未庄的人不但取笑阿q的“癞疮疤”,撞他的响头,还不许他“精神胜利”,在打他的肉之前,先“诛”其“心”,说“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当人与人发生纠纷时,在正常社会里,总会有第三者出面调停,这个第三者,通常是政府,是法律,在未庄,则是代表了政府的地保为赵太爷与阿q解决的。我们来看他是怎么解决的?先是替着太爷叫了阿q去,等赵太爷骂完,打完,他又“训斥了一番”,还叫阿q谢他“二百文酒钱”(恋爱风波里则加到四百文)。我们的阿q,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没有公理,只有强权;没有正义,只有专制;没有同情,只有欺凌;没有怜悯,只有麻木;没有理性,只有“礼教”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样的世界,鲁迅先生在杂文中称之为“似人非人的世界”。
面对这样的欺压,弱小的阿q,除了运用“精神上的胜利法”,是没别的路可走的。而当闲人们抢先发难,连“精神上的胜利”也不容许的时候,他也仅剩下“精神上的胜利”了,那就是输完钱,任怎么精神胜利也“忽忽不乐”,不能自欺的时候,“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我们的阿q的“伟大”,尽在于此——现实不能有为,精神却可以永远“胜利”!人格分裂如此,比较卡夫卡人变甲虫(《变形记》)的荒谬,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的阿q其实也不想这样过的,他也想甜蜜的恋爱,想小脚的女人,想发财,想升官,想“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但他却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房住,没有饭吃,只好进城去当小偷的“小脚色”,“站在洞外接东西”。因为,在未庄,因了“色”的天性,他在别人眼里成了色狼,成了“不正经”的男人。别的男人如赵太爷之流的“阔人”可以“买一个小的”,多吃多占,阿q连他们剩下的“脚太大”的吴妈也不能拥有的。“专制”的意思在这里最为明白。不单如此,因了不正经的“名节”的问题,还带来生计问题:没人愿雇“真能做”的阿q做工,劳动权因“礼教”而剥夺,肚子会饿的阿q,如果不像祥林嫂一样当乞丐饿死,就得“走异路,逃异地”(《〈呐喊〉自序》)。“礼教”之能杀人,正在于此。
我曾想,祥林嫂如果不信“礼教”规定的那一套,她是不会死的,凭她的“食物不论,力气不惜”的任劳任怨的本领,她必能在鲁镇幸福生存。但她信了,信嫁二夫是罪恶,信灵魂会被锯为两半,信捐门槛可以赎罪,信非人间的一切鬼话,结果,她死了。如果她不信,卖劳力不成,不妨卖肉体;卖诚实不成,不妨卖感情;卖智力不成,不妨卖灵魂;卖自己不成,不妨卖朋友,卖儿女,卖爹娘……,总能求得温饱的。人世间的“阔人”们多是这样做的,我为什么不行呢?但她太迷信,太保守,太愚昧,结果,她死了。
我们的阿q也迷信,他信赵太爷之流的活法为最好,骨子里也想像他们一样拥有特权,专制一切:床要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桌椅要钱家的或者赵家的;女人既不要赵司晨的丑妹子,也不要秀才眼胞上有疤的老婆,更不要会和没辫子的男人睡觉的假洋鬼子老婆,此外,邹七嫂十一岁的女儿太小,吴妈的脚太大。甚至三尺长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一定要叫“长凳”,油煎大头鱼放“切细的葱丝”必是错的。如果革命成功,吃别人的粮食,用别人的家具,占别人的老婆,是阿q一生的梦寐所求。他,是地地道道的专制统治者!
做奴才而不得的人,心里却满是当主子的意识,这是阿q的上进,仿佛拿破伦所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阿q也真当了三回“将军”,得了三回物质上的胜利。一回是摸小尼姑的光头兼拧其脸蛋,直到伊带着哭声,才在别人的九分快意中,收获了“十分得意的笑”。一回是在大街上说了两声“造反了”,得到管土谷祠老头“意外的和气,请他喝茶”,两个饼吃,半支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点着睡觉的宠遇。最辉煌的是当了“不敢再偷的偷儿”回来时,未庄的男男女女,上至赵太爷,下到王胡、邹七嫂,都对他的沉甸甸的褡裢恭敬有加,不说他“色狼”,深、浅闺中的女人们都围着他卖的便宜货转。
总而言之,阿q的“优胜”(即“精神胜利法”),不过是在专制制度下,奴隶们借以自我麻醉,自我欺骗,苟延残喘的唯一的法宝。在专制制度下,没有地位,没有金钱,就没有做人的资格,甚至连奴才也当不稳,要想出人头地,只能靠精神上的胜利。有人会说,凭本事吃饭也不行吗?鲁迅是不是夸张了点?答曰:不行,因为“礼教”使同阶级的人冷酷麻木,自相残杀,祥林嫂、阿q的遭遇就是明证。在强权压住真理的专制社会里,阿q只能是“举人老爷”和“把总”等统治者们狗咬狗争斗中的替死鬼;祥林嫂也只能是“二重道德”(“礼教”杀人的秘诀是主子有特权选择教条,奴才则唯有听命,于是在无所适从中毁灭。详见拙作《“礼教”杀人的秘诀》)礼教下的祭祀品。
“精神上的胜利法”在面对着冰冷的强大的物质现实时,终究是要破灭的。为我们的阿q计,要想活得好,一是要增强自身体质,有真本领,二是要创造出一个公平合理的世界来。
愿阿q在现世得到安息,阿门!
2007-8-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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