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又是一串牵挂,娃儿长大了,却都不在父母身边。父亲身子最近又不大好,然而也不能照顾一点点。自己刚出来找工作,很认真地做事,却只是一个月的一小点钱,只够自己糊口,也没多少可往家里寄的。我在电话里头听着不是滋味,想着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却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然而生活似乎就是这样。
孩提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那会儿对‘爸爸’这个词也没什么概念,只是隐约知道临近过年的时候母亲才有一份期待。而更多时候碰上农闲,一群妇人便围在一起扯家常,她们或提一袋豆子过来,放在筛子里挑出里头混杂的石子杂物什么的,或是提一袋毛线,织起毛衣来。农家的细活一大堆,几个邻里的妇人聚在一起,便是一串长谈。
她们最喜欢拿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穷开心,小弟,你有几个爸爸?我总是呆头呆脑地想不明白,便口齿不清地说,不知道。然后她们这群人便哈哈大笑。我也就慌了,便立即改口说,两个,哦,不,五个……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一来不知道爸爸的概念,二来不知道她们笑什么。然后她们在大笑之后,便会过来提示似的说,你看,这爸爸呀,跟糖果一样,越多越好。我总是似懂非懂地,然后高兴地说,有一百个。那会儿的一百便是个极限,在孩子的思想里便是天边,便是无穷。而她们笑得更欢了。
父亲为了一家生计,常年奔波在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偶尔回来一趟,更多时候,生意不好,为了省下路费,便不回家过年,托人捎点钱回家。小本生意,本无所谓好坏,更多时候靠的是运气。就这样我和父亲便更生疏了。
碰上年景好,父亲回来的时候甚感生疏,我总是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觉得高大的父亲给了我一种无形的压力,经常悄悄地转身和哥哥跑出去玩了。父亲常年不在家,给了我学习上偷懒的好机会,母亲不识字,也不懂得我念得好不好,经常不做作业跑出去玩,而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农田里忙着,不会去关心我的学业,有时追问起来,我总是说,老师没布置作业,累了一天的母亲便早早地歇息了,我也早早地爬上床,不去理会第二天老师的处罚,那会儿总是想,不就是罚站一会儿嘛,反正天天坐在那儿屁股都坐痛了,正好可以调解一下,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记忆中最深的是有这么一回。那会儿跟着堂哥们去镇上念中学,天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去游戏机店里打游戏机,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成绩,远离了母亲及村里人的耳目,再加上有一点零花钱,就更加放肆了。无奈到了期末的时候,拿成绩本(用来记录初中三年的成绩,故是一个小本子,而非成绩单)一看,竟是满堂红,不知道如果去向母亲交差,还好堂哥们早有经验,一个个都把成绩本都藏起来,然后高兴地回家过年。大家一致声称学校里没发成绩单,因为老师都回家过年了。大人们也不追究,习以为常。我不知道藏在哪里好,便一直揣在口袋里,觉得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反正大人们又不会来搜身子。可惜错在了有一回,母亲在外面催着我换了裤子给她冼,我就把皱巴巴的成绩本先塞在床上的垫被底下,然后迅速地换好衣服,母亲在外头催得紧,我便赶忙拿去给母亲冼,不料却忘了回来拿,就跑出去玩了。后来刚好父亲坐在床沿,发现底下有什么东西硬硬的,拿出来一看,竟发现了我的成绩本,打开了一看,吓了一大跳,全是红色的成绩,末尾有个班主任盖的立体大印,我也百口难辩,从此记住了那个班主任,因为他的那个很有个性的印说服了父亲,我所有的谎言都是苍白的。
从此我便和哥哥两人开始了最不幸的那个寒假。父亲一看见我们两个在那儿玩,便说,赶紧去练字去,就那么点成绩也好意思在这玩。和哥哥乖乖地上了二楼,自觉的抄写着课本。老哥就开始埋怨我,不把那个成绩本藏好,害得他的成绩本也被逼拿了出来,免不了的一顿臭骂,现在连自由也没了,看着堂兄弟们一个个在外面玩鞭炮玩得疯,却被自由地禁闭在这里。
然而那个时候不可能专心地在那里,两个人便在床铺上闹得疯,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木板做的,父亲上来的时候总是那沉实的脚步声,我俩听见了,赶紧收拾好杂乱的东西,假装在那儿写字,父亲进来看了一下,见两人都很认真,也没说什么。转了一下便下楼了。父亲刚一下楼,两个人又开始闹起来了。
有时候老哥下楼去上厕所,然后回来的时候故意踩得很响,进来时看我假装认真地在那儿写字,便哈哈大笑,自是免不了又是一阵追打。后来我们两个人便开始猜是谁上楼,谁的脚步声是怎么样的,一讨论就上一个早上,到后来竟可以很准确地说出谁的脚步声,而这成了二楼自由禁闭的最佳娱乐方式。
后来父亲见两个人一天到晚都在上面,像闷罐子一样,渐渐地也少上楼了,偶尔走上楼看了一下,就说,这页写完了就出去走走吧,不要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说完,踩着沉实的步子下楼了。透过窗子看父亲走远了,两个人一溜烟便跑出去了。
父亲很少给我们带来什么礼物,回来得少,而外面的生意也是惨淡,可我也从来不奢望什么。只是有一次他带回来一盒精致毛笔,便成了我最好的乐趣。买了一瓶墨汁,胡乱涂鸦起来。可惜不懂得如何养护,写完了便扔在一旁,有空的时候就拿来画几笔,五支毛笔长时间被墨水腐蚀,只剩下几支光秃秃的杆。父亲有一回看到了,拿起秃了的笔杆端详起来,连说三个可惜。而我在一旁一点都不在意。
前两年,父亲生意惨败,过年回来经常一个人沉默着。有时独上二楼,踩着吱呀响的木梯子,脚步异常沉重。不再是以前沉实,大概是生活改变了他吧,也改变了行走的信心。木梯子也经不住岁月的冲刷,载不住重量,学会了呻吟。
娃儿都长大了,却没有一个在身旁的。偶尔寄回家的小点钱只是一个物质的补偿,但父母更多的是希望精神的填补。听母亲电话那头的言语,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小时候惧怕父亲的脚步声,只因为父亲的严厉,然后现在却是父亲在家门口守望,守望孩子们回家的脚步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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