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哀思

只有十分钟就要上晚自习了，灵儿，不会回来吃晚饭了。叹口气，把他最爱吃的嫩玉米稀饭放进冰箱，换了衣服鞋子，抱上前天叠好的白纸，冥钞，纸元宝，纸衣服，纸裙子，纸鞋子，纸花儿，香，去河边焚烧。

小心翼翼地从铁栏干处钻下去，已有不少人先于我祭奠了亡灵，河边，菜畦里，黑蝶漫舞，青烟缭绕，香气阵阵。

找了一个没有垃圾秽物的小草坪，毕恭毕敬地把白纸，冥钞，纸元宝，纸衣服，纸裙子，纸鞋子，纸花儿，香，放在尺多深的绿草上。拿起第一叠纸，四沓百万冥币，打燃打火机，点燃。各位列祖列宗，您们在天堂过得好吗？可知道有我这个子孙？以前给您们送来的钱可收到了？可够用？今年我送来了好多钱，你们拿去用吧，好好地过日子！各位列祖列宗，记得保佑你们的后代呵！。

拿起第一叠纸八沓百万冥币，祖父祖母，你们好，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忙吗？没有病痛来扰罢？您们走了二十多年，在天堂肯定不会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不再为穿不上新衣难过了罢？每年我都让轻风为你们送来很多钱，几千万呵。你们用那几千万做什么了呢？是买了做梦都想住的宽敞亮堂的房子？是买了一直都想穿的绫罗绸缎？还是买了净米百面山珍海味？祖父祖母，你们虽然活着的时候对母亲和我四兄妹很不好，但我没有恨你们。每年的元宵节中元节，都为你们送来许多的钱，不为别的，只为你们是我的祖父祖母！没有你们怎会有父亲？没有父亲，怎会有我？为此，我感激你们，生养了父亲，父亲又生养了我。虽然我还没来到这纷纷攘攘的人世，便有无尽的痛伤在等着我了，但我不恨也不悔。没有痛伤，怎知幸福的重要！因此，祖父祖母，我深深深深地向你们鞠一躬！谢谢你们！

拿起第三叠纸四沓百万冥币，泪水夺眶而出。外婆！外婆！我苦命的外婆呵！你没有见过面的外孙女又给你送钱来了，你来收好吗？外婆，68年来你在天堂过得好吗？每年的元宵节中元节你听见你的女儿我的母亲在深情地呼唤你吗？是否听见母亲说“妈，我想你”？外婆，这二十年多年我送给你的钱够用吗？不够用的话在梦里告诉我，我明年多送些来！外婆，你一定要舍得吃舍得穿呵！千万不要节约。每年的元宵节、中元节我都会给你送很多很多的钱来，直到我来和你想认团聚于天堂！

拿起第四叠纸四沓百万冥币，眼前是一张冷漠僵硬毫无表情的脸。外公，你好，想起我是谁了吗？我是你唯一的亲骨肉——你视若路人的女儿的小女儿，给你送了二十多年钱的外孙女呵。还没有想起来吗？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老了的人一想事便头痛，我不想你头痛！外公你想不起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你是谁，我记得你是谁每年都会给你送钱来。而且还不是一点儿，是很多，很多。虽然你从没有把我当外孙女待，从不正眼看我，每年的元宵节中元节个还是给你送钱，不为别的，只为你是我母亲的父亲！没有你便没有母亲，没有母亲便没有我。我非常感谢你生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儿，因为她，我知道什么是友爱什么是善良什么是仁慈什么是宽容！二十多年来，不论别人怎么对我，我都像母亲一样以德报怨！外公，谢谢你让我拥有了一位心比天空海洋还宽广的母亲！谢谢了，从没有疼爱过我的外公。

拿起第五叠纸沓百万冥币六封金元宝，轻轻地抖开，点燃。爱荣宠灵儿怜我的荣的祖父祖母，这一年你们可好？天堂春天暖和吗？冬天不冷吧？我去年给你们买的衣服穿上可合身？可御寒保暖？给你们送来的钱可够用？给你们买的房子可亮堂？你们在世时想住上我的楼房，因病痛灾难不断，楼房迟迟没有修。当修起时，你们已走了，搬家的那天，我捧着你们的灵位，走进四间二层小楼。从此，你们和我，和你们宠爱的灵儿一起生活。2002年的中秋节，我又把你们请进了县城的新家。好次在梦里，你们流着泪说城里太吵住不惯，想回乡下去。前年的春节，我把你们送回了乡下的家。去年的春天，你们在梦里说不想和婆婆一起住，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梦醒后我说请二老放心，我会给你们买一套房子的。祖父祖母，那套房子住着可舒适？可合你们的意？祖父祖母，今年我不但比去年多送来了许多钱，还送来了许多金元宝。公公不务正业，你们和婆婆抚养送荣四兄妹上学，没吃过一口好饭，没穿过一件好衣，布衣粗食，受贫一生。今后，我要让你们二老在天堂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拿起第六叠纸四沓百万冥币十封元宝抖开，点燃，心里结痂的伤口被一双手撕开了。公公，在你眼里猪狗不如的大儿媳给你送来了钱和你在世时做梦都想要的金元宝。今年比去年又多了，足够你一年买卣菜好酒好衣好玩的了。虽然你在我手术后不闻不问，虽然你在我的丈夫我你的儿子重病时假装不知道，虽然你在灵儿我的独子你唯一的孙子几次身染重症不看不问，你走后的三年里，我每个元宵节中元节都要给你送来四沓百万大钞和几封元宝。不为别的，只为你是荣的父亲，灵儿的爷爷。没有你便没有荣，没有荣，便没有我的灵儿。今天，我已把你对我的伤和痛让风带走，只留下哀思！

拿起第七叠纸四沓百万冥币，守寡多年病逝四年的姨妈立在了面前。姨妈，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与姨父团聚了吧？他好吗？还打你骂你吗？还是不让你与男人说话吗？你见到十三岁那年因脑膜炎钉进小棺材里的——你的长子我的表哥了吗？他还记得你吗？有没有叫你“妈”？姨妈，小表弟大学毕业做了一名手执教鞭的中学老师，那是你的遗愿呵。折磨大表姐二十年的病治好了，一双儿女都很健康，表姐夫对她也很好，她生活得很幸福，你可以放心了。二表姐在山西运城的生意很好，她和表姐夫没闹意见了，不会离婚了，儿子已学成了一门好技术一个月挣好几千，你可以不担心了。表妹的楼房修起了，她和表妹夫在浙江打工，工资还可以，女儿在读高三了，明年要考大学了，你泉下有知保佑她金榜提名吧。姨妈，你在世一个人养育四个儿女吃穿用的都是最差的，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几年我给你的钱够用吗？不够用说一声，我会很快给你送来！别客气呵，我是你的外甥女，和表姐表妹们一样都是你的女儿。姨妈，你在天堂一定保佑我的母亲——你唯一的妹妹无灾无难安度晚年，不再受伤害和苦痛！好吗？姨妈！

拿起第八叠纸十沓百万冥币四封元宝，泪水滚滚。姐夫，你来了吗？这一年你可好？有没有病？有没有想念你疼爱了十八年的小妹？这一年来，你在做什么？是在天堂一直痴痴地看着你的两个已长大成人的儿子？是在默默地看着为你伤心为你断肠的妻子？还是在为你视若生母的岳母祈福？姐夫，天堂没有贫穷没有困苦罢？姐夫，你在天堂见到你十六岁那年撒手人寰的母亲了吗？离开你那么久，她老人家可还认得你？你们母子团聚时一定既喜又悲罢。四年你们母子一直守在一起是吗？日出看朝阳，日落看晚霞，雨天看檐滴，雪天看霁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母子相守，时日不再难度了吧！姐夫，你在天堂好好地过日子吧，不要担心两个儿子，他们已长大了，是朝气蓬勃活力四射的男子汉了。姐夫，你在世为了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劳碌着，奔波着，没有歇过。今后，你好好地歇着吧，不要怕没有衣穿没有饭吃没有钱用，我供养你。每年让轻风送来一笔巨款，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够用的话，让梦儿告诉我，我马上给你送来。姐夫，你在天堂要记得开心记得快乐，别再让愁苦折磨你，也别再劳碌辛苦！我会永远永远地供养你！不让你缺钱用，让你过着亿万富翁的生活！姐夫，你在天堂一定要保佑你的岳母我的母亲，保佑她长命百岁，无疾而终！保佑你的妻子我的姐，没病没痛，无灾无难，过完余生。保佑我的甥儿你的儿子事业有成婚姻幸福。保佑我的大哥小弟你的大舅子小舅子，在外务工平安无恙，财运亨通，万事顺畅！保佑我的嫂子弟妹保佑侄儿侄女保佑我的丈夫儿子健康快乐！把所有的病痛灾难给我，让我一个人来受来担罢！姐夫，千万要记得来梦里看我——你疼爱了十八年的小妹！

拿起第九叠纸四沓百万冥币两封元宝，心一阵阵地痛。大堂弟，你好吗？这一年你在天堂过得可好？去年我送给你的钱你收到了吗？够不够用？今年元宵节送来的那几件衣服你穿着可合身？那几双鞋子可合脚？一个月前我在故乡见到时时挂念的军儿了，他长得可真像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没有一样不像你的！见到他，就像见到当年缠着我讲故事的你，感到无比的温暖。那天看着军儿和二叔走远后我哭了，我想你了，好想好想。好想你缠着我讲瞎编的故事，好想你不情愿地叫我“小姐姐”，好想你接过我送的豆奶葡萄糖时说“小姐姐，你又破费了。”好想你听说我回来了来请我去你一贫如洗的家吃饭时的“没啥好吃的，一顿便饭。”好想你在我走前的下午“过年回来去我家耍，我给你做豆花饭吃。你最爱吃的。”好想呵，好想你永远地活着！

拿起第十叠纸四沓百万沓冥币，打开纸衣纸裙纸鞋纸花，一个纤细秀气的小女孩向我走来。小堂妹，一别二十五年你好吗？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个给你讲故事说笑话的二姐姐呵，也是每年元宵节中元节给你送钱糖蜾衣服裙子鞋子花儿的人呵！小堂妹，昨年的钱和衣服裙子鞋子糖果花儿你都收到了吗？喜欢吗？好看吗？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颜色。二十五年过去了，还记得我讲的故事情节吗？每个故事的情节我不但还记得，连你偏着头听故事时的样子我都还记得呢。你看着天上的彩虹、浮云、雁阵、飞舞的雪花、纷纷的细雨时的笑声还响在我的耳畔呢。你头插菜花、槐花、剌果花、豌豆花、蚕豆花爬在老井池沿河边轻笑的样子还在眼前呢。你摇着我的胳膊要听故事时的撒娇如酒醉着我呢。你每天在房前地埂上见我放学回来时扬手叫“二姐姐”的清脆声如火温暖着我呢。你为我擦拭汗水的小手还在我的脸上呢。小堂妹，你在天堂有没有听见我唱给你的歌，讲给你的故事，戴没戴我买的花，穿没穿我买给你的花裙子？那可是你五岁那年听了我的故事后做梦都想的花裙子呵！小堂妹，昨年的红皮鞋你喜欢吗？穿上好看吗？喜欢的话让梦儿说一声，我过一段时间又给你买，别舍不得穿！小堂妹，来生再世还做我的妹妹吧，让我们姐妹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小堂妹，在天堂一定要开心呵，像在世时一样快乐地笑着唱着！

为每一个还在燃烧的纸堆插上香，深深地鞠一躬，轻声说，列祖列宗、四位祖父祖母、外婆、外公、公公、姨妈、姐夫、大堂弟、小堂妹、天要黑了，你们拿上钱元宝衣服裙子鞋子花儿回天堂吧，一路走好，记得开心记得快乐记得保重！我要回去了，回去写对你们的无尽的哀思！明年的元宵节，我又会让袅袅的青烟给你们送来钱元宝衣服裙子鞋子花儿！记得那一天早点来领我的心意呵！

看着缭绕的青烟，飞舞的黑蝴蝶，从没见过的外婆，面色黝黑的外公，雀斑满脸的祖母，身材高大的祖父，荣的祖父祖母，公公，姨妈，姐夫，大堂弟，小堂妹，在对着我笑。泪，无声地滑落，被秋风携去与青烟黑蝴蝶——共舞。

2007-8-27日星期天20时14分与剑阁老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