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您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文：周妍

11月15日,对我来说是一个悲痛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世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走了，而我却因为工作忙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也无法去为她送行。那个人，就是我最亲最爱的姑妈！

我的姑妈，是一个受尽苦难的善良女人。因为家里穷，在她六岁那年做了一户有钱人家的童养媳。我不知道姑妈做童养媳时到底遭了多少罪，但我却记得小时候常听奶奶给我讲姑妈的故事，在奶奶的故事中，要强的姑妈总是忍受着她婆婆的虐待而不回邻村的家中向父母诉一声苦。在姑妈十六岁那年，她成了那户人家的真正儿媳妇。她的男人是一个留过洋的知识份子，懂好几个国家的语言。他长姑妈六岁，在一所学校当校长。因为姑妈没有上过学，他一直不喜欢姑妈。结婚几年姑妈都没能为他们添上个孙子，为此姑妈又遭受了她婆婆的冷脸，要强的姑妈总是忍着。

姑妈的婆婆是个守寡多年的女人，她在一次去村里晒谷场看戏时摔了一跤，从此成了瘫痪在床的药罐子。姑妈在婆婆生病时忙前忙后地侍候着她，这一侍候就是几年。姑妈的孝顺与善良终于感化了姑父，在姑妈二十五岁那年，姑父终于接受了她。第二年，姑妈生下个儿子，婆婆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就在我姑妈的好日子要开始时，姑父因为在一次游行活动中被日本汉奸枪杀。从此，姑妈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侍候着卧病在床的婆婆开始了她艰难的人生之路。

姑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姑父走的那年她还只有二十七岁。当时有很多的人前来提亲，但姑妈却守着“好女不嫁二夫”的旧思想一一回绝了他们。刚开始时，姑妈家还有点积蓄能支撑下去，但后来婆婆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还是撒手西去，姑妈只好带着幼小的孩子给人家当保姆为生。能干的姑妈帮很多人家带过小孩，有几家的主人看到姑妈聪慧能干，便给她物色了几个不错的男人任她挑选，希望能给她们母子一个温暖的家，但姑妈谢绝了人家的好意，依然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她就这样靠做保姆的微薄收入将儿子培养成了一名大学生。

儿子毕业后成了一名医生，姑妈的好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了，但姑妈却走错了一步，她为儿子物色了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却能干泼辣的农家女孩子做儿媳，以免老实巴交的儿子受外人欺负。儿子虽然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但却敌不过寡母的眼泪最终与她结婚了。婚后不久，婆媳之间就开始争吵，但善良的姑妈哪里是泼辣儿媳妇的对手，轻则挨骂，动则挨打成了姑妈的家常便饭。

小时候，我记得有好多次她儿媳妇追打姑妈追到姑妈躲到我家里来，而她儿媳妇还在我家门外辱骂姑妈和我的家人。我只有插着门梢顶着门不让她进来打姑妈，也只有我父亲在家的时候，她那个儿媳妇才不敢追打姑妈。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懂姑妈是长辈为什么还要老受她的打骂，等我懂事后才知道那是婆媳之间的矛盾。姑妈就这样忍受着儿媳的打骂，这一忍就是多年。直到87年，儿子全家搬到他单位去住了，姑妈一人住在乡下才过上了太平的日子。

就在那一年，我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我也因为家庭贫困而将面临退学，是善良的姑妈将我接到她的家中供我上学。每天天不亮，姑妈就起床为我做饭，为的是让我能吃饱了饭再去上学，想起原来在家里经常饿着肚子去上学的饥饿感，我心中便升起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每天我吃着姑妈为我做好的香喷喷的饭菜、穿着她为我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去上学，我就感到姑妈给予我的远不止姑侄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母爱的温暖。我不记得姑妈为我起了多少个大早生火做饭，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姑妈看到我晚归而在村口焦急地等我回家，但我却清楚地记得我离开学校去外面打工的时候，姑妈将我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我坐上开往他乡的中巴时姑妈流着泪对我说的一句话：“妍妍，在外面要好好干，如果有困难你就回来，姑妈这里就是你的家！”我背过身，不让姑妈看到我眼里闪动的泪花。上车后，我固执地不回头，而当中巴缓缓开动时，姑妈追上来将一块手帕团扔在我的怀里，我打开那条被姑妈洗得已经发白了的手帕，手帕中是姑妈包裹了几层的十多张一元、两元、五元的钱，凑起来一共29元。我紧紧地捻着还透着姑妈体温的那叠钱，眼泪刹那间就夺眶而出。正是姑妈给我的这29元钱，让我渡过了人生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在我飘泊的打工日子里，我将对姑妈的思念凝成一封封的信，寄给家乡的姑妈，虽然她不识字，但我相信聪慧的姑妈一定能“看”懂我对她的一片思念之情。也许在我想姑妈的时候，她正拿着信站在村口的那棵古樟树下向那条通往村外的路眺望着我回家的身影。我每次回家，也总是给姑妈买东西，有零食、补品和衣物，姑妈每次都说我乱花钱，叫我不要买。而我给姑妈钱，姑妈却分文不收。她总是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妍妍，我现在还能种点菜换点钱花，儿子也会给我点油盐钱，你的钱留着买嫁妆吧。将来体体面面的嫁出去，姑妈脸上也风光啊！”我总是在她面前撒娇：“姑妈，我才不嫁，我要留在您身边陪您呐！”每次说到这些，姑妈总是神情黯然：“我要是有个女儿该多好啊，你妈妈女儿多，把你过继给我做女儿吧！免得将来我死后连个给我端粮缸（人死后下葬时的一个装茶叶米的陪葬小缸）的人也没有。”

“不会的姑妈，您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为您端粮缸！”

“傻丫头，粮缸是女儿端的，你愿做我的女儿吗？”

“姑妈，在我心里，我早就把您当成我的亲妈了！”姑妈笑了，继而又哭了……

十年前的一天，姑妈生了一场大病，为了方便治疗也为了方便照顾姑妈，她儿子将她接去与他们一起同住。我也常会去看望姑妈，但我每次去姑妈都对我说她儿媳对她不好，常不给她饭吃，姑妈只好自己拿钱去买点饼干填饱肚子。有几次她儿媳在外面听到姑妈对我诉苦而对我冷言冷语，我因此去看望姑妈的次数少了。但我每次去都会给姑妈带点吃的还会偷偷塞点零花钱给她。我每次走的时候，姑妈总是握着我的手：“妍妍，你工作忙就不要来看我了……”我走了很远回过头，看见姑妈一直站在路口目送着我，最后只看到姑妈那满头白发在风中飞舞，眼泪便会像断线的一珠子般直往下掉。　

一次我随着单位的同事去吉安办事，车子经过一家超市时，同事停车去买香烟，我下车后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捡拾被人丢弃的易拉罐空瓶，她手中的编织袋中还装着一些矿泉水空瓶和一些别的东西。当老妇人走近我时，我惊讶地发现，她就是我的姑妈。我上前叫道：“姑妈，姑妈，怎么是您，您怎么捡垃圾了？”姑妈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她才看清是我，她什么话也不说，提起垃圾袋就走。我没有去追姑妈，我知道要强了一生的姑妈她不愿让她疼爱的侄女看到她到老年时还沦为靠捡垃圾为生。我站在超市前，一直看着姑妈站在远远的地方朝着我这边张望。她一动也不动，就这么久久地站着。我看不见姑妈脸上的泪，我却站在那里泪如雨下……

第二天是双休日，我买了衣服和一些吃的东西给姑妈送去。在她住的那间小屋里，堆着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去卖掉的瓶瓶罐罐。我问姑妈为什么会这样，姑妈哭着靠诉我因为自己生病要花钱医治，儿媳嫌她拖累了家里，骂她打她叫她早点去死。儿子又常不在家，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姑妈老是挨饿才去捡垃圾换钱买饼干充饥。我听后非常难过，也只有偷偷塞点钱给姑妈，让她吃完了我买的东西后再自己去买。姑妈只收下了一百元：“妍妍，你在外面赚钱也不容易，你自己不要太省着花，在外面也要跟得上伴，不能让人家看笑话。没钱了我再问你要！”我只好依了要强的姑妈，然后给她我的电话号码，叫她想我了或有事便打我的电话。每次走的时候，姑妈总是哭，我也跟着流泪。每次从姑妈那回来，我都要难过很久。

去年冬天，我买了一套棉衣棉裤给姑妈送去，姑妈不在家。邻居告诉我姑妈捡垃圾去了。我想等姑妈回来，便坐那和她的邻居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姑妈轻则挨骂重则挨打，不给饭吃是常事。邻居看不过给姑妈饭吃也挨她骂，为了不引起麻烦，邻居也不敢再给予姑妈帮助了。邻居还告诉我，姑妈连鞋都没有穿，脚上穿的是垃圾筒里捡来的鞋子。姑妈的一双眼睛是给哭坏了。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心很痛很痛……

最后一次见到姑妈时是在今年夏天，我照例买了点吃的去看她。姑妈拉着我的手只是一直哭。我因要赶到吉安去办事，车子还在路边等我便匆匆与姑妈作别。我对姑妈说：“姑妈，我有事要走了，我下次有时间给你买鞋子送过来，我会再来看您，多保重！”姑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愿松开：“妍妍，我知道你工作忙，你没有时间就不要来看我了……”

接到哥哥报丧的电话时，我没有哭，心痛得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只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我本想等忙过这一阵子给姑妈买鞋送去的，然而姑妈却等不到我给她送鞋子去就走了。我连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再实现了。

我想请假去送姑妈一程，去实现自己的承诺，去端生前姑妈一直挂念的那个粮缸。然而今天，上级领导来我县联社调研指导工作，我被安排到乌江信用社协助接待工作。看着科长，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我服从了安排，早上六点十分随单位的车子下乡了。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乞求姑妈能原谅我，原谅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没能去送她、没能为她端那个粮缸。如果姑妈泉下有知，她是否会原谅我的不孝?

回到单位，科长笑着夸我今天的接待工作做得不错。我忍了一天的泪终于像潮水般汹涌而出……

谨以此文怀念我愧对的远在天国的姑妈

周妍泣笔于2005/11/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